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和女孩被扯了下来,他们只能跟着那几个大汉向前走去。
少年没有慌乱,他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这里应该是一个营地,不过在树林的隐蔽下相信很难被发现。由五个大帐篷围成一个圈,圈子中间是用木柴垒起有一人高的篝火。
当然还有更多的守卫在这里,那六个外围的聚在一起的小帐篷前就有四五个手握皮鞭腰配短斧、猎刀的皮甲守卫。
少年四处张望希望看到更多的东西,结果脑袋突然一疼。他扭头看去,那个一脸横肉的车夫发出不满的哼声。
少年低下头,老实了。
伸手揉着正浑身发颤的女孩她那颗小脑袋,无声的安抚她。
他们被带向其中一个大帐篷,细看这也只是用木棍和兽皮撑起的简易帐篷与其他大帐篷的区别仅仅只是“门口的守卫”,有两个戴着毡帽的大汉毕恭毕敬的站在门口。
守卫上前一步走到门口和那两个大汉打了声招呼,左边的毡帽大汉点了点头揭开挡风的布条。
从某种角度上看,那帮人还是很客气。在将他们带到“老大”跟前,也不用麻绳之类的东西把他们绑着。
难道不怕他们逃跑或者对“老大”干什么吗?少年这么寻思着。
很显然少年想太多。
如果是两个像胡恩斯那样的肌肉大汉,说什么他们也会拿绑野猪的皮筋绳将他们左三圈、右三圈五花大绑着,再用木棍扛着,送到莫登面前。
而这两个屁大的孩子,手无寸铁,还五花大绑?这就让人笑话了。
“进去!”
后面的车夫一推,少年带着女孩一个踉跄,摆一摆,总算是定住了,没有倒下摔个狗啃泥。
“啧?两个孩子,这到底算有什么好东西?”
就像是用两块生锈的铁片摩擦那般刺耳、喑哑,少年和女孩看向前方那声音的主人。
意识到自己的声音不太对,这个黑瘦的男人伸手在腰间的布袋里摸索着。
帐篷里光线比较昏暗,虽然有几盏油灯亮着,但尚未适应这样昏暗的环境的他们看不到什么。
手被身后的车夫扯着,于是少年踮起脚尖身子向前倾,希望自己能看清楚些。
他眯起眼睛,见那男人从布袋里摸出一小块像是圆片样的东西,在昏黄的油灯下闪着金属的光泽,本以为是钱币一类的,可没想到他居然将它往喉咙的位置里放去。
“咳咳……”
那人清了清嗓子,像是调音一样用手在喉咙处拨弄着。
“科波达……”
声音顿时变成极赋魅力的醇厚男声,简直让人不敢相信这竟是同一个人。
“听说你带了好东西过来……就买下了这两个小奴隶?”
听不懂的少年诧异那人声音的变化,而听懂了的女孩则被吓得脸色惨白。
她听人说过奴隶,她明白一旦成了奴隶就失去了自由之身,从此就成为任人宰割的家畜——那样卑微、可怜的存在。
她摇着少年的胳膊,希望少年明白他们的情况不妙。
“尊敬的大人,小的岂敢辜负您的期望?请您仔细看看这个‘货物’,他有什么不同?”
那个名叫科波达的车夫,推着少年上前。
少年甩开与女孩挽在一起的手臂,他回头看了一眼,女孩低着头,她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
油灯昏黄,帐外透进的光又有些刺眼,她蓝色的长发披散着,他看不清,只知道女孩的肩头在发颤,肩上的发梢微微晃动。
少年扭过头去,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害怕——害怕看见那女孩孤独的身影。
或许是躲避什么……
少年加快了步伐,没等那个车夫催促,他就到了那人的跟前。
“你……”
男人从狼皮椅上走了下来,男人很高大,少年只能到他的腰部。
少年抬着头看向这个黑瘦的男人,男人低头俯视着少年。
这样很不方便,他看不清,于是男人蹲了下来。
他伸出大手揉搓着少年的发丝,少年没有躲闪,直视这个男人冰绿的眼睛。
“……哈哈!!”
突然间,男人大笑起来。科波达和其他手下顿时慌乱了起来,他们没法揣测这个喜怒无常的男人的心思。
“很好!你们做的很好!”
听到这话,科波达心中狂喜:这个大金主如此满意,这回他要赚大发了!
“科波达,你这回打算把他们做多少卖给我?”
