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话

作者:魔法少女小夜 更新时间:2017/3/6 18:53:01 字数:15641

当狂风呼呼作响时,一片枯叶又到底能在风中坚持多久呢?

稚呆呆地看着那片已经枯黄变色显得发黑的枯叶,孤零零地在枝头上挣扎着,试图与风的淫威对抗.可是在短短几秒后,故事的结局残酷而现实地落下——它最终被从自己深爱的细枝上剥走,在席卷的暴风中,发出无限的悲鸣声来.

它终是无法同这世界对抗.

而她又能否同这个奇怪的世界相对抗呢?

目送着那片枯叶随风飞走,像是目送着一个丧命的勇士离去一样悲凉壮烈.稚低低叹了一口气儿,不愿意抬起头,郁闷地向着教学楼的入口走去.

这个世界是不正常的吧…它一定是不正常的.

在圣典的故事里,人类的祖先是生活在天堂里的,在那里,他们不需要争夺,不需要互相伤害.可是他们仅仅犯了偷食禁果的错误,就被流放到了更恶劣的世界里.在这残酷的世界里,人类为了生存,学会了自相残杀的手段,学会了如何欺诈和坑害自己的同类.

人类的原罪真的是来自于禁果吗?明明教会了人类如何相互敌视的就是将人类流放的神.可是神却又厌恶人类下界后的丑恶性,而发动灾难来毁掉大部分人类,自以为是地进行了这场裁决——这不是善恶与对错的话题,而是因为神啊,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

他们便是那些性情暴躁的独裁者的真实写照,天子之怒,血流千里.不需要任何道理和善恶.

这个世界是不正常的.

就像是神创造人类又想要毁掉人类一样的自相矛盾——人类也在重复进行着结合-分离这样的荒诞过程.

这真是太可笑了.

就像是她那名为“父母”的东西一样,完全没办法理解.明明都是不能相处在一起的人,却偏偏要在一起,彼此相互厌恶憎恨,甚至波及他人.而这样毫无意义的丑恶关系终于了结时,西海三郎却又迫不及待地开始一场新的结合——这结果是显而易见的.

明明知道这是不会快乐的糟糕事物,可是他依然在如同一个受虐狂一样,兴致勃勃追求着这种永远止境的痛苦.

他到底要多久才会明白婚姻这种扭曲的东西,带给他的,将只有苦难呢?十年?二十年?或是一生?

稚无法接受再继续承受这种家庭关系带来的痛苦.她选择了看起来像是逃避一样的抗争手段,自己搬出家中,开始单独居住——大概是由于沉浸在新家庭带来的新鲜感里.虽然这个过程有些挫折,但最终稚还是成功地离开了“家”这个地狱里,开始了单独生活的日子.

可是,这样的快乐时光又能持续多久呢?

宛如枯叶终将被风带走一样——她是西海公司的继承人,所以再过几年,她肯定会被强迫接受预定的婚姻,和连面都没见过的订婚者也形成婚姻这样的关系,并且像继承基因一样,继承父辈的痛苦.

多么可悲的事情,纵是以自由和人权为标准的现代社会,人类依然是在被无意义的人际关系,强制性地串联在一起,就像是被针线缝上了所有的联系一样.

如一旦放弃了抵抗的话,她一定会坠入那万劫不复的地狱里.

稚的心脏像是被什么重物压着一般,艰难地在她那还算坚硬的身体里跳动着——这几乎已经远远不是一个中学生去思考的问题了.

但这已经不是她想不想去思考,而是她不得不去思考了.

距离午休结束的时间还有十分钟,稚咽下了从心里泛起的悲伤,强装着冷漠的样子,快步登上楼梯,向自己的教室走去.

可是,就算在这时候,她也还是在思考着一些现实的问题.就像经常在电视上听见的词,经济独立——虽然稚还不是很明白这个词具体是什么意思.但大体上,就是一个人能够靠自己活下去的能力吧?

要达成这样的话,就必须能够工作——可她还是小孩子,现在的她,能够从事工作吗?换句话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必须接受着西海三郎的资助才能生存.这真是没办法的事情.

那么,如果等到自己再长大一些,能够养活自己的话…

思考间,稚的脚步已经踏上了最后一阶台阶,却发现这时从右边有一个女孩以非常快的速度冲了过来.稚看见了她,她也看见稚,但可惜的是,已经来不及了,她们的身体已经没办法调转方向.

“痛…痛…”稚和那个女孩都摔倒在了地上,那女孩的蓝色便当盒飞了出去,一直甩到了窗台下面,撞在墙上,原本也没扣得太紧实的便当盒盖子因为撞击的原故,而与盒身分离开来,露出了还沾着水珠的,洗得干干净净的内部来.

“啊,对不起…”稚慌慌张张地从地上爬起来,扶起了那个摔得不轻的女孩.

“啊,没关系的.是我不好,是我跑得太快了.”

女孩虽然吃痛地揉着屁股,但却完全不在乎地回应着.

“啊,你的便当盒.”稚拾起便当盒.虽然刚刚洗过的便当盒就这么掉在地上,是让人有些不开心.不过好在学校的地面不会太脏.

在将便当盒递返给她时,稚才认真偷偷打量起她来——这是一个留着米色中长发的女孩,脸色如同熟透的蕃茄般红润可爱,显然她现在还有些害羞.但她的双眼却透出一种自信感,像星星一样闪闪发光着.

是不认识的面孔.

“谢谢,还好便当盒没有坏掉呢…啊,忘了自我介绍了,我是一年级C班的一之濑一.”

“啊,我是B班的西海稚.”

一之濑一(Ichinose Ichi)啊…虽然是没有听过的名字,不过这个名字感觉有些绕口啊…而且只用“一”字作名字感觉很敷衍的样子啊…

大概是看到了稚的表情有些奇怪,女孩自己开始谈起了自己的名字了:“大概是觉得我的名字比较奇怪吧?其实也是呢,我自己念,也觉得很绕口.”

