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轨

作者:Doyoy 更新时间:2022/1/12 11:41:43 字数:4644

饱受爱丽丝的折磨,又把伊斯特的存在透露给了艾玛跟谢蒂,甚至还不知为何跟她成了同事。最糟糕的是当我问伊斯特有没有想起什么的时候,就只换来了“没有,但是水果芝士蛋糕真的好软好香好好次,我们什么时候再去呀”这个答复。

我星期六那天的所有努力,毫无意义。

一想到这个事实,我又不小心压断了一根铅笔的笔芯,断掉的部分划破了纸张。我叹了口气,将算本的那一页撕了下来,扔进了脚边的垃圾桶里。

我检查了一下怀表,已经快到午休时间,可自己却连平时三分之二的工作量都没完成。我抬起头,首先看到的是印着“♥热烈欢迎伊斯特亲第一天入职~♥”的吊顶横幅,不远处则是跟谢蒂站在一起的伊斯特。

“伊斯特亲……这是什么?”

“客人点的单呀?”

“嗯……该怎么说呢……”谢蒂表情复杂地看着伊斯特交到她手上,写的密密麻麻的小纸条,思索好一会才像是整理好了语言,“那个,伊斯特亲,一般来说呢,点单的时候我们都只会记菜品的简称,而不是把客人说的每个字都给记下来,后厨不需要知道他跟你打招呼的内容啦……”

“哎?是这样吗?”

虽然理论上不该让别人知道伊斯特异于常人的记忆力,但谢蒂在把印着伊斯特名字和照片的公民证交到我们手上的时候,就注定已经和这件事撇不清关系。举报我们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好处,所以我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让它过去了。

不是因为看见别人跟自己一样被伊斯特的无自觉折磨而感到解气,绝对不是那样。

话虽如此,这并不代表我完全放下了戒心。我还记得今天早上推开店门的时候,谢蒂已经在门口优哉游哉地等着我们了。她把公民证交到我手上后不由分说的就把伊斯特推到更衣室去,等到她们出来的时候连合同都已经签完了,我全程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虽然自己悄悄地用收银差分机查了下那张公民证,确认了上面的公民证号码是真实存在的,但我的疑惑并没有减少。

先不说她到底是怎么搞到这个号码的……像是这种定制尺寸的店服和公民证,真的是一天就能拿到手的东西吗?

我问过谢蒂,可她只说她有自己的手段,随后就用伊斯特的迎新会当借口将这个话题带了过去。这种情况下很明显没办法问出别的什么,所以我也只能作罢。

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比起根本没有办法集中注意力的我,伊斯特本人倒是在这里混得如鱼得水,迎新会结束了还没有半天就已经和店里的大家打成一片,每次从后厨出来的时候嘴巴里都叼着主厨专门给她开小灶烤的零食。她就像是个小太阳一样,快活地在店里端盘子跑来跑去,走到哪里都是一片欢声笑语。

她太过耀眼夺目,店里大家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的被她吸引。而这也是令我头疼的地方,她老是会找机会往我这边凑,就算是短短几分钟的闲暇也要坐在我边上看我算账,导致我也被各种人盯着观察。好比午餐那会,当她叉着小块三明治伸到我嘴前,叫我“啊”的时候,我感觉店里的视线已经密集到令人感到窒息的地步。

若是放在平常,这种程度的目光我应该早就习惯了才对。可自己现在因为伊斯特这敏感的身份问题一直提心吊胆,所以才会有这种呼吸不过来的错觉吧。

我将手上的笔停了下来,把自己最后算出来的一组数据输入边上的收银差分机里,随后伸展了一下腰部,像是要与上午的自己划开界限似的做了几个深呼吸。

坐在桌子对面的艾玛看我起身,也放下了手上的分析机,“到时间了?”

“嗯。”

“那咱也休息下好了,再来一杯大吉岭吧。”她也伸了个懒腰,“第一首还是跟往常一样,《月光》?”

我点点头,离开吧台,走到了店门正对面的台子上。这里摆着那台价值可能超越店面本身的黑色三角钢琴。我掀开盖在上面的红色绒巾,刚在这块黑色黄金前坐下来就听到店里熟客的声音。

“哦哦~要开始了吗?”

“来一首刺激的好吗,前台小姐!”

