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暗淡的弯月,高高挂在黑得纯粹的夜空之中,略微地倾斜着,像是正欲哭泣的脸庞.
潮湿的雨林中心,有一块无人知晓的空地.在铺满了落叶的松软地面上,一架全身涂着奇怪图纹样式的直升机,就这样显眼落在这里.
老挝北部与中国交界处不远的热带雨林.虽然偶尔会有附近的山民经过,不过这处空地位于森林的正中央,所以相对安全一些.
漆黑寂静的丛林中,有这样一团温暖的火焰在燃烧着,似是在驱赶雨林的潮湿与阴冷.两个女孩围坐在这唯一明亮的火光旁,直升机在她们身后安然沉沦进这迷茫的夜色里.
“前辈…我们今晚就在这里过夜吗?”将毛毯裹在身上,小修女有些不安地扭动着身体.
“嗯…稍微委屈你了…”
阮用木制的签子将现成的午餐肉横在窜动的火苗上烤制,香喷喷的油水从略微发焦的肉片上面流出来,看得人食欲大增.
“那个,前辈…”夏洛特督着火光映照的阮的脸庞,欲言又止.
“嗯?”
“关于前辈的妹妹…巴兰他是…杀了前辈妹妹的凶手吗?”
丛林中小虫们的鸣叫声不绝于耳,或许它们太过于寂寞,在这里开上了欢快的演唱会.
阮的眼睛飘忽不定着,像是不知要如何回答,但最后还是冷静地吐出两个字:“是呢.”
一阵微冷的风掠过,两人都变得沉默起来,只能听见油脂滴入火焰中,发出的噼哩啪啦的响声,像是在为自己的“火刑”发出无用的悲鸣声.
“啊…真是糟糕了呢,居然不知不觉就烤焦了.”阮举起已经变得像黑炭一样的烤肉,用一幅明显是强装出来的笑容面对着夏洛特,“对不起了呢,这一块肉还是我来吃吧.再给你烤一块吧.”
“前辈.”夏洛特的表情却完全与阮的不同,深埋在腿上的脸庞变得阴沉,那双漂亮的眼神透露出略略的恨意,“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将这些事告诉我呢?是觉得我不可信任吗?”
阮握着木签的手突然停住了,她看着夏洛特的眼睛,看着那一丝令人无法参透的恨意,苦笑了起来.
“我可是一直相信着夏洛特呢.这一点我敢拍着胸口保证.”
看着阮那毫无虚假的眼睛,原本在夏洛特眼中飘忽的那一缕恨意刹那间就烟消云散.
“那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夏洛特…我要怎么说呢——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要原封不动地告诉别人才是好的——有些真相,还是只有自己知道比较好.这并不是信不信任,而是因为这些真相就像是用布包住的刀刃,一旦打开了它们,也许会伤人的.”
“前辈…这样自己承担一切真的好吗?”
“哈哈,我觉得也不错啦.总是只为自己活着的人,会像是吃汉堡不加蕃茄酱一样滋味大减啊!”阮用两片吐司夹住那块已经烤焦的肉,爽朗地举起它就要一口消灭掉它.
可是嘴巴什么也没有咬到,只感到了牙齿撞在了一起.
夏洛特不知何时爬到她的面前,不高兴地将面包夺了过来,一头像玫瑰一样灿烂的橘色秀发仿若瀑布一般倾斜而下,美丽得让阮失神.
怀着深切而迷茫的爱憎,夏洛特张开嘴,将面包送到嘴边,狠狠咬下了一口,然后,眼泪就止不住地沿着脸颊滑落而下.
“笨…笨蛋.”
阮愣住了,渐渐地,一种不知该说是无奈还是幸福的表情浮现在她那张,不会因时间而改变的脸庞之上.像是温柔的大姐姐一样,阮轻轻地将夏洛特拥抱进了怀里,在冷清的月光下,两人好像成了完美的雕像般永恒.
一阵微风不经意地走过这里,将直升机里的几张纸吹了出来,如一只只蝴蝶般在天上飞舞.
“诶,前辈,这些东西是?”
