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才刚刚从山的那一边升起来,红彤彤的,还透着明亮的光,将过了一夜,冷冰冰的地面照得温暖起来,一群不知名的飞鸟从寂静的密林中飞向了天际.东南亚的清晨总是这样朦朦胧胧,却又生机盎然,让人们总是在半梦半醒间徘徊.
但本是这样平静的清晨,却被数声鸣枪打破.
在密林不远处的小村庄里,正在发生着难以想像的惨剧.村庄边缘的水渠之中,鲜血已经将水染红,无数具尸体漂浮在水面上,似乎在诉说着刚刚发生过什么事情.
而在一户人家的院子中,两个女孩正躲藏在一堆柴木之中.
“唔…”只有十二岁的小女孩感到了脸像是被柴木的枝轻轻戳到了一下,她有些不舒服地发出了低低的不满的声音.
但是比她大了六岁的姐姐还是用手捂住了嘴,尽量不让她发出声音.
一名全副武装的美国人已经走进了院子里,两个女孩只能透过柴木的缝隙观察着他.
那个美国人一脸的不满,在院子里四处搜寻着.
这个院子是这两个女孩——阮沐霁和阮沐雪的家,她们的父母在八年前的时候就死在战争中,从那时起,作为姐姐的阮沐霁就在照顾着妹妹阮沐雪,两人相依为命.
在那时的越南,像她们这样的孩子不在少数——被大国们操纵的内战,已经将这个刚刚从殖民奴役中解放出来的东南亚小国撕成了两半,鲜血从国家的伤口中流淌不止,横流成河.
那处破破烂烂,用黄泥和茅草堆成的土屋是她们的唯一容身之所,即使它看起来,就像是会随时被风吹倒一样——却为姐妹俩挡了无数的风雨.
美国大兵来到了这座土屋前面,他有些反感地看着这座土屋,大概是想起了曾经被从土屋里钻出的越共攻击的事,令他觉得不舒服.他空出左手来,在身上摸索了一会儿,摸出了一个黑色的打火机来——他打算要烧点这座土屋.
阮沐霁变得紧张起来——虽然肯定会有些心疼这个小家,但此刻完全顾不上它,阮沐霁担心的是那个美国大兵会为了烧掉它而过来搬动柴木.
如果这样,她们两个就会直接暴露在对方的眼前——也许会像村里的其它人一样被杀掉.
可是没想到,怕什么就来什么,那个美国大兵竟然二话不说,回过头来就要抓这些柴木.
近到姐妹俩甚至都能看见他侧脸上的痣.
“唔…”沐雪不知该怎么办,只能将身体退向沐霁,而沐霁紧紧抱着她,脸上已经渗出了冷汗来.
如果被发现了,要反抗吗?
可是她们怎么可能反抗得了一个拿着武器的士兵呢?她们不过是两个乡下姑娘啊.
阮沐霁握紧手中的木枝,即使四肢已经都失去了行动的力量,却还是逼出了自己的力量来,将拳头发得发出“咯吱”的响声来.
冷静下来…
静下心来…现在只有你能保护最重要的妹妹…不能慌乱…不能失去理智…
对方也是人类,当他抱起柴木时必然是没有任何防备,也无法动用武器的——只要保持住冷静,在那一瞬间,将木枝刺入他的眼睛里,最好直接刺穿他的大脑,那样就能一击致死了.
但如果刺得不够深,那就只能抢夺他的武器了——这是最差的结果,因为阮沐霁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并不会使用枪械.
她等待着,她等待着那个美国人越来越靠近…
手心的汗已经浸湿了整支木枝…天啊,这样下去,木枝不会因为变得太湿太软,而不能使用吧?
正当她在焦虑地等待着的时候,头顶却突然传来了某种声音,似乎是螺旋桨的声音——一架涂着美军标志的OH-1直升机掠过了高空,还在用一种十分严厉而愤怒的语气向下方广播着什么.阮沐霁已经想不起来那是什么样的英语了.
眼前的美军抬起头看着直升机经过后,才一脸不开心地跺了一下脚,将打火机盖上,塞进衣服的口袋里,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院子.
“呼…”阮沐霁感觉浑身的力气都好像被抽走了一样,身体一下子就软了下来,如果不是因为妹妹就在边上,她大概会直接坐在地上呢.