说着说着,她的表情略略变得有些低沉起来,“我并不知道我的妈妈长什么样子,又是什么样的人…她在我出生后就…而爸爸伤心过度也无力为我取名字,就随手取了这样一个名字…呵呵,不过我还是很喜欢这个名字的.”

“对不起…”发觉自己触到了对方的伤心之处,稚将视线向下挪着,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然后试图转移话题,“对了,你的便当是自己做的吗?”

“嗯,是我自己做的.西海同学,你也是带便当吗?”

“啊,并不是呢…我是去买的面包.”

说起来,稚觉得自己有些羞于提起这件事来,虽然中午买面包吃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是当别人都从家里带便当来,而自己却在一边吃着这种从商店买来的东西时,总会觉得很别扭——就像是自己比别人缺少了什么东西一样.

那个东西大概就叫“家庭”吧.

可一之濑同学呢?她为什么是自己做便当呢?还是国中一年级的人,应该还不会这么早自立吧…是她自己喜爱亲手制作食物呢?还是说,她也同样缺少了自己所渴求的那个东西呢?

她们是否,都是缺少那样东西的人?

稚不敢再想下去——稚觉得自己是活在地狱般的痛苦之中的.可是,这世界上有千千万万的人,那么,大概也有着活在各种各样的地狱中的人吧.如果知道了别人的痛苦,大概自己和别人会变得更加痛苦不堪.

因为稚承受过痛苦.所以她也明白,愈痛苦的人,也就愈是不愿意向他人提起自己的过往——那就仿佛是在揭开刚刚愈合的伤口一样残酷.

“原来,西海同学是吃面包啊.不过那样的话,会没有营养的.西海同学有兴趣自己试着做一做吗?”看着稚的表情,少女笑着追问道,“不知道是为什么,西海同学似乎总是在思考的样子呢.”

“啊…是吗…大概是我这个人太喜欢钻牛角了吧.不过自己做便当的话…我现在一个人住,家里倒是的确有做饭用的工具和材料,不过我几乎完全不会用呢.”

“那么,放学后,我等你吧.不介意让我去你这里一下吧?”少女总是像毫无心事一样笑着,那笑容让稚有些恍神.

这样的笑容,全然不像是痛苦的人能笑得出来的.

“嗯,好的..如果你能教我一下的话,我真是万分感谢呢.”

学会自己做饭的话,也是走向独立的一步吧?虽然出于一定的私心,不过稚还是十分希望能和这个女孩单独相处一下,因为她实在对她很好奇.

这样一个可能比自己更痛苦的女孩,到底为什么总是在笑着呢?到底是什么在支撑她这样乐观地活着呢?稚想要知道为什么.对她而言,名为“西海稚”的自己不过就是一具行尸走肉.

不知道为什么要活着,没有活下去的目的.甚至哪一天自己的人生走向了终结,她也全然不觉得还有什么珍惜的东西——也正是因此,她更加的恐惧.

一个人在结束一生的那一天,却连丝毫留恋的东西也没有.这是多么可怕的事呢?

她想要了解这个女孩.

而最后,她也终将明白——自己要为了什么而活下去.

草绿色的便当盒中,铺好了蒸熟的白米饭,其中有点点绿色在点缀着,那些是用萝卜叶切成的碎片.腌制的柴鱼片置于米饭上面,旁边的空隙则堆上了几块煎好的闪着油光的章鱼香肠,和简单处理的炒青菜,主要是卷心菜和胡萝卜及洋葱,加上少许的青椒.看起来各方面都不错,除了那些青菜有些焦,部分卷心菜和胡萝卜上带着不怎么好看的焦黑色.

这就是稚第一次尝试制作料理的结果.能第一次做成这样已经不错了,可能稚本身也有这方面的天赋,不过更多的功劳还是一之濑同学的.如果不是她昨晚亲自来到自己租住的公寓里手把手教会了自己如何使用电饭锅和其它的厨房工具,大概现在自己只会把手指全部切伤吧.

不过昨晚只是匆匆教会了她如何制作料理后,一之濑就手忙脚乱地离开了,说是“爸爸的肚子也差不多饿了”.那时大概是七点多一些吧.

真是奇怪…她的爸爸是一个大人,为什么却不自己做晚饭,而一定要让才上了国中的女儿做呢?是她爸爸不会做饭?她爸爸没有能力自己照顾自己?还是说,有别的什么原因呢?

而且为什么是七点钟呢?这个时间已经早就过了一般人的晚饭时间了吧?

每个人都不是一座孤岛.

可是稚却不这么认为.即使有着再多的相似,再大的互相认同,可是人和人也终归是不同的个体.有些人,简单易懂,根本就看不到他身上有什么复杂的;而有些人,则异常复杂,即使是最棒的心理学家,也未必能看懂他.

稚并不认为一之濑是那种非常复杂的人,可是她却的确全身上下都是迷.

人类的好奇心是无止境的.稚也是人类,她也一样有着异常旺盛的好奇心.虽然不太想插手别人的事情.可是,她觉得一之濑比较特别,她的身上既有着和自己相似的味道,却又全然不一样.

就像是蜜柑和甜橙一样.虽然看起来像,但吃起来却一点儿也不一样.

对了,她是在C班吧?

稚在某种难以形容的冲动下,离开了自己的座位,向着C班的教室走过去.像是本能追寻着什么一样,稚特别想知道,现在一之濑一在做些什么.

走到了C班教室的后门,稚像是熟练的私家侦探一样,从后门小心地探头向里面望了一眼.

和稚的班级差不多.到了这个时间,有很多人在教室三五个人围在一起,一边吃着从自己家中带出来的便当,或是买来的面包或泡面之类的食物.

但一之濑却十分醒目地就坐在左侧第二排的最后一个桌位前,独自一人解开包住便当盒的藏青色方布.

也就是说,她是自己一个人吃午饭?