男人微笑着,他把他那宽厚的手掌放在少年的头上搓磨着,少年扭着脖子想要挣脱。那男人的手上有着一层粗糙的老茧,搁在头上就像铁犁在头皮上耕作般疼痛难忍。
“莫登大人,这个黑发男孩卖五万金,而那个女孩则卖一千金。”
科波达低着头,报出一个足以买下数车壮年奴隶的价格。
男人沉默了,用玩味的眼神盯着他。
科波达表面上不卑不亢,实际上他的心脏狂跳个不停。他感觉到在男人的眼神里,他就如同一只受惊的野兔 而那男人就是一匹饿狼!
一阵费力的喘息声打破了死寂,莫登掌下的那位少年挣脱了。
少年见扭着脖子挣不开,于是他伸出双手来抵挡,他头一扭、手一托、腿一蹬,终于在男人猝不及防下挣脱了他的手掌。
“哦?”
莫登有些诧异,这个少年居然能够挣脱他的束缚。
少年这一举动也打破了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
莫登干笑着,化解眼前的尴尬。
“科波达,你要的价格有点高啊……这个黑发少年暂且不论,可那个女孩真的值一千金币吗?”
在莫登眼中这个少年居然有那女孩五十倍以上的价值!
科波达心中狂喜,这五万金币就要到手了!
“大人,她……”
科波达连忙起身打算介绍,莫登挥了挥手打断了他。
“算了,我自己看看她值不值得这个价!”
话音刚落,女孩发出一声惊呼……
火!
赤热的火!
像是困兽一般从火瓮中冲了出来!
还未看清那到底是什么,如同与烧旺的炭火拥抱般的灼热感已经将女孩包囊。
两条像是蛇一样的,赤红的火焰将她环绕着。
女孩缩紧柔弱的肩头,火蛇围在身旁但并没有接触身体,而是留下约莫一拳的间隙,但她毫
不怀疑:只要与这火蛇接触就会变成焦炭!
颤抖的女孩僵硬的保持着姿势,她被吓得失禁了,裙摆上留着一小摊水渍。
“啧啧,看起来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姐呢?”
借着火光将女孩看清楚了,莫登一挥手,火蛇就像没存在过一样化作火星散开,将女孩白瓷般的脸熏黑,绸缎缝纫的衣裙上也留下火燎过的破洞。
女孩腿一软,跪了下来。
撑了片刻,就一头栽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带她出去。”
旁边的侍从把女孩抱起,然后就从帐篷退了出去。
少年着急女孩的情况,也为刚才不可思议的火蛇而震惊不已。
不过,哪怕担心女孩,可他又能做什么呢?
少年握紧拳头,低头不语。
望了一眼黑发少年那双紧握着的拳头,在莫登眼底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一闪而过。
“哈,大人!您看看,这个小姑娘是个乡绅家的千金。有文化、有教养而且还生的水灵,一看日后就是个美人胚子……这一千金币,值啊!”
科波达点头哈腰向莫登推销着,莫登揉了揉眉头。
“五百金币……这是最高价,我还得养着让她能值这个价。”
“是!是!大人,今天小的就打个折扣,这个女孩就卖五百金。”
科波达松了口气——这笔大买卖终于是谈下来了。
“嗯,好的。”
莫登吩咐侍从去取钱,不久就有两个侍从一起提着一个箱子过来了。
没等侍从把箱子放好,科波达就扑向这个铁皮箱。迫不及待的拉开箱盖,里面是一块块耀眼的金砖。
“一、二、三……十八块金砖!如果是标准量的话,这些金砖有五万金币吗?”
科波达感觉自己的嗓子有些发紧。
“当然了,你要称重吗?”
莫登示意旁边的侍从递给他天平和砝码,科波达连忙点头把东西从那个侍从手上夺了过来,开始给那一块块黄金称重,还时不时的用腰间的小刀刮刮表面。
此时他的模样,就如同贪婪的豺狼。一旁的莫登并不介意这个人的失态。
"毕竟人……本来是黄金的仆人呀!
"
他坐回狼皮座椅上,翘着腿,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刚刚属于自己的“货物”。
少年沉默的低着头,用手指弹飞一只停在衣袖上的飞虫。
他打算和少年好好聊聊。
“大人!逮到两只‘老鼠’!”
守卫雄厚的吼声,打扰了这两人的雅兴。
“哦?那还真是有趣了!”
