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二手的军用货车在琥珀色的新月之下,安静地穿越最后一片沙丘,然后当驾驶人看见一片看起来就很简陋的村庄时,他一如往日地踩下了刹车,汽车随着惯性,又向前小小的前进了一段,刚刚好停在了靠近村庄大门的位置.
“又有新货送来了.”大门发出了如同怪物低吟般的沉闷声响,两名身材健壮的男人从村庄里施施然走来,他们用阿拉伯方巾蒙住脸,身上穿着沾满尘土的旧衣服,背后背着不知是来自哪个国家,还是只是单纯从小作坊中生产出来的卡拉什尼科夫步枪.
“这次的货物是在约旦和伊拉克的边境找到的.是按造先知大人的要求找到的.”长得有些肥胖的司机将头探出来说道.
“辛苦了,愿神保佑你!”两名武装的男子向司机行了个宗教上的礼仪,然后来到货车后面,将紧锁的货车门用力扳开,然后伸手进去,将一个又一个小孩子抓了出来.
这些小孩子几乎都只有十岁左右,由于营养不量,他们本该健康充满活力的身体,瘦弱得能看清皮肤下的骨骼是什么形状,恐惧和不安,就像是无法散去的阴云那样,笼罩在他们幼小的脸上.
“好了,起身,你们这些小鬼!先知大人可是要亲手培养你们!你们该为此感到荣幸.”两名男人挥着枪托,像驱赶牲畜一样将这些小孩子赶进了村庄的院子里面.
在村庄之中,无数武装起来的男人围坐在院子各处,或在闲谈,或在修理自己的武器,似乎都很忙碌,但突然间,他们全部肃然起敬,将目光投向了一个从侧门走进来的男人身上.
这个男人穿着一身仿佛魔术师礼服般的衣服,还戴着一个理应被人厌恶的面具,面具的下面垂下无数类似触手的东西,怕是任何人看见都止不住地呕吐.而在他的边上,一个穿着防弹衣的沉默少年丝毫不在乎场合的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不知在做什么.
“先知大人,赞美您!”
“愿神保佑您,先知大人!”
这些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壮汉竟然一瞬间,变成了温顺的善男信女,这引得那些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们也将注意力放在了那个名为“先知”的人身上——这些人对他实在是太过于尊敬了,就好像他是圣艾泯的传承者一样.
而这个先知,不,应该说是巴斯·风夜,他全然无忧的享受着这些投向他的尊重,然后十分荣幸地挥着手对这些狂热的信徒们喊道:“太阳落山了,新的一天又开始了!如果神援助你们,那么,绝对没人能战胜你们!”
“艾尔神至大!圣战万岁!”听得先知的话语,这些战士们高举起枪支,发出了热情高涨的欢呼声,如果不是担心被空中侦察的北约或上约的战机发现,恐怕早就将枪火一齐发射向天空以表达他们沸腾的情绪了.
“你很享受被人当成神的感觉嘛.不过别忘了正事.”在一边一直低头操作着笔记本电脑的李正源小声地提醒着巴斯·风夜.
“嗯.”风夜点点头,然后在所有人的崇拜的注视之下,以一种仿佛是探戈舞步一样的姿式,向着这些小孩子缓缓走来,然后低下头,用故作善良的语气对着小孩子们道,“你们好啊,小朋友们.叔叔我,是神的使者哦.”
“神的使者…请…请让神惩罚恶人吧!”最前面一个瘦弱的男孩听到这句话,眼中闪现出了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的光芒,他双手合十地向着风夜祈祷道.
“让我猜猜…嗯,你们的村庄被一个暴徒袭击了对吧?他杀光了村里的所有人?是这样吧?”风夜舔舔嘴唇,十分狡黠地说.
“是的…”少年听见风夜居然知道原由,不住地狂点着头.
“那么你们跟我过来.”风夜招招手,转身一边跳着芭蕾舞一边向着村庄的后院走过去了.
那些小孩子互相看了几眼,然后有些胆怯地跟了上去.
全村的人都跟着风夜,一起前往了村庄的后院,在那里空旷的一片场地,被四周的阿拉伯式房屋包围着.场景正中央,用不尽其数的木柴堆积着,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被绑在一个木制的十字架之上,他瞪大着双眼.看着这些前来围观的人.
“是这个家伙,是他!就是他杀光了大家!”那些小孩子看见这个男人的一瞬间,就开始大嚷起来,如果不是旁边的几个武装分子拦住他们,恐怕他们就冲上去报复那个男人了.
“啊,罪人法迪·本·迪亚艾丁·本·法德勒莱哈·本·易卜拉欣·本·帕德勒丁,你是否承认自己有罪?”风夜走到这个被绑在十字架上的男人面前,振臂高呼道.