“啊…是我之前从教会偷走的人事档案——为了调查巴兰是不是我要找的人嘛.”阮不慌不忙地爬起来,悠哉地走过去,十分随意地将那几张纸捡了起来.
一缕洁白的月光照在纸面上,阮本来只是随意地扫了一眼,可是整个人却立刻如遭雷击般,呆呆地立在了那里.
“前,前辈?”
怎么…会这样?阮如坠入地狱一般,置身在了无边的冰冷之中,周围的声音几乎完全听不到了.
巴兰并不会魔法.
“圣子…之血…只有它…只有它…”
如呻吟一样的微弱声音,在脑海的虚无之中一闪而过,这让稚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于紧张而产生了幻听.
不足十平米的中东式泥土房间里,稚,醉酒的大叔,拜令耶,扬科,一起挤在这里休息.好在扬科现在的身体是一只猫,随意地找个窗台可以就安心入睡,还可以顺便侦察情况.而其它三个人被迫在坚硬的地面上打着地铺休息.
这座房屋是镇上的废弃住所——这里的主人早在去年就离开了这里,据说是坐着难民船逃向了意大利,但在半路上就因为海难而丧命了.
沙漠环境极端得就像是一个外表火热的阴谋家一样,白天时,用火热的理想和言论去让别人信任他——可是一旦夜幕降临,便露出了自己那狰狞黑暗的真实面目来.
如果不是因为中东式的建筑物有着足够厚实的墙壁,他们可能会在极度寒冷的荒漠里被冻成干尸.
伊拉克,名为哲南罕的小镇——说是镇,但由于伊拉克的连年战乱,这里已经有接近六成的居民逃离了自己的故乡.而苟活在这镇上的,多是已经没办法离开的老人,和失去双亲的孤儿.
当优斯忒科的人来到这镇上时,那些居民不同的面孔上,却是相同的迷茫.他们用那样排外,却又畏惧的目光,看着这些和他们全然不同的人安静地进入这座小镇.
就和两年前,位于利比亚的那座小镇一样.
他们都很可怜——但他们的痛苦不会太长久了.再过几天,他们…全人类,就都将摆脱地狱般的世界,见证天堂的降临.
只需要等到五天后的月圆之夜.
稚疲倦的双眼中又浮现出了期盼的光芒.
到了那时,全人类都将获得解放,不会再有人在永无休止的血泪轮回中经历折磨,小一的愿望将会实现——也是稚的愿望.
不过刚刚,在脑海中出现的那句话…什么圣子之血…那是什么东西呢?不管他了,只是做梦吧.
稚摇了摇头,再一次钻进被窝拉上了被子.
而此刻,在远方的地下教会废墟之中,Eagle的血已经接近枯竭,不再像刚刚断裂之时那样喷涌如泉,开始静静地一点点儿地流出.在一片血海之中,停止了最后的魔法,Eagle会心地一笑,满意足地闭上了双眼.
优斯忒科的少女啊…希望你能…
一位“伟大”的人倚坐在窗边,优雅而不失威严地举起一杯龙井茶,略略吹了一下水面上的热气,苍老的脸上,一丝深谋远虑涌现在他眉间.
这时,宾馆那简朴的门发出三声有节奏的,轻重适中的叩门声.大人物一声也不吱,只清咳了两声,门就被推开,一个只比他年轻几岁,衣着同样正式的男子步入了房间里.
房间中布置了一张漂亮的单人床,铺着锦红色的被单,在灯光下有些许的令人惶恐.铺着熊皮地毯的棕木地板上,两张真皮椅面对面摆放着.大人物坐在窗户左边的椅子上.而后进来的男子则选择了右边的那张.
这场会面看似简单,可其实不然——整个宾馆的走廊中,甚至是附近的建筑里,都有化装成平民或工作人员的特工,全部都是中国CSP的成员,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高手,有着堪比扎伊采夫般的枪法和李小龙一样的身手.
任何人不要说进入这里,就算是靠近一点儿,也会被这些人严格的盘查,一旦身份可疑,最严重时可以直接无声抹杀掉.这就是CSP,直属于这位大人物的情报机关的可怕力量.