莫登撇下少年,起身走向帐外。
而正在聚精会神的称黄金的科波达也被那吼声惊落了手中的金砖,踌躇片刻也跟着那些侍从出去了。
少年见那些人都出去了,他听不懂他们的语言,根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见没人管他,又担心在帐外女孩的安危,在帘口探了探,也出去了。
“哈……哈!大哥,您轻点!啊……哎呦!各位大爷,咱……咱们是来和你们做生意的!”
一个满脸胡渣的中年人和一个黑瘦的青年人跪在马车旁的雪地上。他们身后各有一个草衣守卫押着,这些守卫身上披着的草衣既御寒又方便在林中潜伏,这两人就这么晕晕乎乎的被逮着了。
“嘿呦?做生意,你们能和我们做什么生意?”
围过来的守卫、下人们发出刺耳的嘲笑,两人面色苍白有些不知所措。两人衣着破烂,就算说他们是街边的乞丐也不为过。
而街头的乞丐,怎么可能与在金钱道上游的奴隶贩子做的起生意呢?
跪着的中年人气急了,他扯起嗓子大吼大叫。
“你们管事的主呢!叫他出来!丫的,劳资是来跟你们做生意的!怎么,还抓人呢!”
见这中年人不老实,旁边一个守卫抡起了手中的鞭子就要抽。中年人闭紧了眼睛,心想:这回玩大了。
“你们可不能怠慢了客人啊……”
一个高大的男人领着头从帐篷里走了出来,慢条斯理的度着步子,加绒的棕油皮靴在雪地上印下深浅不一的鞋印。
男人一出来,那个守卫立刻收了手,跟着其他人一起毕恭毕敬叫了声“大人”。
中年人见状,就知这个男人应该就是这里的头儿。心中不由得窃喜,看来这回不会白来。
“给咱们松开!胳膊都要断了!”
那两个草衣守卫抬头看莫登的脸色,莫登挥了挥手,他们立刻扶两人起来。
“都是些什么人啊!真是……”
拍落膝上的雪,邋遢的中年人带着青年人骂骂咧咧的从雪地上站起。
男人走到他们跟前,脸上挂着笑。
“请问你们知道我这里是卖什么的吗?”
“当然知道,你们是奴隶贩子,卖人!”
“哈哈!”
男人爽朗的笑着,他走到中年人身边拍了拍他的肩头。
“唉呀,确实呢?不过,其实我们也卖野兽。可惜目前没货,只有……人可卖。”
中年人厌烦的抖开男人搭在他肩头的胳膊,男人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
“不过,虽然我这里只有‘人’可卖,但这些‘货’可没有一个便宜的。毕竟这个年头‘人’再怎么廉价,但究竟还是‘人’。”
中年人还没有开口,那个青年就先说话了。
“其、其实,咱、咱们也没什么事、事。只、只是……”
“啊呀!就是咱们想把卖给你们的东西买回来!”
中年人似不耐烦青年吞吞吐吐的调调,抢着说明他们的目的。
莫登顿时觉得这事情有趣了,他打算接着问二人,结果却有人挤了进来大吼大叫地打断了他。
“你们两个臭要饭的!来这里干什么?”
来人满脸的横肉都抖了起来,很显然,见到这两人让他很是“激动”。
“科波达,怎么?你认识他们。”
莫登似笑非笑的看着这个怒气冲冲的汉子,他从这怒气下感觉到了掩盖的慌乱。
“就是他,咱把两个小孩卖给了他。现在咱想买回来!”
中年人伸手指着科波达,众人立刻把视线投在那张鼻子都气歪了的脸上。
“你……!”
科波达脸上的肌肉抽搐着,眼看就要上前给这个满脸胡渣的邋遢穷鬼一巴掌。却怎么也前进不了,他被一只手拦住了,往左一看竟是莫登。
“诶…科波达,听他说。”
莫登皮笑肉不笑,冰绿的眼睛让人发寒。
见领头人示意,中年人咽了口口水,接着说道。
“……咱们打听到你们在这附近,于是快马加鞭的赶了过来。”
“哦?”
莫登笑面不改,他确实在这附近放出了口风,如果这两人打听到他们的位置也不是不可能。
“确实,科波达是给我送来了两个小孩。不知道是不是你们卖给他的。”
“就是那个黑发男孩,那边的!”
中年人赶紧指着在人群外围的某处,人们散开,一个单薄瘦小的身影孤零零的站在那里。
那少年疑惑的看向人群中间的那两人,迟疑片刻,想起这两个不就是把他们弄晕送到这个鬼地方来的“混账”吗?