稍稍冷静了一下,确认那个人已经远离了这个院子,阮沐霁才将面前的柴木堆狠狠推倒,然后从袖子上扯下一条布,从后面给妹妹蒙上了眼睛.
“姐姐?这是做什么?”突然眼前一黑,阮沐雪本能地想伸手拉下挡住眼睛的布条,却被阮沐霁拦住.
“千万不要摘下它.等到我让你摘下时再摘.”阮沐霁严肃地说道,完全不像是在玩笑的样子.
“嗯.”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相信姐姐的沐雪还是点了点头,接受了这个叮嘱.
阮沐霁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什么情况后,将比自己小很多的沐雪一把抱起来,然后冲出了院子,向着村外的路上狂奔起来.
天啊,这条长满半人高杂草的路上,村民血淋淋的尸体竟然横七竖八布满了整条路!
“呜…”恐惧,愤怒,难过…种种令人心脏爆炸的痛苦感随着难闻的血腥味涌入了沐霁的鼻子里,令她觉得身体飘飘忽忽,好像灵魂都要被抽离身体一样.
即使如此,她也必须逃走…她不知道还留在村子里会不会被杀害…最重要的是不能让唯一的妹妹受到什么灾难.这里是战场,是人性灭绝之所,到处都是奸**女,杀害老弱,掠夺饥民的禽兽——当和平年代的人们在追求着战争的影子时,一定是不会明白这些的.
至少要逃离这里才行…可之后要去哪里呢?西贡?河内?顺化?会安?不,哪里都不安全,越南已经完了.
不能看…不能看那些死者的面孔,如果看了他们的脸,那么如果看见了认识的人…就会变得没办法再行动了.
那样一定会变得没办法动…会被杀掉的.
“姐姐?”虽然双眼看不见情况,但沐雪也隐隐发觉了自在抱着自己的姐姐,正在发抖着——只要是人类,就一定会害怕吧?
“没事哦,坚持一下,小雪,我们马上就安全了.”沐霁强压下了心中的恐惧感,装作没事的样子.
她们就像是杂草一样…无处可去…也毫不重要.
夜晚已经悄悄到来,就连白天聒噪的鸟儿们也闭上了嘴.
夜色像是一张被子,覆盖了阴冷潮湿的越南丛林.在密林中一处还算宽阔的地方,有橙黄色的火光在跳动着,就像是希望一样温暖.
“姐姐…我们要去哪里呢?”用树叶铺在身下,勉强躺下休息的沐雪有些不安地问姐姐.
“嗯…我们明天再说吧,如何能找到村子的话,就能稍微休息了一下了.”其实现在回原来住的村子似乎也可以,但是大概联想到那些尸体和屠杀,沐霁心中抵触着回到那里去.
“嗯…”沐雪点点头,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道,“姐姐…我…”
“唔?”由于她声音太小,沐霁觉得有些听不清.
“呜…”沐雪发出像小动物一样的声音来,脸低下来,好久才道出一句话来,“…肚子饿了…”
呆了一小会儿,沐霁才忍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那样的话直接说出来不就好了?在家里时明明都没有问题的.”
“但,但是…”沐雪一时脸急得都红了起来,“…如果姐姐这时离开的话,我…会害怕…”
对啊.这里是森林里呢,小孩子的话,肯定会怕的呢.
“姐姐不会走远的哦,只是在附近找一圈,如果有野果子野菜什么的就带回来,很快就会回来的.”
“可是…”沐雪侧身将身体抱成一团,看起来还是在犹豫着什么.
但沐霁却是真的想要去找些食物了——她和沐雪已经一天没有进食,只是偶尔从一些溪水里获取了水分.如果明天还要继续赶路,那就必须得补充营养和能量才行.
“小雪,你看.”沐霁微笑了一下,走近了在闹别扭的妹妹,解下了戴在自己头上的银色蔷薇发卡,递到了沐雪的眼前.
看着这个银色的蔷薇发卡,沐雪小小的双眼变得发红湿润起来,她难过地摘下了别在自己头发上的,一个同样的银色蔷薇发卡.
这是她们父母离开这个世界前,唯一留给她们的东西.
