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是,绝对不是,”杨子容不避不让,痛得弯下腰,脸上却是掩不住的笑意,“不过,倘若我对你说的话信以为真,就因此没再来找你了,那该怎么办?”
“那就是你的损失,不是我的。”她哼一声。
“这倒是一点都没错。”街道上仍有零星路人,他却不管不顾,低下头深深吻上她的唇。
这是他们睽违已久的纯粹的吻,这滋味比过去任一个吻都还要适意且坦然。历经这一路曲折,终于可以不必再迂回绕行,而直直通往彼此。
“我爱你。”良久,杨子容才低声说。
“你爱了我多久?”
“肯定比你爱我还要久。”他抚着她的秀发,舒心地笑着。
“不要脸。我有说爱你吗?”
“那你爱我吗?”
“我气可还没消。等到哪天我真的原谅你了,再回答你。”
“好,那我就等,”他爽快地说,“等你一辈子我都甘愿。”
钟月睨着他,突然怔怔地流下泪来。
“你怎么了?”杨子容忙问,伸指轻轻替她拭去泪水。
“子容,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你指的是?”
“你真的一直爱着我,往后也还是会一直爱我,不再离我而去吗?”
杨子容凝视着她水汪汪的大眼,一字一句,认真无比地说:“我说的都是真的。从那一年开始和你通信,我就爱上你了,一直爱着你到现在;往后也还是会只爱你一个人,再也不离开你……”
他从未将承诺说得如此坚定,只因过去他所能承诺的太虚无缥缈。然而现在他已没有丝毫悬念。他爱的就是眼前这个女人,从今而后再也不会有任何险阻……他也不容许任何险阻……能将他们分开。
“那么你呢?”他又说。
“我什么?”
“你也会愿意在往后的日子与我相伴,直到永远吗?”他微笑,“这一次,我必须当着你面,亲自问你。”
钟月不禁破涕为笑,又搥了他一记。片刻,才柔柔婉婉地开口:“我愿意。”
然后他们再度相拥。那一夜月镜高挂,圆满无缺,两人站立的一方寸土,就是他们的天地……
“小月,你好久没来所里泡茶啦!”端午过后,钟月接到了汪新的电话。
“啊,所长……”海风吹得钟月的长发啪搭啪搭响,她得用力大喊才能盖过风声,“最近太忙了,我改天……”
“你不用因为拒绝过我就觉得尴尬,”汪新嗓门大到连一旁的杨子容都听得见,“这种事没什么大不了,大家都还是朋友!”
“是……不是啦,是真的最近比较没空,有时间一定过去……”身边两道锐利的目光朝她射来,“那个……谢谢你的邀约,再见。”
挂掉电话后,杨子容淡淡地说:“人家对你好得很啊。”
“怎么样,吃醋了吗?还是在羡慕?”钟月笑谑着说。
“都没有……”杨子容出其不意地一把攫住她,吓得她叫出声来,“你爱跟谁泡茶就跟谁去,反正最终还是逃不出我的掌心。”
“放开我,”钟月扭着身子挣脱,在海潮反射的阳光下笑得灿亮动人,赤着的双足在沙滩上又拖出脚印一串,“你要是哪天又惹毛我,看看我是不是就会逃出去。”
杨子容嘿嘿一笑,伸手揽住她肩头,“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这个机会。”
他们沿着万里海岸线,往夕阳的方向走,最后停留在那座最大的岩石旁,倚在上头听着浪花声。钟月发丝乱舞,杨子容便伸手替她梳理打结纠缠的头发,欣赏她挂着浅笑的脸庞和白净的锁骨。有这样的人儿在这样的景致里面,就是他的一念天堂。
“谢谢你,小月,”他情不自禁说。
“谢我什么?”她转头看他。
“谢谢你,还愿意回来我身边。”
“知道就好。”她笑着,半晌又说:“其实我差点就再也不想理你。”
“那怎么又决定理我了?”
“我思考过,”她眺望着海平线,眼中映画着波光粼粼,“我知道你小时候的事,知道你总是好强,也知道你心里的过不去。我还知道你更重感情,虽然将阿姨过世的伤痛压抑下来,但她的遗愿对你来说比什么都重要。为了替她达成梦想,也为了证明你能不辜负她的期待,你连自尊都可以抛开。凭你的个性,这个决定其实比谁都挣扎。你也是个矛盾的人……
“或许,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心里的伤,从来不曾好过。不管是当年,或是现在,你的苦我都不是那么明白,但我仍然尝试去了解……
“你曾经是难得了解我的人,也陪伴我度过一段晦暗时光。因此,我也希望有所回报吧。”
杨子容轻轻握住她手,望着她的目光无尽温柔,“说到底,不过就是我这人太别扭、太任性。我原不奢望有谁能够谅解,也没人有义务懂我。但如果你能懂……”他叹了口气,叹息声中却满是平静的喜悦,“那就太好了。”
“那你拿什么报答我?”钟月眨眨眼。
“我没有什么好报答的,真要的话……”杨子容唇角上扬,“我就只好以身相许了。”
钟月白了他一眼,“以为我好稀罕吗?”
“你不稀罕,别人却稀罕得不得了。”
“谁?”钟月跳起来,伸手去掐他脖子,却被他笑着挡开了,“你给我说清楚!”