在稚的印象里,人类是一种群居的动物,喜欢围在一起做一件相同的事情.也就是由于这种原因,人类才出现了种种团体的结构,就连最喜欢独来独往的日本人,也不可避免地被人类这种天性划分成了一群群截然不同的人.

和稚这种总是显得很冷淡的人不同,虽然只相处过十分短暂的时间,但稚能感觉到她是一个非常温柔的人,就像春日的阳光一样温和.这样的人,应当会有很多朋友才是吧——至少不应该讨厌她.

但是现在一之濑却在形单影只的从便当盒里扒米饭吃.这种现象让稚有些理解不能.

“啊,一之濑同学,中午好啊.”

在犹豫了一会儿后,稚解除了私家侦探状态,以正常的方式进了教室里,主动向一之濑打招呼.

“诶,西海同学?你为什么…”一之濑明显没有料到稚会来,有些愣住了.

“啊,能和我一起用餐吗?”

在窗外透进来的清澈阳光衬托下,稚温柔的笑容似乎比起阳光还要耀眼动人几分.

“啊…好的,当然可以!”短暂发呆了一会儿后,一之濑略有慌张地拂了下米色的发梢,紧张地应允着.这似乎是她人生中头一次碰见这样的情况.

稚的到来并没有在这小小的教室里掀起什么风波——在学校中,一个人在其它班级有认识的朋友在是非常正常的事情.所以他们也非常方便地接受了稚应该是一之濑朋友这样的情况.

虽然稚无法断定自己是不是一之濑的朋友.

生活在那样冰冷的家庭里,为了活下去,稚总是披着一层重重的装甲,压得心脏都几法无法欢快地跳动.虽然外表看起来,稚和其它人一样,甚至比他们更懂得如何使用谈话和笑容来缓和人际关系——可那都是虚伪的笑容.

稚讨厌自己的这种虚伪面.但她却如同患上了奇怪的疾病般,不可控制地展现着这种外人并不讨厌的病症.

这正是在用自己的痛苦来使别人的快乐的典型例子.

仅仅只是因为对一之濑的事情感到好奇,便以朋友这样的身份,突然出现在了她的日常中——这种可能是在伤害别人的事情,令稚感到恶心作呕.稚非常厌恶去伤害他人的行为.

所幸没人在意自己的到来,这样大概,一之濑也就不会受到伤害吧?

存着侥幸的心理,稚心虚地拉过了没人坐的空椅子,坐在了一之濑的对面.但是这时,她却看见在靠近墙边的一个有着栗色头发的女孩,向这边,向着一之濑投来了厌恶的表情.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间而已,但那种包含着妒意的仇恨还是十分清晰可辨.

她是谁?她为什么要讨厌一之濑呢?

“西海同学…不要看那边了,椎名同学是很敏感的人…”一之濑小声地恳求着稚将头转过来,像是怕被人听见一样.

虽然对此还是抱有一些疑惑,但稚也觉得在这种场合追问的话,并不合适.

“哦,西海同学做的菜不错呢,能让我尝尝吗?”

“当然.”

一周过去了.稚已经渐渐习惯了每天晚上向一之濑请教料理的生活——不如说,就像是极度空虚的人,寻找到了一种类似宗教信仰般的东西.

如果哪天一之濑没有来的话,那么稚就觉得心里像是少了什么东西一样.她会坐立不安,像是失去了玩偶的小孩子一样——玩偶玩偶,说起来轻巧,它却是小孩子永远的朋友.

时针划过了七点,门铃终于响了.客厅里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后,门嘎吱一下地被打开了.

“欢迎,小一酱.今天有什么事来得这么晚呢?”

“抱歉,我爸爸今天七点钟才回来.他白天不知道去哪里了…做完饭后我才过来的.啊,我可以进来吗?”

“请进吧.”

一之濑一的父亲,一个叫一之濑金平的男人——稚是见过他的.就在几天前,稚曾经被小一带到她们家租住的小公寓过——虽然家里贫穷,但是被小一收拾得也十分干净整洁.但是一打开门时,就能闻见那与干净的房间格格不入的酒臭味.

一个近四十岁的男人,就那样颓废地,如一摊烂泥般仰躺在地板上,衣服上沾满洒出来的酒液,总也不洗的头发乱得就像鸟巢一样.

他本不是一个这样的人,曾经积极地追寻着生活的意义,像是初升的太阳般灿烂.但是爱人的早早死亡,却重重打击了他.失去生活意义的他,就像是一个活着的死人一样.小一和父亲的生活,几乎都是依赖她的叔叔一之濑首木的资助.

爱情真可怕呢…可是人类还是会不可自拔地坠入爱河之中.

换上了围裙,明明还是个中学生的小一酱看起来就像是早早出嫁的人妻一样,温柔而贤惠.虽然稚并不喜欢“贤惠”这种词绘,这个词似是包含着服从的意味.而她现在需要的却是反抗.

“鱼的头部要先切下来…”

今天的内容是如何处理鱼类.这肯定是要学的,再怎么样不合群,可是稚也是日本人呢.鱼是总会要吃到的.

仔细想想也是十分讽刺,生活在岛国的人习惯于吃鱼,生活在草原上的人习惯牛羊肉的味道,生活在富饶平原上的人则研究丰富的料理方法…人类习俗的区别,来得竟然这么简单.

“对了,小一酱.为什么你在班级里会没有朋友呢?大家应该不会讨厌你这么温柔的人才对吧.”看着小一熟练地处理鱼的内脏,稚突然如此问道.

一开始还以为小一或许有什么朋友,只是自己不知道——可是最后,稚才真的发现小一是真的没有朋友.

“因为朋友关系的建立很麻烦呢.我并没有时间参加他们的聚会和游戏…即使足够温柔,但是啊,大家都知道我没有母亲,只有一位酗酒的父亲.就像是躲着瘟神一样躲开了吧…稚酱还记得那个讨厌我的椎名同学吧…她的父母是那种像昭和时代一样保守的人,总是要求她有更好的成绩——可是我却总是会巧妙地将她排出前十名.对她而言,我就像是在故意折磨她一样——这就是我不足够温柔的地方吧.”