“因为有姐姐在,所以不会有任何事的…”沐霁强忍着要从眼眶边滑落下来的泪水,“姐姐的心是和小雪连结在一起的哦,所以不论小雪有什么危险,姐姐都会第一时间赶回来的.”
“嗯…”小雪抬起手背轻轻擦了擦湿湿的眼角,“一定…一定要快点回来.”
轻轻点点头,沐霁转身跑出去几米远后,又忍不住回过头来看了看身后的妹妹,看见她脸上那期待的笑容,沐霁觉得终于放下心来,向着林里子深处跑去.
毫无疑问,在白天寻找食物会更加容易一些——但沐霁最无法放下心的是,白天有可能会有军队经过森林,无论是哪一方,都很危险.
而夜晚反而会相对安全很多.
这也是为什么沐霁一定要在这时候去找食物的原因.
然而不知是运气太差的原因还是这片林子里就是没有什么东西可找,她已经转了接近半小时还是一无所获.
“为什么这里的树明明看着并不荒芜,却连一个浆果都看不见…”因为肚子里空空如也,走了这么远,阮沐霁觉得已经没有力气再走路了,只得将身体倚在一棵阿育王*潮湿的树皮上,勉强喘口气儿.
真是没用呢…只是一天没吃饭而已,就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我可是姐姐,要照顾妹妹的呢.连我都受不了了,小雪现在饿得有多难受可想而知了.
打起精神,打起精神!
强打起精神,沐霁将身体站得板直,然后又活动了一下自己已经有些僵硬的关节,准备再向东边探索一下.
“呱…呱…呱…”是某种鸟类难听的叫声.
这是…
乌鸦!明白了过来的沐霁一下子觉得身心都欢悦了起来,如果是平时听见这种叫声,她大概只会觉得晦气,可是现在,她却觉得这简直是上天的恩赐了.
她循着声音望去,看见在一棵阿育王树上面,隐隐能看见那约一捧大的鸟巢就筑在那里,黑色的鸟从鸟巢里探出鸟头来,由于天太黑,几乎看不清它的样子,但沐霁还是能肯定那是一只乌鸦.
鸟巢里,也许会有乌鸦的蛋也不一定!
如此想着,她加快脚步冲向了那棵树.
鸟蛋会很有饱腹感的!小雪一定会很开心的!那个时候,沐霁还不知道什么叫能量,什么叫蛋白质,但她却明白鸟类的蛋很容易让人吃饱,而且非常营养.虽然这是乌鸦的蛋,但这种时候这个已经是非常好的东西了!
怀抱着六个白白的乌鸦蛋,虽然很谨慎的在小跑,但是她又难以克制住心中的兴奋,因而跑得时快时慢.
只要我辛苦一下,我们总能熬过这场战争的吧.
到了那时,小雪会有自己的人生目标,会去读书,会完成自己的梦想,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啊,我这一生只想着能看到这些就行了.
想着这些,沐霁不知不觉间走到了一片比较空旷的地方,头顶没有枝叶遮挡,像水一样清澈的月光洒在她脸上,令她觉得有些惬意.
她们一定会交上好运的,就像这轮明月一样,永远清澈地活下去…
“啊!!!”然而就在这时,从营地那边却突然传来了沐雪的尖叫声!
“小雪?”这声尖叫立刻将沐霁从想像中拉回了现实,一种不好的预感直窜上她的心头.短暂的呆滞之后,她反应过来,连手中的鸟蛋也顾不上,抛开它们,任它们摔碎在铺满落叶的地面上,以最快的速度冲回营地.
不停地奔跑,沐霁几乎拿出了自己的所有的力气,突破了自己的体力的上限,一个身体虚弱的少女,竟然跑得像是孤狼一样快.
然而令她不安的是,从那声尖叫之后,她就再没听到小雪的声音.
这是否是她遭遇了不测…不,不,不能这么像,也许她刚刚只是被什么虫子或者做了恶梦才会尖叫,现在可能已经冷静下来了也不一定.
最好是这样!
又越过了一棵望天树,已经能看见林间营地那里的火光了.
明明已经连喘气都没办法做到了,但不知是从何而来的力量,迫使着她一路越过了所谓的障碍,一直到她冲进了营地为止.