“罪人向艾尔神认罪.永活不死,维护万物的神啊!你要有即有,要无即无!罪人甘愿坠入火狱之中,受尽刑罚!”男人竟然直接供认了自己的罪行.
“很好,我巴斯·风夜,为神的使者,此刻请求天上的神啊,降下你的惩罚吧!将这罪人焚烬在炽热的火焰之中吧!”风夜向着黑暗一片的天空的大声呼唤着,霎那间,原本还平静如初的天空,突然开始沸腾起来,有交织的雷光在夜空中,在云层里,翻滚着,发出令人不安的噼啪声来,那些雷光似乎在夜空中,组织成了一张人脸的样子,紧促双眉,似是十分愤怒.
“是艾尔神!是真正的神出现了!”人们抬头仰望着天空又惊又喜的惊呼着,然后纷纷跪拜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词地祈求着神的保护和原谅.
只有巴斯·风夜和李正源没有跪下,依然在站立时,此刻仿佛他们才是真正的神一样.他们的心中是明白的,这些人虽然崇拜着艾尔神,但其实本质上却是害怕着神的到来.就算他们都没有罪恶,但是,宗教家远比他们聪明——如同斯诺陶斯教和托拉教一样,阁穆尔教也有着所谓“原罪”的设定.
在阁穆尔教徒们的传说之中,神造出的男人阿丹和妻子哈娃原本住在天园之中,因为被魔鬼伊卜里斯诱惑,而吃下了神禁止他们食用的禁果被神赶出了天园——这种所谓原罪的设计真是太强了,通过原罪的理念,让那些根本就没有罪的人也觉得自己是罪大恶极!
风夜一边装模作样地操纵着自己的魔法制造这场表演,一边暗自在心中嘲笑着这些没有脑子的信徒.
“轰!”突然间,一道明亮的闪电从天而降,就像是一支无比锋利的利剑,直直刺中了十字架,在耀眼的雷光之中,可以看见男人在以既痛苦又兴奋的表情接受着,还情不自禁地自言自语:“真的是神!我看见神了!我此生无憾了!啊哈哈哈!”
眨眼间,十字架被雷电所引燃,腾腾的大火就像是从那可怕的地狱中升上来的一样,凶猛地扑向仿佛黑洞般的天空,被绑在十字架上的罪人在熊熊的审判之火中,化作了灰烬.
那些孩子看着这个仇人受到审判,他们的表情扭曲着,将压抑在内心中的憎恶,痛苦与仇恨一同释放而去,带着复仇快感的笑容浮现在他们的脸上——纵然小孩子只懂得简单的爱恨——但那同样是爱恨.
然而这种快意是无比短暂的,就像是人类的快乐永远是一瞬间的,痛苦却是永久的一样.这种扭曲的笑容很快就消失了,他们的表情变得如同木偶般呆滞,双眼中的锐意不再,只有无尽的迷茫.
真是十分残忍的事呢.李正源侧脸看着这些小孩子的变化,在心中暗暗感叹着.对于一些变得完全一无所有的人来说,仇恨就是他们最后活下去的目标了.没有了家园,没有了亲人,没有了理想,而现在,巴斯·风夜又自说自话的将他们最后的东西“憎恶”也夺走了.这些人已经彻底失去了活下去的目标和支柱.
但这正是他们此行的目的.
当物体变成了空壳时,才能更好的将其它的东西塞进去.对于巴斯·风夜而言,愚蠢的人类和物品并没有什么区别.
所以愚蠢的人类也该接受他们的命运,乖乖地成为棋子,不要去反抗.
风夜的嘴角在火光的映衬之下,满月般上扬起来.
“呃…”男子瞪大了充血的双眼,还未等明白过来,喷涌的鲜血便玷污了蒙着脸的阿拉伯方巾,身体如同破麻袋一般重重地仰倒在了粗加工过的木板上面,双目圆瞪,一脸不甘地看着这个世界.
“刚才似乎是有人在操作魔法,那天空上莫名其妙的闪电,还有强大到不可预测的魔力波动.绝非这些粗鲁无知的恐怖分子能做得出来.”穿着优斯忒科组织标志性的白色斗蓬的大叔李白,举起总是装着酒的酒壶仰饮了一大口,然后用手拂了一下沾着酒的自己的胡渣,有些许醉意地评价道.
“应该就是我们在找的目标,那个背叛了前任死神大人的巴斯·风夜.他恐怕是想利用魔法来制造一些所谓的‘神迹’,以哄骗这些民众…”站在用木板简易搭成的瞭望塔上,拜令耶看着那些仍在对着天空顶礼膜拜的村民,十分怜悯地说道.
“啊…是否令小拜令耶想起了些什么来呢?过去那些不好的事情.”李白晃了晃酒瓶,看着拜令耶的背影,徐徐而言.