竞争啊…是啊,那是多么残酷的词绘呢.

诸如许多家长都希望自己的子女拥有最好的成绩一样——可是他们的子女如果成为最优秀的,便意味着其它人的子女就会成为不优秀的.这样的竞争在人类的社会中随处可见,大到国家与民族的相互争夺与对立,小到同一个工作单位中的人勾心斗争.

人类尚未脱离野兽般的法则.

“温柔真的很难,不过我觉得小一你已经非常尽力了.可是啊,小一,你是否有思考过,要不要放弃拖累你的…你以后要怎么办呢?”

“父亲”一词到了嘴边后,稚犹豫了一下将它吞了下去.稚自认不是什么温柔的人,但至少还是个能骗过自己的人.无论是否是事实,稚不应该那么残酷将这种话语甩在别人的身上.

可是最后那个问题却是不可争议的现实.

小一要怎么办呢?即使她尽最大努力生活,考进喜欢的学校,找到可以认真付出的工作…可她那个如同废人一样的父亲的存在,都会像是无形的镣铐,紧紧地将她束缚在那小小的房间里吧?

就算同情他,但小一也是一个独立的人.她也有追求自我幸福的权利.

小一的眼睛有些落寞的颜色浮了上来,手中处理着鱼的刀被轻轻放在了案板上,她仰着头,微弱地叹息着:“我…也不清楚.我不能放弃爸爸…可是…”

小一似是完全理解稚是什么意思.

也许我不该提及这个问题的.稚觉得心脏有些如同被纤细的针轻刺的痛楚感,那种他人的苦痛如传染病一样,微妙地令稚也觉得难受起来.试想想,就算是勉强孑然一身的她,又比起小一好到哪里去了呢?

“稚酱.你有什么梦想吗?我的话,姑且还是有一个平淡的梦想——若是能让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平等的,幸福的,无需相互掠夺就能生老病死,安然度过一生的话…就真太好了呢…”小一的眼睛中闪过一丝希望的色彩.

“是啊…可惜,我并没有什么梦想…”

希望所有人幸福,多么简单,却难若登天的话语.

这个世界对善良者是不公平的.若是要生存,就要伤害他人,践踏他人的幸福,像是野兽一样相互吞食.恶人不会对此感到痛苦,可是善良者如果想安然度过一生的话,就必须满怀着罪恶和痛苦,活在这名为人间的地狱里.

罪恶,那是善良者的专利.因为只有善良者才会抱有负罪感.

“可是这样的话…似乎也不坏.和别人接触太多的话,就会有种可能暴露自己秘密的感觉…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小一的眼神飘忽不定,如她的内心一样迷茫,“像其它人那样,去过相夫教子的生活这一点…我从来就没有去思考过呢.”

屋子里的空气缓慢地流动着,用不紧不慢的节奏,令人在其中窒息.

“不知道是否是这样的.但是我,似乎对男性无法抱有任何超出普通友情的关系和想法…当我升入国中,一点点儿长大后,这种感觉就更加明显了.我也觉得非常奇怪…为什么我会和别人不一样呢?可是这却是既定的事实呢…对不起,稚酱,是不是觉得有些恶心呢…”

“没有.”

“不是真心的吧…”

“是真的.”

小一陷入了沉默之中,那既像是在质疑稚那毫不犹豫的回答,又像是在质疑自己本身.

“可是…人真的是很奇怪的生物.即使深知不能去做,一旦热情燃起来了,就会变得不管不顾起来.当那天我碰见你时,我就有一种仿若本能一样的东西在心里沸腾起来,开始不管不顾地想要…更接触你一些了.稚酱你…这样还能觉得没什么关系呢?你可是已经,变成主角了啊.”小一的声音带着无法压抑的微弱颤抖,可见要说出这么大的,几乎要隐瞒一生的秘密来,是多么的艰难.就像是爱上王子的人鱼公主,用裂开的双腿,在如刀刺般的地上行走一样.热诚而充满苦痛.

“我并不讨厌这样——被人爱着没什么不好的.”稚感觉到了小一的痛苦,感觉到小一正在颤抖.她试着靠近小一,但这样却让小一离得更远了一些.

“我并不知道要如何做…要怎么做才好呢?为什么人生这么复杂,又这么艰难呢?只不过是因为我是个太过于软弱的人了吧…”

“小一…可是你,不还是鼓起勇气来,说出了真实的自己吗?比如我这个,只会用虚伪的面具来伪装的小丑来,要好得多啊.”

这是稚第一次看见小一如此痛苦,这种痛苦加倍地在她心中被放大着,令她的防御一点点儿的破碎掉.

“是啊…怎么说呢…人要活下去,就必须抱着秘密渡过一生…可是稚给一种不同的感觉…”

“不同的感觉?”

“对孤独的人来说…就算是不熟悉,可是稚,也总是会给人一种潜意识里的,‘同类’这样的感觉.会忍不住地,将所有的防御,统统解下…”

“看来我的伪装非常拙劣呢…”稚苦笑着接道.

“可是,无论如何,我要如何做…才能像人类一样活着呢?”小一的双眼变得通红,她似是终于放下了纠结,慢慢地靠近了稚.

“我也不知道呢…”稚也一样的迷茫,她轻轻伸手抚过小一的脸,突然将唇吻上了那双淡粉色的唇,在谁也不知道的冲动之下.

一阵冷风从窗外掠过,悄无声息地走向远方.

那是一个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与众不同的一年,稚陷入了狂热的爱恋之中,变得像所有恋爱中的女孩一样,愚笨又迟钝.可是人类总是越精明就越痛苦.反而愚笨的人总是要更加的幸福,这大抵是人类为什么这么喜欢爱情的原因.

变得像那些到处秀恩爱的情侣一样,粘在一起不舍得离开——唯一的不同点是,她的爱情不能让别人知道.

