“不会啦。”她说。
“不过……其实多学学和这些朋友应对,对你也好,你毕竟也不是刚出社会的小妹妹了……”
钟月步伐慢了下来,不发一语。汪新见状回头,“小月?怎么了?”
她最难忍受这种要她试图融入人群的要求,却不想发作,只淡淡说道:“没什么。”
“哎,你别怪我咯唆,我也是过来人。在这社会打滚,说话这种事也是一种生存技能。你也别有太大压力,就当作是学习。你过去这么会念书,学习能力想必也是很好的。”
过来人?汪新到底还是爽朗豪迈的性子,钟月不认为他能真的懂自己的感受。
“抱歉我比较没这方面的天分。以后这种场合,我恐怕无法太常陪你参加了。”
“小月,别这么排斥,其实熟了就好,就会发觉那些人也是好相处的。更何况建立人脉,对你各方面都会有很多帮助。”
“我没办法跟他们混熟的。我习惯不了。”她原想是汪新多次邀约这类饭局她都拒绝,这次是不忍再拂他的意,加上想反馈他一直以来对她的一番厚待,才会答应出席。然而现在听到他说这些话,加上察觉最近他越来越常以比她多十年的岁数和历练,对她谆谆教诲,她不禁有些心懒。
汪新自有他滔滔的道理,一路走到钟月住处,她都任他说,没再多作回应。
子容不会对我说这些。深夜她梳洗完躺上床后,睁眼望着天花板心想。
子容会理解我。子容会告诉我不需要勉强,只要做自己就好……
子容、子容……
想着想着却是一阵烦躁和怅惘,不禁重重叹了口气。
翌日下班前,汪新马上就打电话来,跟她陪不是。
“我昨天喝了酒,话多了些,没顾虑到你的感受……晚上有空吗?一起吃饭?”
这次约的是她很喜欢他却没什么兴趣的那间义式餐厅,显是想展现诚意。钟月答应了,将稿子收尾后便前去赴约。
汪新早笑吟吟在那里等她,穿得人模人样,丹宁外套和长裤,看起来好像年轻十岁;头发好像也抓过……这几个月来他已经把小平头留长……和平时不修边幅的模样迥异。
“都说人年纪大了就爱碎念,你别见怪。”点完餐后汪新说。
“不用道歉这么多遍啦,这也没什么。”钟月说。
“那好,”汪新哈哈一笑,“其实今天找你,我有事要说。”
“什么事?”
“待会再告诉你,”他眨眨眼,卖了个关子。
席间他说了很多自己家里的事。他在铁的教育下长大,父亲很严厉,又是个大男人,对妻子和孩子都要求很多,一个不满意就会大发雷霆。而他母亲这辈子没出门工作过,一直操持家务,把家人服侍得稳稳妥妥;没有主见,更不敢违逆他父亲,长久下来养成畏畏缩缩的性格。从小他和兄弟姊妹都站在母亲那边,为她抱不平;最后还是母亲把几个冲动的小子拉回来。
一路听下来就像典型的传统家庭。他又说,像母亲这样传统坚毅的女性,虽然伟大,却承受太多太沉的枷锁……
“因此我一直想,将来我不会让自己的妻子受一样的委屈,”他深吸一口气,“小月,你愿意成为那一个人吗?”
“什么?”钟月一时还没听明白。
“我说,”汪新字字荦荦地,“你愿意嫁给我吗,小月?”
听到这句话,钟月刚含到嘴里的一口汤,倏地吞了下去,烫得喉咙微微发疼,张着嘴往旁不断呵气。
“啊,我没有准备戒指什么的,我实在不擅长挑选这些,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再陪你一起去挑,选你喜欢的?”汪新又急急说道。
“呃,但……”钟月轻轻放下汤匙,一阵踟蹰,“重点是……我们其实还不曾……”
“我知道,我们也许还不算正式交往;不过,这种事有时候也需要一股冲动,对吧?”
钟月整个脑子揪成一团,霎时间闪过七八种回覆,却好像每一种都不对,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也许你觉得我太唐突,但我其实想得很清楚了。我很喜欢你,也觉得你是合适的对象。我是个老粗,心思不够细腻;但只要你多点点我,我会愿意试着改。若你愿意成为我的妻子,我一定会对你好。”
信誓旦旦地,如此感人肺腑。尽管鸡皮疙瘩爬了满身,钟月仍不免动容。
如果今天坐在她面前、情意真挚对着她求婚的,不是汪新而是杨子容,那他会怎么说?