过去吗…
拜令耶细细品味着这个说简单却又复杂的词,仿佛心中打翻了调料罐一样不是滋味.
“拜令耶,快跑!”
说出那句话的人…是她的丈夫法利德最后向她说的话——在被血与火所焚毁的清真寺中,大家仓皇逃窜,法里德用身体挡住了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家伙,在她的面前,被杀害了.
第一次认识法利德时,他才十三岁,但那仿佛太阳般明媚的性格,却已经将他的人格魅力如阳光一样普照了整个小镇,他是无数女孩的梦想.而拜令耶和法利德成婚的那一天,就连她的许多女性朋友也为此嫉妒不已.
那样普通的幸福生活,曾经以为会持续下去的…
却完全地被黑色的旗帜所淹没了,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不可能…不可能原谅这些混蛋的!憎恨的泪水已在不知不觉间流了下来,看着那些背着枪支在村庄里大摇大摆地晃着身子的武装分子,拜令耶的眼中透出冰冷的杀意,手已经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的勃朗宁手枪上.
但是,那个一直在边上喝酒的大叔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小拜令耶啊,冷静些吧.你的过去我们都能理解的,但在这里动手,并不理智.”
拜令耶痛苦地咬着牙,似乎是很艰难地决定要放弃着什么,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她似乎已经释然了,一直在使力气的手也松开了,但嘴上还是不愿意承认自己刚才的失控:“我才没有情绪化呢…你这个死老头子少管我了.”
“哈哈…”大叔松开了一直抓住拜令耶的手,然后自嘲般地举瓶饮尽了瓶中的酒水,表情冷漠地向下看了一眼,然后招呼拜令耶道,“看那个屋子.”
拜令耶转过头去,看见那里有一个看起来没什么不同的小屋子,但门口却有两个穿着黑色阿拉伯风的斗蓬,戴着可怖的铁面具的,手中握着大马士革刀的男人在守卫着.
“居然有两个Assassin在看守,这里面不简单,看来巴斯·风夜就躲在那个屋子里了.”拜令耶很快就明白了过来.
“想要正面对抗巴斯·风夜还做不到,他比我们强得多.但现在所有的村民和武装分子都在那个刑场那里,我们大可以干掉两个Assassin,然后偷听一下巴斯·风夜在搞什么阴谋.这真是我们此行的目的.”李白从斗蓬下,取出一支巴国短剑式的剑,但却不是青铜的,而是现代的冶炼技术制造的精钢剑,看起来就锋利无比.
“不能吸引那些武装分子,也不能使用魔法,我去吸引那两个Assassin的注意力,大叔你剑术高明,你来下手.”拜令耶说罢,就小心地爬下了瞭望塔的梯子.
一阵阵微凉的晚风袭来,与白天的炎热干燥截然相反,但就算是如此,也看不出那两个在门口站岗的Assassin有什么神态上的变化——相对成分复杂,如同乌合之众的教会天使团,阁穆尔教派的Assassin组织才是真正的暗杀者团体,他们是一群完全服从命令的狂信徒,为达到目标连性命都可以放弃.
至少每个Assassin都至少接受过长达二十年的训练,这也是为什么巴斯·风夜只带着两个Assassin就敢到这种混乱地带来的原因.
悄悄来到房屋的侧面,略略作好准备后,拜令耶突然从这里跳出来,一脸挑衅样子地冲着两个Assassin喊道:“嘿,库斯!(阿拉伯语的脏话)”
两个Assassin猛然警觉,虽然他们完全不在意被人骂,但是突然出现了奇怪的人,他们就不能不管了.
然而就在他们两人的注意力全被拜令耶吸引走时,他们又突然地感觉到背后传来了一阵冷冷的杀气——作为被地狱式训练长达几十年的他们来讲,不管哪里有敌人的气息,只要在接近,他们就会立刻察觉.
但是却并没有什么意义了,因为那个人的速度太快了,有暗杀者中的暗杀者之称的Assassin竟然在还来不及转身的情况下,就被一剑刺穿了咽喉.
另一名Assassin大吃一惊,这恐怕是他们有生以来头一次碰见被别人暗杀的情况了.他刚刚举起手中的大马士革刀去刺杀那名举着短剑的白衣人,那人却一瞬间就拔出了带血的短剑.
Assassin只看见眼前划过一道寒光,他的头就从身体上滚落而下,无声无息地滚到了墙角的阴影里去.
这一切连1秒钟都没用.
“不愧是大叔,这么简单就解决了两个Assassin.”拜令耶看着倒在地上血流成河的两具尸体赞叹道.
“小事一桩.”李白用袍角擦去剑刃上的血迹,然后看了看屋子.
此时,风夜一定就在里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