“小一…中午再一起吃饭吧.”躲在一条无人的小巷子里,温暖而又不敢靠得太近,两个女孩相拥在一起,低声耳语间,才缓缓地离开了对方的身体.

相拥的温暖随即散去,冷风见缝插针地钻进了两人间的空隙,原本的温暖,反而令这种寒冷更加令人讨厌起来.

就如失去拥有之物,远远比从未拥有要更加残酷.

只是秋季,尚未入冬,可是越过她们头顶的樱枝上,已经没有一片还在留恋着它的枯叶.不甘寂寞的寒风钻过已经干枯的枝桠,令它情不自禁地在女孩们耳边奏起一阵哀伤的悲歌.

“好啊.很期待今天的墨鱼呢.”小一微笑着,先离开了小巷子.

即使爱得深切,可是她们却要如做贼一样,偷偷摸摸地接触,虽然每天早上稚都会去找小一一起上学,但是到了接近学校的地方,她们往往短暂相拥片刻,便匆匆分手,一前一后向学校前去.

因为担心被人看见她们一起上学,会起什么疑心.

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这实是不公平的事情.即使偷偷摸摸的完成着关系的进展,世界上会仇视她们的人也绝对不在少数.明明处在与那些常世的人完全不相同的世界里,明明与他们毫无关系,可是却会被当成十罪不赦——这就是名为“道德”的法西斯主义精神.

她们仍旧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

“早上好…”虽然以正常的姿态进了教室里,但是一踏进教室里,小一就感受到了充满敌意的目光向自己投来——那是来自于一直讨厌自己的椎名的目光.

椎名同几个同学围在一起,不知在议论什么,但是当小一进了教室后,他们就一起用一种奇怪的,带着怀疑的目光盯着她.这让她浑身都不自在.

“一之濑同学,昨天体育课前,你是在我离开教室后离开教室的吧?那样的话,你就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吧?”椎名梨美瞪着她,一字一顿地说着,不知在安什么心.

“是的…有什么事吗?”

“当然有事了.而且是大事呢.”椎名十分不满地说道,“昨天,我从家里带出来的一千元不见了.而且我最后一次看见这张纸币是在体育课之前.”

小一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似乎明白了什么:“等等…你该不会是在怀疑我…”

“对不起,我并不想这样子,但是你的确有时间在我离开之后,将那张纸币拿走吧?一之濑同学,你敢让我看一下你书包里有什么东西吗?”

这显然是挑衅.小一生气地握紧着自己小小的拳头,然后将书包从肩上取下来,恼火地拉开了拉链:“没关系,反正我没什么好怕的!”

急匆地想证明自己是清白的,小一也不管什么了,直接将书包里的书本和文具一起唏哩哗啦地倒在了桌上.

各种书本杂乱地堆在了一起,像是一座小山一样,有些书本甚至已经被掀起了页面,露出白花花的书页.一之濑倒完所有的书后,举起包,将空空如也的背包内侧展示给他们看.

椎名没有说话,她走到一之濑的桌子周围,捕风捉影般地扫视着整张桌子上的所有书本.一之濑胸有成竹地看着她,反正她没做,有底气.

突然,椎名停住了,一本社会课本的边角似乎露出了一角白色的什么东西来.

她轻轻用力,将那张东西从课本里抽了出来,它是长方形的,上面印着野口英世的肖像,和显眼的“1000円”的字样,这东西就像是尖刀一样刺人.

所有人都变得安静下来,小一被这冲击性的事情打击得整个人,都宛如石像一样无法行,只能呆呆地看着那张熟悉的,但现在看起来却十分令人不快的东西.

椎名从小一的课本里,翻出了一张一千元.

“难道这钱真的是一之濑同学…”

“先别乱讲,上面又没写椎名同学的名字,如果是一之濑同学自己的钱呢?”

那些围观看热闹的同学变得像鸟类一般嘈杂起来,可是在此刻小一的耳中,听起来都像是老旧电视坏掉发出的那种噪音一样.

“诸位,这上面还真有我的名字呢!”椎名得意地笑了笑,转过身去,用手指指着纸币靠右下角——在那里,有一行用淡蓝色的圆珠笔书写的字:Shiina Rimi.

这一下子,那此原本还在不敢相信在议论的人们,全都一瞬间变得安静下来.

“一之濑同学的名字是Ichinose Ichi,而我的名字才是Shiina Rimi.这是 我为了防止这张钱丢失而写上去的.”露出仿佛胜利般的笑容,她甩甩手中那张刀剑般的钞票,向着已经几乎呆滞住的小一扬起了嘴角,“这次我就原谅你了,看在我们是同学的份上.不过你最好以后老实一些.”

放学时,稚一如既往地在鞋柜前换上自己的鞋子.不能在学校显得太亲密,虽然普通朋友的关系共同上下学似乎也没有什么关系,可是她们还是担心如果早上,中午,晚上都这样在一起的话,会被人看出什么来.

这是她们人生中的第一次恋爱,缺少经验,令她们的平日的行为也显得非常笨拙.可这大概也是初恋为什么这么迷人的原由——毫无心机可言的,两个笨蛋的相互依赖.

“喂,你觉得这件事真的是一之濑同学做的吗?”

“不知道呢,不过椎名同学的钱不是从她的包里翻出来了吗?简直铁证如山啊.”

“就是这样才奇怪吧——哪有人偷了别人的钱,还会将钱随身带到第二天?要是我的话,肯定晚上回去就藏起来.”

“好了,好了,别说了,班上那几个喜欢欺负的太妹好像盯上了她.你这个时候帮她说话,不是在扫那几个人的兴吗,小心也被人打.”

距稚不远处的鞋柜那里,两个好像是小一班上的男生在悄悄地议论着什么,虽然他们很小声了,但是稚的听力够好,还是听清了对话的内容.

一之濑…是指小一吗?那两个人是她的同学,说的人是她吗?