“哦?哈哈!原来就是你们让他到我这里的啊。”
莫登高笑着,缓步走到少年跟前,揉乱他那头黑发。
中年人则远远的对少年大声的说道:
“小子,我知道你听不懂,不过还是得说句‘对不起’。财迷心窍?哈哈,这种毛病,我这个岁数居然还会犯?特么的,今天咱们把你和那小姑娘要回去,日后有事一起照应,有什么事咱们不能挺过去?只是希望你们不要怨我。”
少年愣了愣,尽管他听不懂,但那人眼中的真挚让他迟疑片刻,微微点了点头,中年人安心的笑了。
“你们想要人回去?”
莫登说着,脸色有些微妙。
“那当然可以……那么当时你们卖了多少钱?我也好估量下,该让你们出多少钱买回去。”
科波达听到这话,浑身一个激灵。
“两百金币,我们带了三百金买他们回去。这么多钱,总够了吧?”
塔里诺额头上冒着汗,他从洛克那里打听过了,一个童奴一般就卖百八十金,特别的才会卖两百金以上。
特意拿从龙车上偷偷“留”的珠宝首饰跟琪尔可从当铺里抵了些钱凑出这个数,相信……应该能将那两个小孩都要回来。
“啊……三百金币呀……”
莫登笑的咧开了嘴。
在那些守卫旁的科波达低着头,牙齿打着颤。豆大的汗珠顺着四方的下巴滴落了下来,化了一片雪。
少年看着这两个卖了他和女孩的人,正不明所以。而那个憨傻的青年正对着他傻笑,他似乎在对他说:“没、没事了”。
“居然还不及某个人卖给我的价的零头呀?这还真是……把、我、当、猪、杀呀?”
莫登一字一顿的说,被寓指的某人浑身打着颤。
“哈?那还真是把您当……”
塔里诺献媚的应和着。
“两只猪猡!居然黑劳资!!”
科波达往身边迫不及防的守卫腰间一扯。只听“嗦”的一声,一个皮鞘被丢在地上。一把明晃晃的弯刀,在阳光下有些刺目。
一刀砍向让他感到聒噪无比的塔里诺的胸口。
咯剌!
皮肉和筋骨被一刀劈开,艳红的鲜血撒在白雪地上,塔里诺整个人向身后的马车撞去。
轰隆!
马车整个都晃动起来,那个邋遢的中年人倒在车轮边不知死活。
他没有管塔里诺,接下来立即一刀就劈向还在对少年傻笑的青年的脖子。
少年愣住了,那个呆傻青年脸上还挂着笑,头却“咕噜、咕噜”的掉了下来。
在雪地上,他那张傻傻的脸上……有着泪水。
“琪尔可!我艹你……”
塔里诺头被撞破了,左手捂住正在喷着血的胸口,恐怖的伤口在冰冷的空气中冒着腾腾的白烟。
他艰难的撑着木沿站起,右手从腰间拔出那把牙柄匕首。
“劳资和你拼了!啊!啊!!”
他咆哮着,冲向手握屠刀的人。
哗啦!
塔里诺停住了……
他看向自己的肚子……
那把血淋淋的弯刀在自己的内脏里嬉戏……
刀在里面一扯!
鲜红的肉块加着长条的肠子流了出来,像一坨烂肉,落在了地上。
他应声倒了下去,直直的瞪着天。
旁边就是他那个呆呆傻傻还口吃的侄子,可惜他看不到琪尔可那张蠢脸,原本的位置上只有一个在喷血的脖子。
他的胸口的血肉里镶嵌着一枚枚闪亮的、冰凉的金币——他把装钱的盒子放在胸口的包裹里,也正是那样他才没有在第一刀就送了命。
也好……这辈子一直穷,死了心头还倒还放着金子。如果自个能上天国,应该来世就不会穷了吧?
只是自个办了坏事,不知道死了能不能像琪尔可那傻小子那样去天国见凯莉?
应该……是不能吧?
最后自己想办个好事,结果……还没办成。
自己最后究竟是为什么要听琪尔可的话,要将那两个小鬼头要回来的呢?
塔里诺眯了眯眼,感觉天黑的有点快。
可能啊……好像是想起了凯莉在最后说的那句……
“当不了好人,也别做坏事啊……”
塔里诺喃喃自语。
“真蠢……”
也不知道这是在说琪尔可还是说他自己……
天黑了,光……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