“呼…小…呼呼…小雪…”她的脚终于踏进了营地柔软潮湿的土地之上,她几近体力透支,只要失去支撑,大概就会立刻晕倒,现在她别无所求,只希望小雪还安然无恙地在自己面前,可是她气喘吁吁得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来得及说起来,瞳孔已经被眼前的场景震惊得放大了.
只见在不断跳动着的火焰边上,一个体形肥大的光头男人伏在地上,小雪苍白没有血色的脸,遗留着一丝惊恐,斜倒着冲向她这边.而男人的双手死死扼住了她裸露的颈部,就像是要掐断她的脖子一样.
在小雪的脸上,还带着那样一丝期盼,就像是在盼着沐霁会回来救她一样…
仿佛大脑停止运转,猛然间,有那样一根弦断掉了,眼泪被愤怒硬挤出了沐霁的眼眶,失去了所有的理智,她只能像是受伤的野兽一样吼叫了起来:“啊啊啊啊啊啊!!!”
“嗯?”男人听见了声音,回过头来,瞪着他那丑陋的三角眼,一直掐着小雪脖子的双手也终于松开,只留下了深重难看的掐痕.
“混——蛋!”咆哮着,甩开泪水,她极速狂奔向那个男人,随手从火堆中抽出了一根燃着的树枝,完全忘却掉了所有的顾忌,扑向他,用带着火苗的树枝直刺向他的眼睛.
也许小雪还有救…也许还来得及…也许…
泪水被抛洒向高空,在银色的月光下,就像是一颗颗悲伤的晶莹珍珠.
“轰!”随着一声巨响,只见男人一抬手,一团蓝色的能量在他手中爆开,巨大的冲击力将阮沐霁抛出了十几米远,鲜血像是花瓣一样飞溅向空高.
燃着的树枝落在了落叶堆上,渐渐吞噬着附近的花草树木,阮沐霁带着一身的血污,滚到了一棵阿育王树之下.
“切!真是扫兴.”男人不满意的嘟哝着,粗鲁地从沐雪的头发上掳走了那个银色的蔷薇花头饰,丢下已经不会再动的沐雪,转身跑进了林间,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火焰渐渐升高,整片密林已然被火海淹没.
“小雪…”在熊熊大火中,沐霁艰难地睁开了眼睛,她的内脏似乎已经被震碎了,全身上下都有种要被撕裂的痛楚感.而她的眼睛已经看不清楚东西了,只能隐隐看清小雪就躺在不远处.
她没有一丝儿力气地伸出染血的手,却如何也够不到小雪,终于,连最后一丝意识也没有了.
她彻底昏迷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
沐霁恍恍惚惚间清醒了过来,她被放置在了一块巨大的岩石之上,周围的环境像是一处潮湿的山洞.
这里是死后的世界吗…沐霁如此胡思乱想着,却被身上隐隐的阵痛感提醒了她还活着.
然后她才发现自己的身体一丝不挂,而岩石似乎画了什么奇怪的符号和图案,不知是用什么东西画的,但它们散发着淡淡的蓝色光芒,然后延伸到了她的身体上,就像是要钻进她的皮肤之下一样,还带着某种奇怪的刺痛感,但之前身上受的伤却好像已经痊愈了.
“成功了,成功了!我完成了Container Magic!”一个穿着白色西服,戴着金丝边眼镜,留着一头显眼的红发,他已经失去理智了,就像是中了彩票一样兴奋地手舞足蹈起来.
“小雪…我妹妹呢…”沐霁不知对方是什么人,但也只能求助他,十分虚弱地问那个男人.
“妹妹?不知道,我没见到别人,那片森林都被烧光了,只有你还有一口气儿而已.”红发男子冷漠地回答着,似是完全不在乎那些事情,然后取出他的记事本,推了推眼镜,像念教材一样,“你真是个幸运儿,这种魔法理论上讲,成功率只有不到3%呢,现在你受损的器官已经都被魔力修复好了,不过还是有些不稳定,暂时还没有什么事情,经过十年左右,你的感官会开始变弱.经过二十年后,你的味觉应该会先消失掉…”
“小雪…”没有心思听这些的沐霁扭过头去,两行清泪滴落在了石头上.
她终究,失去了最重要的妹妹.
*阿育王树:又名印度塔树,常绿乔木,树顶酷似佛塔,是阿育王传播佛教留下的,在东南亚许多佛教国家皆可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