出于一种近乎本能的反应,稚在心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小一.可是如果她的班上还有别的姓一之濑的人呢?稚并不认识C班的人,所以她也不能确定是不是小一.

但是他们刚刚还提过椎名——椎名应该就是那个总是对小一抱有敌意的椎名梨美吧?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能与她扯上关系的一之濑…应该就只能是小一了吧?!

稚越想越觉得事情的发展要超出自己的想像.她顾不得什么,将鞋扔回柜子里,以最快的速度冲上楼梯.

“呼,呼…”稚的粗喘声几乎要超过脚步声,以发疯一样的速度,她在不到半分钟里,就跑到了C班的教室那里,用力拉开教室的后门.但只能看见如血的夕阳,将让人发狂的光辉投在那些仿佛困兽般的桌椅上.

教室里空无一人.小一会不会已经回家去了呢?可是自己的教室比小一的教室下楼更快,而且稚通常离开教室的速度也不算慢,为什么会没碰到她呢?

不会错的,她应该还在学校的某个角落里,她大概在哪里兀自悲伤,像个傻瓜一样自责——最坏的情况,是那两个男生提过的什么太妹,已经找上了她.

那种人是校园里的“黑道分子”,她们就像猎狗寻找尸体的香味一样,决不会放过这样一个,已经被团体孤立的人.

可是,在哪里…在哪里呢?

保健室和体育室的门是锁上的,那些太妹应该不会有钥匙…音乐室,美术室和教室是一样的风景.学校的社团活动区…学校的社团成员们也都没见到小一过…

到处在哪里呢!?

稚在校内到处奔走,恨不能将所有不见光的地方都翻个底朝天,可是却连一点线索也没有…

小腿的肌肉变得酸痛,似是要抽筋一样,就算是体力好的稚,也难以承受这样连续的剧烈运动,可她依然在强迫着它去寻找小一.因为和腿相比,小一更加重要一些.

这时,稚却看见了三个高大的女生从前方拐角处的女洗手间里拉帮结队地走了出来,嘴里还在嬉笑地说着什么“真是能忍呢,将她的头按在马桶里,她也不叫不喊的.可是手脚却知道反抗.”

稚像是石化一般呆滞了一会儿,猛然联想到了不好的事情,她慌忙地,跑到厕所门前,连开门也顾不得,直接用肩膀将它狠狠撞开,如要摔倒一样的冲了过去.

这个洗手间并不对着阳光,室内很干净,可是却似乎有挣扎打斗过的痕迹,,最后一扇单间的门敝开着,能看见一双女孩子的纤细小腿露出来,倒在地上…

“小一!”稚跑到那间单间前,果然看见有一个女孩坐在地上,衣服已经被撕扯坏了,丢在一边,雪白的双肩上有着被殴打过的紫青色痕迹,米色的头发凌乱不堪,可以让人想像得到当时的场景有多么残酷.

她缓缓抬起头来,迷茫而无神的双眼看到了稚,她微微呢喃着稚的名字,然后双眼似乎又恢复了神色,眼泪无法克制地从眼眶流淌下来:“我没有…我没有偷别人的东西…我真的没有…”

抽泣声打乱了她的话语,让她的话语变得模糊不清.稚的双眼因难过而变得红肿起来,但她忍住哭泣,因为这只会让小一的情绪更加崩溃而已.轻轻地,稚跪在地上,紧紧地温暖地拥抱住小一.

“没事的,已经过去了,我相信你.小一是绝不会做那种事的.别哭了,我送你回家吧.”

“对不起…让你为我担心了…我已经跟老师请好假了,大概会有几天不去上学了…对不起…”在终于走到了小一家门前时,小一突然强装笑容地对稚说道.

“嗯,在家里好好休养几天吧…我会想办法找出证据来证明你是清白的.”

“还是…不用了吧…”小一苦笑着,“那样的话…我又会变成踩在椎名同学头上的人了.被人伤害的滋味太难受了,我不想反过去报复她什么的…”

稚沉默地看着小一,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

“啊,又说了多余的话呢.稚酱,还是先再见了吧…我,我想先睡一觉呢.”

“嗯,再见呢…”

稚忧伤地看着独自一人承担着一切的小一打开门,她只能微微叹了一口气儿,略略留恋地看着小一的背影,转身离开了.

什么也做不了…为什么会这么没用呢?如果她能早些找到小一的话,那么那些人大概就不会伤害小一了吧?

如果是为了小一,哪怕要向西海三郎那个混蛋屈服,也要动用关系来查出真相——可是,这样就会伤害到椎名.而这是小一不希望看到的事情,如果这样做的话,就是在间接地伤害小一,她也许会真的离开自己.

在这种时候,却还在想着小一会不会离开自己这种自私的想法.稚被自己内心的想法恶心地重徐千惠 跺了一脚.

可是稚没发现,就在她离开不久,那几个人又悄悄,带着恶意的笑容接近了这里…

大约是晚上七点钟左右,喝得酩酊大醉的一之濑金平,在灯红酒绿之下,拎着一个喝干的啤酒瓶,摇摇晃晃地从酒吧向家里返回,还一边唱着跑调的《虹》*的歌词:“我凝视着…被雨打湿的街道…我在等待着你…”

跌跌撞撞地,他摸索着回到了自己的家门前,伸手进衣服口袋里去摸钥匙,可是却将手伸进了裤子口袋里.

视线模糊中,他似乎看见自己家的墙上被人用油漆刷下了什么字样.他皱起眉头,向前凑近了一些,字体的残影才终于渐渐重合在一起.

“一之濑家是盗贼!”“一之濑家的小孩子偷钱!”竟然都是这样可怕的字眼!

一瞬间,金平的酒醒了一半,他震惊地看着墙上那可怕字眼,一股无名火从心底窜起.手也不再咆哮,他怒吼一声,扔掉了手中的酒瓶子,取出钥匙,激动地开了门,连关门也顾不得就冲进了屋子里.