而这位大人物也自然不用说了,正是中国的白先生.
“领袖,您找下属有何吩咐?”男子十分恭敬地向白先生递上了一条漂亮的名牌香烟.
“没什么事.”白先生摆摆手拒绝了香烟,“赵市长,就是来问问你,工作展开如何?”
“啊,本市的GDP相对2019年度,上升了3.12%左右,物价相对上个月下降1.45%,市民安居乐业,同时政府内部坚持贯彻落实国家精神,与领袖自觉保持高度一致,力争上游…”
“我不是问这些.”白先生放下了手中的茶杯,颇有深意地看着男人,“我是问,市民们的思想觉悟呢?不用说什么虚的,你就如实回答就可以了.”
“啊,您是问这个啊.您放心.”赵市长很快明白了领袖的意思,他伸手拉开了遮住窗户的白色雪花窗帘.从窗口向下方看去,不仅能看见灯火通明的街道和商店,还能看见一些穿着显目的鲜红衣物的年轻人在街道上集体游行着.
“国家万岁!领袖万岁!为了国家放弃一切!统一世界!”
这些年轻人在高举拳头喊着一些激进的口号行进着,街道两边的人们向他们投来认同和敬佩的目光.
这一幕显然令白先生十分满意.
“非常好!如果这样的现象能持续下去,不但能解决我们的统治危机,而且,我们在未来的战争中就有更大的把握取胜了.”
“哦,战争?”
“是的.未来的战争.”大人物讽刺性地笑了,“虽然现在大家还活在这种脆弱的和平能持续下去的假象之中.但毫无疑问,在如此严重的经济危机之下,世界各国都在面临严重的统治危机——欧洲国家陷入难民危机中,民众都在朝着极端的种族主义转变着;日本和韩国的冲突,为美国在亚洲的布局留下一个烂摊子;而我们和俄国人,不过是互相利用而已.而且我们必须变得更加有进攻性才行,民众相信民族主义,他们讨厌没完没了的和平.与其做绵羊百日,不如当狮子一天!”
“可我们不是还需要俄国人的科技吗?”
“是这样没错.可是我们谁会相信对方呢?”白先生好像听到了非常好笑的笑话一样,对此嗤之以鼻,“过去我们意识形态相同时,不也是在互相落井下石吗?只不过现在我们有共同的利益罢了.等到我们击败美国后,获取大量的资源,就立刻改口,把国民心目中的俄国从‘朋友’变成‘永远的敌人’,接着再一举将他们变成俄罗斯省.”
“是这样啊…”官员虽然想保持语气上的淡定,可是心态还是很慌张.
“不用担心的.我的门徒,你现在只要记得,不需要年轻人有判断力,只要给他们汽车,摩托车,美丽的明星,刺激的音乐,流行的服饰,以及对同伴的竞争意识就行了.剥夺年轻人的思考能力,根植他们服从指导者命令的服从心.让他们对所有批判国家,社会和指导者的人抱有一种动物般的憎恶.将所有与他们不同的人都当成敌人.这样就行了.”大概是觉得官员担心战争的结果,白先生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道.
“是,在下明白.”官员听进心里,点了点头,“但是在下是在担心‘真理核心’这个组织——是否会在我们放松时,抢夺我们的政权呢.”
“那个组织算什么啊.他们还能翻天不成?”
“可是他们的支持者好像已经超过了十亿人,占了地球人口的八分之一啊.虽然我国已经成功培养了爱国主义思想,但会不会有人支持他们呢?”
“嗯,就凭他们能做什么?一群武器落后的垃圾,我国只要派出一个师的部队,就能杀光他们.如果他们真的有能耐的话,现在就过来杀我啊!”白先生一摊手,深深表示了他的不屑和骄傲.
“啪”!
突然从走廊中传来了一声枪响!
两个谈笑风生的人物吓得一下子蹦起来了.大人物手中的龙井茶也甩手摔在地上,杯子四分五裂,黄褐色的茶水洒了一地.