“安静啊你们这群人,给咱好好听贝儿演奏啦。”

身后窸窸窣窣的讨论声随着艾玛的训斥安静下来。我深吸一口气,然后把手放到了键盘上,冰冷的熟悉触感传至指尖。

弹钢琴是我在这家咖啡厅的另一项职责,每天下午的时候演奏两小时,工资与会计的部分分开结算。谢蒂之所以会招公民证上带着污点的我,也是因为我会弹传统钢琴的原因。

现在回想起来,自己大概还算有些幸运。当时我走遍伦敦也没有找到职位,唯一愿意让我来试试就只有衬裙巷这里的一家肉店。那个老板跟我谈的时候犹豫了很久,才答应给我一份收银结账的职位,条件还附加了要帮他招待客户和切肉称重。我按照他说的,第二天早上准时到了店门口。结果还没开始自己的试用期,就被他本人隔着裂了个缝的玻璃门告知店铺不需要招人了,然后像是赶瘟神一样的挥手让我走。

我当时没有选择,只好转头离开。但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看到了街对面那家咖啡厅外面挂着的牌子,上面写着“诚聘会计,会传统钢琴者加分”。

奇怪的职能组合,不过我还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敲了敲门。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因祸得福吧。那时是谢蒂帮我开的门,她站在门口,甚至没邀请我进门,只是拿着我的简历和公民证看了两眼,既没问我的公民证上的精神不稳定标签到底是怎么回事,也没让我试着弹一下钢琴,就直接告诉我被聘请了,当天就来上班。

说起来,当时也是,她在第一天就发了件完美契合我身材的店服,那时的我没有在意,但现在想起果然还是很奇怪……

我脑海中闪过自己曾经完全不会去思考的事情,双臂机械式的代替自己演奏。这里毕竟是开在衬裙巷的咖啡厅,来的客人一般都没有什么机会去了解钢琴曲目,所以大半曲目都是由艾玛这个衬裙巷里本不该出现的贵族指定的。

《月光》、《幻想即兴曲》、《波兰舞曲》、《希望与荣耀的土地》……艾玛的口味很广泛,而且选曲大家基本都没什么意见,于是让她来负责选曲也就成了这家店不成文的规矩。这样倒是省了我很多事,毕竟她基本了解我的曲库,一般不会选偏门到找不到钢琴谱的曲子。总体来说,这不是什么困难的工作,比起算账和填税表来说果然还是这种事情轻松一些。

随着最后一首曲子结尾的连奏结束,我再一次睁开了自己的眼睛,然后转过身像往常那样跟正在鼓掌的顾客鞠躬致意。刚想回到前台的岗位上,却看到呆站在那里,一手还端着餐盘的伊斯特。

她望着我这边,金色的眼睛中流露出迷离的色彩,仿佛还沉浸在某种余韵之中。我看着她餐盘上的红茶,只好小声提醒道:“(你手上拿的是哪一桌的订单?)”

“唉?啊……”

直到这一刻,伊斯特才如梦初醒一般的回过神。

“(是吧台17位的……嗯,没错,是艾玛点的东西。)”

她赶紧向艾玛那边走去,一路上还用空着的那只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像是要把自己拍清醒一样。

我有些疑惑,与状况外的我不同,艾玛一脸了然于心的模样。

“吃惊吗?”艾玛跟走到自己面前的伊斯特搭话,语气中透露出奇怪的优越感,“也是啊,今天是你第一次来这家咖啡厅,而且也没有和贝儿一起上过大学呢。”

“嗯……贝儿很厉害。”

“很厉害?才不止那样,贝儿的水平想在皇家节日厅办场个人演奏会都没问题,毕竟是去过逍遥音乐节的演奏家呢。”

“逍遥音乐节?那是什么?”

“是伦敦……不对,是全世界最盛大的音乐节哦。当时大学里被请去做伴奏的声乐教授生病了,整个声乐系的人都抢着替教授上场,可他本人最后却指名不在声乐系里的贝儿,这事情也算是贝儿留在咱们大学的传奇之一了,还有还有——”

一到这种时候她就刹不住车,什么东西都往外讲,所以我采用了多年相处中总结出来最为高效的办法:“——闭嘴,艾玛。”

“……什么呀,咱又没有撒谎,”被我打断的她不尽兴地端起红茶,在抿了一口后皱起眉头:“咱点的不是冷萃啊?”

**

“贝儿亲,伊斯特亲,我走啦,记得锁门~”

店门关上发出了闷响,店里只剩下了我和在等着我完工的伊斯特。

一整天都分心去关注伊斯特的后果就是工作到现在都没做完,虽然由此确认了伊斯特不会制造麻烦,但作为代价,锁门和一些收尾的工作也落到我的头上。

我对此没有什么怨言,举手之劳的事情而已。店里连接着蒸汽引擎的仪器大多已经关掉,灭了灯的咖啡厅里此刻落针可闻,白天的热闹与嘈杂仿佛泡沫构成的幻想,随着时间的流动不留痕迹地消散了。

在我将最后的数据输入收银差分机的那会,店里突然传来几声轻响。

琴弦产生的音符在空气中流动,彼此间的碰撞留下了属于《月光》的旋律。是她坐在钢琴前,像对待易碎品般小心翼翼地触碰着琴键。我看着她的背影,感受到了琴音间穿插着的青涩间隔。

没有灯光的店里,她与钢琴却像是笼上了一层朦胧的光点。

我停下了键盘上的手,“你喜欢钢琴吗?”