“爸爸…你回来了.”小一一直在屋子里沉默,听见了开门的声音,她也清楚了是父亲回来,就走出房间向他打招呼.

屋里没点灯,父亲那高大的身影,迈着沉重的步伐向她走来.

“爸爸…”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小一打从心底感到有些害怕.从很小的时候起,她眼中的爸爸每天都是醉成一摊烂泥回家.可是今天,她的爸爸实在是太清醒了,清醒得反常.

屋外的风呼啸着,沿着墙壁袭走.

“混—帐!!!”突然间,伴着咆哮的风声,一之濑金平的双眼瞪得像铜铃一般.他发出如同野兽般的嘶吼声!扬起砂锅般的手掌,重重地拍在了小一的脸上.

“哗啦啦…”

“呼…呼…”

干脆的粉碎声,在狂乱的风声中是那么其貌不扬.

放在柜子上的玻璃瓶无辜地摔在地上,变得粉碎,透开晶莹的玻璃碎片,可以看见高大的,气势冲冲的男人身影,和无助得,坐在地上的少女.

“为什么…”脸像是被火烧了一样的痛,小一坐在地上,捂着自己的侧脸,双眼湿润地看着父亲那怒火中烧的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知道外面的墙上都写着什么吗?说我们家的人都是盗贼!是不是你,做出了让我们家族丢人的事情?!”父亲用一种像恨铁不成钢一样的表情瞪着她,咬着牙说道.

“我并没…”小一咬着自己的嘴唇,几乎要咬破它.

“没有?!那么那些话语都是哪里来的?无风不起浪!真是太丢人了,我们家怎么会出了你这么一个,这么一个…”

说话的声音越来越用力,可是说着说着,金平因愤怒而充血的双眼却直直地盯住了前方,他努力地张了一下嘴,但却说不出话来,只能用手捂住胸口,短短几秒后,他就重重摔倒在了地上.

“爸爸!爸爸!”

小一也好,那些欺负她的人也好.她们都不知道,由于长期的饮酒,一之濑金平其实已经获有了急性心脏病.而这一次的突然刺激,让他立刻突发了心脏病.

慌然失措的小一忽略了呼救或呼叫医护车的事情,在看着父亲的双瞳逐渐扩大中,她觉得自己的世界像是崩溃了一样.

今天是上次小一教过的蛋包饭.材料只有简单的一个蛋饼,米饭是用青瓜丁和虾仁随意炒制的.更没有在蛋包饭上涂什么蕃茄酱.

明明看起来应该很有食欲,可是稚现在却觉得没有心思吃饭.过了许久,她才叹了一口气儿,用钢勺子挖了一些包在蛋皮下的饭,送进饭里,勉强地咬了两下后,就匆匆吞了下去.

感觉就不好吃了…不对.是因为今天小一不在呢…

稚呆呆地望着门口,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早已经习惯于有小一陪伴的时光,现在这样子的突然变化,让她难以再次适应孤零零一个人的生活.

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开始依赖上她了呢.

稚无心吃饭,打开电视,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看的节目能解解闷.可惜,电视台的节目贯彻着无聊的千篇一律,几乎不是些无痛呻吟的偶像剧,就是一些严肃的纪实片.

也许…再放些豌豆会好一些吧.稚的双眼扫过那些无趣的镜头,脑中却在思考料理的方法.

电视台上应该也会有关于料理的节目吧?是哪个频道来着?

无聊地按着遥控器上的按钮,在一个又一个节目间跳跃着.突然,她好像看见了什么,停下了快速连点的手指,停留在了一个频道.

这个频道本没有什么特别的.它是一则现场直播的新闻.背景是东京的银座大楼,这里围满了人,可是楼上却似乎有一个女孩的身影.

“这里是大路鹭,现场为您播报,在东京的银座大楼上,有一个似是中学生的女孩正欲跳楼.现在警方正试图稳定住她的情绪.”

稚的双眼无法离开那个女孩的身影…不知为什么,她觉得那个女孩非常地眼熟…天啊,那该不会是…

稚突然变得紧张起来,她来不及关掉电视,抓起自己的包就送出门外.

如果真的是的话…

什么也顾不得的稚,花了重金叫了一辆出租车,飞速向着银座大楼那里驶去.银座几乎每天都有人会在那里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本身也是说怪不怪的事情了.可是为什么这次…却偏偏…天啊,千万不要是她!

这世上到底有什么神明呢?如果有的话…神又为何总是无视掉人们的祈愿呢?稚想不明白这些.

可是当她来到银座时,却只能看见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以及楼顶上的那个,孤单单的身影——来不及阻止,那个身影只是向这边瞟了一眼,露出了最后一个生笑,接着便纵身从楼上跳了下来,像是一只断翼的鸟一般,直直地,坠向这如人心般冰冷的大地.

“不要啊!”稚无法控制地大吼着,她艰难地从拥挤的围观人群中挤进去.

那是小一吧…千万不要是小一啊…千万不要啊!

稚感觉周围的世界好像正在崩溃一般,那些人冷漠的身影像一堵堵无法穿透的墙壁一样,挡在她的面前.她奋力地挤过去,从这些墙壁的间隙里,恨不能将自己变成碎块从这里钻过去.

米色的头发…沾染着鲜血…为什么…

满怀着火热的希望,稚不停地向神祈祷着,可是迎面而来的却是无止境的绝望感,如同漫天的箭雨,无情地刺穿了她羸弱的身体.

那个无法去否认的米色头发…那身熟悉的便服…为什么…

稚站在了人群的最里边,呆呆地望着那具,已经近乎粉身碎的趴在地上的尸体,心脏如同被利器一点点儿搅碎.

猛然间,泪水宛如决堤一般,从她已经失神的双瞳横流而出,将她的软弱毫无掩遮地暴露出来,在人群冷漠的视线下,她像是失去灵魂的躯壳一样,无意识地走到了那具尸体边上,然后如失去全身的力气一样,重重地跪在了她的旁边.