“元,元,元…元首,这,这,这是…”颤抖的手指指着门,胆小如鼠的官员吓得连声音都变结巴了.
“慌什么!也许只是便衣特工的枪走火了!”看见官员这一副贪生怕死的样子,白先生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简朴的房门发出“嘎吱”的声响,一名特工目瞪口呆地扶着门,原本握枪的右手被谁用利器切断,不知去了何方,喷溅的血水染红了墙壁.
“元首…快逃…”
他刚刚发出声响,一支锋利无比的利刃就刺穿了他的身体,鲜血溅到两个大人物身上,吓得那个胆小的官员像是喜剧片里的傻子一样哇哇大叫起来.
“怎么会…”可是就连一向冷静的白先生,也被这一幕吓呆了.
刀刃毫不留情地拔出来,特工的身体重重扑倒在地上.在他身后,站着一个披着黑衣,戴着铁面具的男人,手中却仅仅握着一支阿拉伯式弯刀.不止是这里,走廊中早已血流成河——这些从CSP中精心挑出来的精锐特工,竟然大都在来不及反应的情况下,就被解决掉了.
而袭击他们仅是五名连热武器都没有的暗杀者——匿迹已久的中东暗杀集团Assassin.果然名不虚传.
“为了神!为了先知!”刺杀者抬起脸,充满杀意的双眼仿若两支刺剑一般刺向了大人物.
已经过去了好几天.直升机已经开始进入了利比亚的边境,好在它拥有雷达上的隐身,视觉上的隐身——近乎完美的双重藏匿功能,否则大概早就被某一国的军队击毁了.
越是接近巴斯·风夜所说的那个地方——利比亚的盏乃镇,阮就越是沉默,她眼中的决意也就越明显.
真是没有想到的结果.看起来各方面都像凶手的巴兰神父竟然不是真凶——阮至今记得当年那场惨剧的经过.那个凶手向她使用了魔法来还击——那毫无疑问是魔法才能造成的效果.
可是巴兰神父并不是一名魔法师.
阮只顾着寻找基甸这个名字,却没细细地观看巴兰的阅历表.他从来就不会使用魔法,魔力虽是中等,可却没有任何支配者与他订下契约,他那个时代,符文魔法在教会中也只有几个人会使用.
在他的生平之中,擅长使用公制式的FAL步枪,UZI冲锋枪和常年伴随他的勃朗宁HP手枪加上一支匕首就是他的全部武力.
而这时,阮才明白那个风夜为什么要让她来这个地方——凶手应当就在这里.
数天来,阮只要有机会,就在埃及的地下黑交易场所里寻找关于基甸的消息——原本这如同大海捞针,可是阮还是听到了一次关于基甸的消息.
基甸,一个谁也不知道他全名是什么的男人,会熟练使用阿拉伯语,意大利语和西班牙语.这个男人是一个流浪的魔法师,靠着受雇杀人,抢劫甚至绑架来赚取不义之财.
在四十年前,这个男人在与仇家的战斗中,被人砍掉了一只胳膊后,退出了杀手界.据说他为了躲避仇家的追杀,全家都藏到了利比亚.
他会是真凶吗?
直升机在夏洛特忐忑不安的心情中,无比平静地越过了一座沙丘,一个处于绿洲边上的小镇出现在了她们的视线里.
伴着风摇摆不止的椰子树,一色沙土颜色的小镇,映入了她们的眼帘.这里就是盏乃镇了.
虽然不知道那个基甸到底藏在哪里,可是只要知道他在这个镇上,那么寻找到他就不成问题了——他既然是魔法师,那么比常人要强的魔力就一定会像鹤立鸡群一样明显.
在小镇的上空盘旋了好几周后,阮才发现在小镇的东边,有一个其貌不扬的小房子,这里怎么看也只是普通的贫民居住的简陋房屋.可是与之不符的是,由这里飘出来的魔力,远比周围要强得多.
直升机缓缓降落在了人烟稀少的街道上,螺旋桨卷起一片尘土,这架完全隐身的直升机终于显露出了它本来的面目.