绝对不是像这样的吧?
才刚想到这点,钟月就急忙将此念头赶出脑海。这时候想那个令人火大的家伙干什么?
然而三天前才又相逢的人,形象却是如此清晰,在她心田里四面八方的放映着。他的一举手一投足,他薄薄的唇和垂在眼前的发丝,还有那对透明得像能倒映所有人情世故的眼睛……
继续留着这些影像其实无济于事。继续把他放在心上,无异是等着一个看不到尽头的未来。她今年三十了,已经没有太多的青春能等待。那个男人一再闯入她的生命,一再搅乱她又一再辜负她;她若是还要对他寄托些什么,那她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
答应吧,答应他吧……
心里有个声音不断催促她。答应汪新的求婚吧。抬起眼皮时,见汪新正热切地看着她。
经过这柔肠百转的一念间,她终于默默作了决定。
那一夜钟月前脚刚走,杨子容就颓然坐倒在沙发上。白天判决确定,他和于瀚程才约好晚上讨论后续事项及对媒体发布消息的策略,却竟然还未跨出门就无预警被人拦截。
而且还是他始料未及的人。
不愧是诚报,掌握消息总是快别人一步。他暗暗想着。
见到钟月他就好像什么计划都顾不得了,没来得及和于瀚程讨论就擅自答应受访,也不管他事后肯定气得跳脚。
不该在这时候的。他没准备好在这时候见她……
只是他曾经承诺自己要倾尽全力为这女人做他所能做的。于是他毫不保留,信手拈来,能说的全都告诉了她。
除了访问内容,他对她的生活没有一句过问……只怕万一问出口,就证实两个多月前他的猜测,那他可就没戏唱了。
那是在一月初的时候,宋梓洛找杨子容上酒吧,杨子容却说不想花这么多钱喝酒;宋梓洛要请客他坚不肯,于是最后决定约在热炒店,点两三盘小菜配啤酒。
两人坐在开放式店面的骑楼座位,东拉西扯的闲聊。宋梓洛问起还有没有和孙瑞涵联络,杨子容说没有;然后下一秒,他就看到斜对街有两个人走过,而其中一个就是几乎天天萦绕在他心头、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是钟月,身边是个身材魁梧的男人。两人并肩而行,并没有靠得特别近或特别亲密,却让他整颗心在顷刻间揪成一团。
宋梓洛察觉他神情怪异,顺着他目光望去,也是微微一怔。
杨子容刚张开嘴,宋梓洛就抢先说:“不要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不会替你打听。想知道你就自己去问她。”
杨子容一阵气馁,长长一叹,“你明知我现在不会去找她。”
“你就应该去,”宋梓洛一脸不以为然,“过了这么多年还是龟龟毛毛的,一点都没长进。连我这旁观者都要看不下去。”
杨子容捏着压扁的啤酒空罐沉吟,“至少得等我这案子结束。”
“时间是不等人的,”宋梓洛目光锐利地打量他,“你想要再次错过?”
“若是这样,那就代表她终归不属于我。”
宋梓洛翻了一圈白眼,“你现在都离婚了,还有什么好顾忌的?你总是想得太多,怕自己拖累人家。其实要不要和你在一起,决定权还是在她手上,你又何必替她挂虑?还是……”他顿了顿,“你怕的其实是被拒绝?”
杨子容不置可否,“嗤”一声又开了一罐,闷闷地继续灌酒;反正他的心事绝对逃不过这个多年好友的眼。
“你要是真心爱她,就为自己搏一回。我能说的也就这样了。”宋梓洛又说。
这段对话被两个红着脸、来跟宋梓洛要签名的年轻女孩打断。签完名还不够,还要拿出手机来合照。等到两个粉丝好不容易喜孜孜离开后,杨子容便问起白宜晴,引得宋梓洛开始天南地北聊着小女孩的日常琐事,没再追问杨子容关于钟月的事。
宋梓洛的话,杨子容并非没听进去。只是那天之后他夜夜翻来覆去,几番思量,总是难以下定决心。这阵子以来密集开庭,从法官的态度中,他和于瀚程都渐渐看到了一丝曙光:他们很有可能胜利。
他还不想以现在的状态去面对她。也许很快,他就可以再往前迈进一步。
三月十二,判决结果终于出炉:原告所提的事证俱足,税局刻意不计蔚晏销项而滥开税额的作为明显疏失,损害纳税义务人权益,判处退回所有溢征税额,欧庆明等共四名经手的税务官员褫夺公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