“你别紧张,我说的是臭虫那家伙,”杨子容捉住她努力不懈的双手,两人一番纠缠,腿上身上都溅满了沙,“这些年他一直巴望着我能和你重修旧好。我看他大概是太爱我了,无奈自己已婚,只好把期待放在你身上。这就是所谓肥水不落外人田的心态……”
钟月笑得前仰后合,“这个嘛,倒是有几分道理。”
他们想起不久前到宋梓洛家里玩小孩;见到两人睽违多年后终于又相偕出现在他面前,宋梓洛从头到尾都笑逐颜开,差点没把他俩人都抱起来转一圈。
“看起来简直比我们自己还开心。”钟月打趣说。心里却是暖洋洋的。
当下宋梓洛还说,他们的婚礼,务必要请他担任主持。他要上台爆料新郎新娘是如何一路七弯八拐,才走到今天。
“我是离过婚的人,大概不会再大张旗鼓办什么婚礼了。”杨子容苦笑。
“那怎么行?岂不委屈了小月?”宋梓洛瞪他。
“他委屈我的也不只这一桩。婚礼这种事根本微不足道了。”钟月说。
“说得也是。最重要的还是往后的日子。他若是没有为你做牛做马,把你当女王来服侍,尽管来找我,我替你出气。”宋梓洛说。
“那是一定的。到时你可不能护短。”钟月说。
杨子容双手一摊,“我今天就专做你们两位的箭靶。没关系,我全都受了。”
程婕在一旁抿着嘴笑,看好戏似地;一边忙着将昨天做好的蛋塔放进炉子里烤。
宋梓洛则亲自做了一道猪脚面线,说要给杨子容接风洗尘,却遭一番白眼:“我不是刚出狱好吗?”
“结束躲债和官司,又抱得美人归,不就等于是重见天日吗?”宋梓洛笑说。
杨子容秀了一手在质咖啡学会的拉花技巧,给每个人都泡了一杯漂浮着浓郁奶泡的甘醇咖啡。白宜晴看到杯中可爱的兔子图案,嚷着要喝。宋梓洛正想开口,说小孩子不能喝;程婕却笑着让她啜了一口。下一秒,白宜晴便吐了出来,深褐色的咖啡洒了满襟,直哭道要喝果汁。众人见状尽皆大笑。
那天在宋梓洛家里待了一整个下午,直到晚餐结束。几个人嘻嘻哈哈有聊不完的话,杨子容只觉已经好久没有这样放松过了。
冬天时他们尚未结婚,倒是先去参加了翁可歆的婚宴。
新郎是她店里的常客,一个年轻的公务员,脸皮白净,身高膀宽,还算是一表人才。
“只是,我以为以你的眼光,会挑一个更有权有势的男人。”到新娘房里探视时,杨子容笑说。
翁可歆眨着浓密的睫毛,瞪了他一眼,“在你眼里我就这么现实吗?若真是如此,当初我就……”
我就不会看上你。这话她没说出口,这场合毕竟不合适。
“我只是想,你这次应该学乖了点。”杨子容顿了顿,“不过新郎很帅,跟你倒是般配。”
“后悔了吗?”翁可歆得意洋洋地在原地转一圈,展示身上闪闪发光的白纱,悄声说着,“是不是好后悔没有娶到我这么美艳动人的新娘?”
“这个问题我倒没有想过,”杨子容扯了扯嘴角,“但我不认为我的新娘,美艳程度就会输给了你。”
翁可歆蛾眉一竖,差点没抓起捧花就往他的脸砸下去,佯嗔:“你这不识好歹的家伙,快给我滚出去!”
杨子容笑着离开新娘房,回到宴会厅去找钟月。他原想介绍她给翁可歆认识,她却别扭不想,说在座位上等他就好。
新人进场时,看着照耀在翁可歆身上美轮美奂的灯光,和她脸上娇媚的笑靥,杨子容嘴角浮起了微笑。钟月见状捏了他一下:“看着别的女人笑得这么温柔,是什么居心?”
“她毕竟也算是我的恩人,看到她幸福我当然开心。”
“是吗?不是因为你欠的感情债总算少了一笔,所以如释重负?”
“倒不至于。我知道,她没有我肯定还是能过得很好。”
“那如果……是你的前妻呢?”
杨子容轻叹,“她也会好好的。我相信她也可以。”
这场婚宴办得有声有色,有华丽的升降舞台、质感细致的影片、精心安排的乐团演奏和互动节目,全然是翁可歆喜欢的风格;连钟月也看得起劲。杨子容不禁频频瞟向她酡红的脸蛋和带着浅笑的唇角,心里想着这样的婚宴,也会是她所向往的吗?
散会以后,钟月提议到新店溪堤防走走,杨子容答应了。
几天前寒流刚过,河畔清风徐来,气温和煦,是适合散步的午后。杨子容闲聊提及翁可歆之所以急着办婚礼,是因为已有两个月的身孕。
钟月惊讶地看他一眼,“你怎么没跟我说?”
“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宴席上还有其他宾客,就不方便说。”
刷啦振翅声响,几只飞鸟划过天际;钟月的视线随着着羽翼,一路延伸至阳光桥头。“你结婚的那几年,都没有孩子,是因为不想要吗?”她轻轻问。
“我的确是不曾想和瑞涵有个孩子。或许打一开始我心底就是不踏实的,在潜意识里,就不看好自己能与她长久走下去,”杨子容悠悠望着远方,“多了一个孩子,就是让她多一个沉重的负担。”
“那么现在,你会想要吗?”钟月瞅着他。
杨子容微微一笑,“都好。随缘。”
他指尖轻柔地抚过她肌理晶莹的脸颊,经过她的眼角眉梢时,望见两潭湖水中,无限春意已早一步悄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