街上原本在摆摊售卖面包或水果的小商贩们,看见了这个突然出现的庞然大物,纷纷抱起自己的商品,一溜儿烟地跑回自己的家里,闭上门窗,只敢从窗缝偷偷观察.
“咳咳…前辈,你真的要去找那个人吗?”夏洛特十分厌恶地挥手驱赶开直扑面前的沙土,虽然已经坐过很多次直升机,但她还是接受不了这东西带起来的尘土.
阮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双眼因焦虑而有了黑眼圈.这双迷茫的双眼看着面前这座与黄沙同色的简陋建筑,转而问夏洛特:“夏洛特…你接受过射击的培训吗?”
“诶…之前有接受过…不过不太精…”
“没关系.”阮欣慰地一笑,从怀里取出一支只有掌手大小的手枪——这是她在老挝的黑市上购买的一支西格绍尔P230手枪.体积就是小孩子也能掌握得了.
“前辈?”
阮微笑着将手枪放在驾驶座上,将自己的包扔在机舱里,推开门纵身跳了出去:“如果有危险的话,就立刻鸣枪,我马上冲出来.”
“前辈…请…放下心来吧.”夏洛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阻拦阮——夏洛特不希望看见那样残忍的一幕出现.可是她明白,于情于理,她没有任何阻止阮去复仇的理由.
血债血偿——这种近乎野蛮的规定从古巴比伦时代就被列入法典.可是至今为止,它还是世界上最公平的法则.
有权利原谅凶手的人,只有阮而已.就连神也不能参入一脚.
阮既犹豫,又坚决地走到了这座建筑的门口,得以看见这建筑的门窗已经十陈旧不堪,好像轻轻一碰就会碎掉.她深呼吸着,从腰间拔出了战斗斧,却反手将自己腰间的弹药袋砍破,子弹一发接着一发,像沙漏里的流沙一样掉落在脚下,发出一声接着一声的脆响.一地弹壳在灿烂美好的阳光下,反着令人叹为观止的金黄色光芒.
阮将战斗斧抛到手后,取出了自己的雷电.50手枪,弯腰,从那一堆子弹中取了一发,缓缓地,将它推入了枪膛之中.关上枪膛,做好射击的准备.
然后,她轻轻推开了面前这扇不知会通往何方的门.审判般的阳光射入了这个阴暗的小房间里,映出了这里坑坑洼洼的地面.
房间里散发着发霉的味道,阮小心地步入房间里.墙角上挂着一些看起来已经不能使用的工具,大多是用来从事石匠活的.地上铺着一张肮脏的床单,一名瘦弱的断臂老者躺在上面,枕着一个充满油污的旧枕头.
床单的边上,倚着一架小柜子,看起来也像是从市场上淘买来的旧货,不过擦得很新.柜子上放置着一张装在白色镜框里的相片,上面是一对相拥在一起的男女情侣,照片还是黑白的,但阮还是能看得出这相片上的男人很是眼熟.
她侧眼扫了一下,旁边的厨房里,有五六双惊慌的眼睛在注视着她——那些全都是些比夏洛特还要小上一些的孩子,因营养不良而面黄饥瘦,眼神中只有不安和恐惧在闪烁着.
就像是那时的越南…那些无辜的孩子一样…
阮不禁发出了叹息声.
老者好像听见了她的微弱叹息声,十分艰难地睁开了眼睛,可是他并没能认出阮:“啊…有什么事吗?你是…”
“你是基甸吗?”
老者听到这句话,双眼突然瞪大,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还记得越南吗?在广义的时候——那时你也在吧.”看见老者的反应,阮已经差不多确定了,仇恨在她的眼睛里,取代了原本的迷茫.
“哦…啊…”老者呼吸越来越急促,他十分痛苦地回忆着,过了许久,他才断断续续地开了口,“是…是你…为何竟然…原来…这是魔法啊…你…是来…”
阮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老者随之明白了,他大吸一口气儿,用十分可怜的语气恳求着:“动手吧…但请不要…对孩子们…”
“我的枪里只有一发子弹.”
空气变得无比安静,老者放下了什么般闭上了双眼,可是却又十分抗拒着紧绷着身体.