“嗯……”

“毕竟中午的时候站在那里呆了半天呢。”

“唉?”

“送给艾玛的红茶都凉了,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听的?”

她低下头盯着琴键,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样,平时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无影无踪。我叹了口气,站起身。

“下不为例。”

“以后不会再那样……唉?”

话语间,我已经走到她的身后,俯身轻握住了她还在琴键上的手。

“放松,不要紧绷着手腕的肌肉。我会好好教你正确的姿势的。”

我感受着她僵硬的手一点点的放松下来,直到像是泥塑一般任我塑形。

“……没错,贝儿你会教我的。”

“嗯。”

“就像其他的一切那样……我所知道的,都是贝儿教会我的。”

我偏过头,她的侧颜近在咫尺。

晶莹流光的朱唇,杏白色的脸颊此刻染上微红,与微曲的黛眉一道构成了无法言喻的丽景。

即便是笼罩着整个伦敦的阴影,也无法盖住那双金色眸子中,不掺任何杂质,如阳光般纯粹的信赖。

我松开她的手,然后在她身边坐下。

伸手抚上键盘,琴键不再冰冷,上面还留有她的温度。

我没有说话,只是缓缓的按下琴键,每一次击弦,她都会跟着做出一样的动作。

我们的指尖跳跃于琴键之上。一前一后的琴声取代了话语,合奏的旋律流淌在寂静的空气里。

《月光》、《幻想即兴曲》、《波兰舞曲》、《希望与荣耀的土地》……

一首接着一首,今天下午弹过的曲目,以更加青涩的节奏再一次回响店中。

时间像是停滞了一般,空气被变换着的节奏取代,笼罩着我们的黑暗仿佛带有了形状。

无法停下,即便下午的每首曲目都已经弹过一遍,即便已是深夜。

我感受着琴键上属于她的暖意,双手再一次飞舞于琴键之上。

只是这一次,响起的音符不属于任何一首众所周知的曲目。

四手联弹的音符,在我最深的梦魇中不断循环的旋律。

带来瘙痒的热流从心底蔓延至指尖,窒息的感觉如影随形。琴键变得像是炼铁般炽热沉重,但我没有停下来,我不想停下来。因为她在我的身边,她还在继续着。

我闭起眼睛,一点点的调整着自己的节奏,直至我们的音符化为和谐的一体,直至周围的一切都像是消失了一般,只剩下纯粹的旋律回荡在心间。

我原以为,不会再有机会弹奏它了。

一曲终了,我才再一次感受到了气息的流动。时间停滞的错觉散去,我们都没有说话,但我知道她在看着我。

“……第一次。”

围绕着我们的无形泡泡在她开口的一刻破裂,消失了。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首曲子。”

“我知道。”

“为什么?”

“在最后一个音符奏响前的一刻,没有任何人听过——这是只属于此刻,只属于你我的旋律。”

妈妈的声音在脑海深处响起,仿佛隔着漆黑的海水般模糊不清。但我知道,我记得,这是那一天,她握着我的手,坐在钢琴前时的话语。

“幽影舞曲,没有乐谱的曲目……感受彼此的节奏,配合对方的旋律,创作出和谐的韵律。每一次弹奏都为它带来新生,也永远的将另一位演奏者的影子用声音刻下。”

——每每奏起,就像是与另一位演奏者的幽灵共舞一般。

刻在心底的声音逐渐变得清晰,仿佛她本人在我耳边轻语。我能感受到自己的脉搏不再规律,像是从海底望向星空的溺者。月亮映在海面上的淡荧似乎触手可及,但我知道,伸手去索取的代价。

无法呼吸的错觉,逐渐失控的自己。

我再一次睁开眼睛,我想要看着她那双金色的眸子,想要确认她还在我的身边。

只有这样,我才不会再一次失去自我。

——真是可笑啊,贝儿翠斯。

明知那是永远不该试图触及的事物,我却无法抑制自己。

我想要告诉她。

告诉她一切。

告诉她,我的罪证。

只有与那双耀眼的金眸对视的瞬间,我才意识到自己在可悲的微笑着。

“它是……家人为我留下的唯一遗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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