骗人…明明几个小时前,她还…神明为什么欺骗我呢…

稚捂住自己已经颤抖不已的嘴唇,压抑地抽泣着,将自己的悲伤绽放而出.

那一天,盘旋在稚耳边的,有医护车的声音,有无关人们的议论声,有记者播报新闻的声音…以及自己的哭泣声…

小一的尸体被她的叔叔带走了.这是很理所当然的,毕竟他们是亲人.失去亲人一定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吧…稚还依稀能记得她叔叔抱着尸体离去时那努力压制着,不让自己哭出来的表情.

失去亲人是很痛苦的…可对于“没有亲人”的稚来说,这种感觉几乎就像是生活在陆地上的猴子,永远也不能理解整天都在水中的鲨鱼那样,无法明了.

不对,她还是有亲人的——那个像娃娃一样单纯的孩子,她的妹妹.那孩子是她唯一的亲人.

想到这里,稚勉强地笑了起来.

但是小一的家人体会的是失去家人的痛苦感,可她,却是失去了一生的支柱的感觉…

稚的笑容在一瞬间就消失了.

为什么这个世界会是这样子的呢?为什么如果在一个方面超越了别人,就会被人厌恶,甚至去陷害呢?为什么与众不同,会被当成不可宽恕的大罪呢?

无法理解——站在那些与大部分人不同的角度,稚没有任何感觉,能够明白人们为何能这样轻而易举,像本能般去对待那些与自己不同的人,又是那样小心翼翼地,伪装着自己与他人不同的那一面.

即使是在被称为“自由”的现代社会,这种所谓的自由也常常是片面的,甚至相互矛盾着存在.

就像上个世纪的社会主义者们认为自由与集体是可以同时并存一样,自相矛盾.

“因为人类太多了.但人类拥有的却实在是太少了.”

不知从哪里传来的迷之声音,听起来像是一个初老的男性般,沙哑而充满威严.稚像本能一样,短暂的迷惑了一会儿,又像没有多去在意什么.此刻的她,关着灯,一个人躺在家中的地板上,被无尽的痛苦的所折磨着,已没有精力去在意那些——即使在这种时刻,家中空无一人,却有着陌生的声音在耳边出现,是绝对能登上灵异电视节目的事情.

“因此,人类通过仿佛残酷天性一样的手段,一点点儿地消灭一部分人,使得那些稀少的东西,能够让更多的人获取到.就如一个苹果,如果有五个人一起分着吃,每个人只不过只能吃到五分之一.但是如果杀掉两个人,那么,每个人就能吃到三分之一.而那些与众不同的人,就是最佳的被迫害的目标.”

那个男声根本不管现在稚是否能听见这些,只是自顾自地说着.

原来如此呢…正因为如此,我们这些异类,是必须被消灭的吗…为了让更多的人类能够完整地活下来…

稚细细品味着这些话.

“不对.正因是异类,则最不能被消灭.因为建立人类恢宏历史的,无异便是那些常人不能理解的异类.相反,那些千篇一律的人,如棋子一样,应当为异类们牺牲.”

这是…什么意思?

稚慢慢坐起来,有奇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缓缓扭过僵硬的脖子,却发现家中的墙壁有些奇怪,似是有水一样的波纹在墙壁上晃动着,散发着淡淡的绿色光芒.

慢慢地,一只包裹黑色的,似羊毛织物一样手套的手臂从这一道道波纹的中央,一点点儿延伸出来.接着是一头雪一样白的头发,一双不知为何,看不见瞳孔,闪烁着灯火一样的淡蓝色的双眼,一张初老又不失威严的面孔和宗教式的苍白胡须.在他的身后,有一轮像是齿轮一样的巨大物体,在无法了解的原理之下,悬浮在他的背上.

这是一位全身都在淡绿色的披风之下,将自己的身体严实地包裹起来的,奇怪老者.

老者毫不在乎自己的出场方式有多么奇怪.他得意地抒了一下自己长长的柔顺胡须,自顾自的说起了一些完全听不懂的话.

“异类本就不易寻找,可是心灵纯洁的就更少了.虽说此子魔力过于稀缺,但不失为一个可用之才.”

“老爷爷…你是…”稚用失神的双眼,呆呆地看着这个迷之老者,连问话的声音也变得支支吾吾.

“你无需有任何的惶恐.人世之苦,不绝于轮——可是你却可以改写这一切.在这混乱的,被神诅咒的世界上,没人能依赖于神明.你想要什么,你想做什么,这一切都必须用自己的双手去争取.你是个像神一样完美而单纯的人.你亦想要像神一样,去救赎这世上的一切可怜人——你只不过需要力量而已.”

说着,老者,抬起左手,一股股污秽般的黑色能量,从四面八方汇向了他的掌心,在他的手掌中渐渐变成了一个有足球般大小的球体.他突然用力一握,那个球体像是被压缩了一样,在眨眼间缩小,却变得更加黑暗.将这个球体紧握在手心之中,稚能看见一道道纤细的黑色能量,从他手心的缝隙溢出,遂而变成了一支长长的,流动着黑色气息的纯黑色巨大镰刀.

“我是时间之神克洛诺斯.这支圣物包含着我的时间之力,借助着它的力量,你将拯救一切你所能救的.但是我的话在前面,虽然你心灵纯洁,它想要玷污你的灵魂难如登天.可是,只要你拒绝它的恶念,你就必然要失去一部分的生命——你,是否要接受它呢?”

看着这支镰刀,稚原本失去希望光彩的双眼,又渐渐涌上了看见未来般的光芒,她几乎没有去思考,就将手伸向了那支镰刀.

稚想起了小一曾对她说过的话.

“稚酱.你有什么梦想吗?我的话,姑且还是有一个平淡的梦想——若是能让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平等的,幸福的,无需相互掠夺就能生老病死,安然度过一生的话…就真太好了呢…”

*《虹》:日本歌手尾崎丰的代表作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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