他或是明白,这场复仇早晚也要来了.可是,无论自己做过什么?谁又愿意死呢?无论何时,自己的生命总是最重要的.
阮不愿意看着这个场面,只是将枪取出去,缓缓地,背过身去,将枪指向了基甸.
阮不喜欢杀人的感觉,可是她不能原谅基甸的恶行,无论何时,她的梦里,那会反复回放着小雪被杀害的那个场景.即使看起来这并没有意义——基甸已经太老了,就算阮不杀他,他也没几天活头了.
可是还想要复仇——不如说,复仇这种事情.相对于对方是否死亡,自己是否向他发起了报复才是更重要的.与其说为了大义,不如说是为了心理上的满足.
是的,只要向他开一枪.无论他死没死,都可以获得满足.所以——只需要一发子弹就够了.
可是如果开下这一枪的话…那么阮不也就成了夺走他人亲人的人吗?
那些畏惧的孩童的目光,像是黑暗中一闪一闪的灯光,让阮觉得浑身都不自在,甚至有一种朝那边开枪的可怕冲动.
外形真是个神奇的概念——如果基甸还是当年那个狂徒,那么阮一定能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可现在他成了一名枯瘦的老者,反而变得更加不好动手了.
毫不动摇,坚决地要将子弹射向仇人的手,可是内心却完全相反.
厌恶.这种感觉真是厌恶.
夏洛特从直升机上跳了下来,却没有带着那支手枪.紧张与不安让她被沙土变得略有粗糙的侧脸上,染上了一丝对未来难以确定的淡红色.
由于直升机的突然出现,街道上本来已经没几个人了.可是在街道的那一边,却出现了一位拄着拐杖的阿拉伯老者,头发和胡子白得像是山羊的毛发一般,蹒跚地走过来,口中还念念有词:“加百列啊…加百列…”
“加百列…告死天使吗?”夏洛特身为修女,当然很快就明白了过来.不顾别的,她快步走到那名老者面前——啊,那名老者的竟然比她还要矮上一些.
“是啊…加百列…真神的使者啊!”老者抱着敬意看向明媚的太阳,语气中洋溢着赞美之意,“在两年前,杀人的魔鬼们占领这里,可是加百列来了!从一架不同于凡世的飞行物之上降临,用审判的刀刃,消灭了魔鬼…啊,天使竟然是能用眼睛看到的,神啊!披着白袍的天使,神的使者啊!”
这时一个年轻男子飞快地跑过来,将仿佛在念着宗教诗歌的老者拉了回去.
白色的袍子…不同于凡世的飞行物——难道是优斯忒科的死神吗?
“嘣!”
在夏洛特如此思考着这段话的时候,身后却突然传来了枪声——来自于那间简陋的藏匿之所.
前辈她…该不会是真的复仇了吧?
虽然明白这种事情似乎理所当然,可是夏洛特还是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勒紧一样,让她几欲无法呼吸.这既有胆怯的因素,也有教义的约束.
虽然夏洛特并不知道阮的真实年龄——事实上可能阮自己也忘掉了.可是这位永远也不会变老的前辈,是经历过残酷的越南战争的.这一点,夏洛特是熟知的.这样算来…那个凶手基甸,现在已经是一位至少有七八十岁的老人了吧?
那样的画面,夏洛特不敢去想像.
破旧不堪的门被推开,阮拖着沉重的步伐,却一脸轻松地走了出来,握着枪的手垂放在腿侧,一丝硝烟自枪口升上半空,像是在诉说什么故事一样.
“前辈…前辈你…杀了他吗?”夏洛特大概是头一次觉得说话竟然是这么艰难的事情——不,相比话语,话语的内容更让她觉得自己是疯了——为什么要问这样的问题呢?
这种问题根本没有意义.
阳光真是刺眼呢…无论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可是太阳却不会因为任何事而随意改变——就像他们这些如沙尘般渺小的人,微不足道的一生永远也不会影响这世界的运转.
在夏洛特不安得注视下,阮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柔和的笑容浮在了脸上.
“我也不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