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木业旅人聚点,在数以千记的旅人聚点中毫不出奇。
如今却是克罗斯省地区风起云涌的中心,鲁刹冷光明教的力量开始注意这个小小的一角。
当然,在这里的居民们并不清楚他们将来的命运……
黄昏了,街头的难民变少了很多,甚至听不到他们的哀嚎。
那些消失的人:他们要么被卫兵赶了出去;要么已经被带进了死人坑;要么终于彻底绝望主动离开了这里……
当然真正让他们离开的还是那些卫兵们,天晓得卫兵们居然会大发慈悲的分发了粮食,条件是让这些难民离开。
在聚点里好歹是安全的,没有野兽的袭击。但很多人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吃上像样的食物了,“戈洛”这种喜欢在田野里偷吃庄稼的野鼠都是难得的美味。
在这里迟早得饿死,而且原本以为能来的军队反而撤走了。本来想要待在战区附近,好等失地收回而回到自己的田地的那些人也彻底死了心。
他们拿上卫兵们分发的面粉,就急匆匆的向四处最近的城镇逃散。
人声已稀的聚点,在这为数不多的一家小旅店的厨房里,还有一个叫洛克的侍者仍如往常一样在工作。
洛克在洗碗,手中原本满是油垢的碟子被他擦的晶亮。
“这次奥德那货又放了假油!”
他嘟囔着将手里的碟子残存的油污擦干净,洗涤剂泛出的泡沫都要将他的手漂白了,才把那难缠的污迹拨弄了下来。
在心中先赞美一下那位发明了洗涤剂的炼金术士大人,简直是洗碗工的福音,当然还是那些洗衣工的福音……简言之,省了他很大的力气,不然他得用水反复清洗这些碗,还得先泡在水里几小时。
这块碟子洗好了,他从泛着泡沫的水池里拿起另一个。
“塔里诺……那两人怎么还不回来?太阳都快下山了,我还得等他们还咱的马。”
这个碟子的沿缺了一块,他得小心点别划伤手。
他本来在早上就可以离开了,店里也没几个人了。但他惦记着塔里诺借他的那匹马,所以留下来了,那马可是店里的。
账本上可记了他的名,如果不还,他就得赔这笔钱。
当然他也说不清楚,他究竟是在等那匹马还是——塔里诺与他那个傻侄子。
他说琪尔可傻,但他搞不清楚塔里诺到底是聪明还是傻:
当年在伽西的一个小村子里,塔里诺这个烧得一手好菜的穷厨子却娶了村里最美的女人。这可让全村的男人们羡慕死了,谁也不知道那个凯莉为什么会看上他。
凯莉人美心好,据说曾经当过神殿的女祭司,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会来这个村里,大家都以为她总有一天会回去,却没想到她这一住就是二十年。
塔里诺泡到了曾经的女祭司,自然敲锣打鼓,在村里传的沸沸扬扬。
虽然羡慕,但没人嫉妒。
塔里诺做事勤快,每天都在帮沃多老爷家做好饭后,带着剩菜剩饭给那些收成不好的人的孩子吃。而凯莉则经常教孩子们习字读书,一些村民或是猎户受了伤都是第一个找她。
凯莉经常跟村民们讲光明女神的故事,讲着讲着她自己就会被打瞌睡的小孩惹得笑出声来。
两人很合拍,没人觉得不合适,至少……在性格上。
村里来了个流浪儿,他说自己叫琪尔可,找叔叔。
可是大家问他:“谁是你叔叔啊?”
他却吞吞吐吐的说:“我、我叫叔叔,他会应声的。”
结果他不停的叫“叔叔”“叔叔”……
可就是没人回应他。
调皮的孩子们欺负他,向他扔石头。
终于一块石头砸到了脑子,他的头被砸破了。
看到流浪儿头破血流的样子,惹事的孩子们被吓得赶紧溜了。
懂事点的去叫了凯莉,凯莉来了赶紧让塔里诺背着昏倒的流浪儿回家。
听说那时琪尔可头上的伤口感染发炎,凯莉费尽心思救他醒来,醒后脑子就有点烧坏了,于是一直有点呆呆傻傻。
一醒来还在接着说:“叔叔呢?叔叔呢?”
于是看不下去的塔里诺应了声:“叔叔在这啊!”
从此塔里诺就有个陌生的侄儿。
当然这些都是洛克听说的,他喜欢打听这些小道消息,农闲时那些村民最喜欢的就是东拉西扯一些家常,而洛克尤其是对塔里诺一家的八卦了解的最清楚。
他也吃过塔里诺给的剩饭,只记得那时觉得那饭做的很好吃,直夸塔里诺厨艺扎鲁大陆第一人。
可惜后来就再也没吃出过那时的感觉,只记得那时好饿,饿的要死了。
那个喜欢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的厨子,突然递给他一个饭盒,于是他就大口吃了起来……
洛克接着擦着碟子,这个碟子的油垢在那个缺口里也有些。
一会儿他就得整理东西跟着一队士兵离开了,这些碟盘厨具也要打包好。这些油垢不洗干净容易生虫发臭,所以他小心的用手指拨弄这些油污。
他张望着门口,外面好像有马蹄声。
他放下碟子,用干抹布擦干手上的水和泡沫。赶紧冲到外面张望,结果那是几个没有见过的人穿着盔甲、骑着马,在宽敞的街道游走着。
他们盔甲上的纹章有点眼熟,不过洛克没心思管这些。
“还没来呀……他们……”
洛克长叹了口气,塔里诺和他那个口吃的侄子居然现在还没回来。
搞不懂为什么他们还要去找那群奴隶贩子,以至于深更半夜还下着雪就把他叫醒。
他居然稀里糊涂的借给他们马,还带他们去了当铺当了他们手上的珠宝——塔里诺怎么会有这些珠宝呢?
洛克想知道,可是塔里诺含糊不清的掩过去了。
洛克重新坐到还有些发热的矮凳上,重新从水里捞起那个缺口的碟子。
想起琪尔可的口吃,他突然感觉心中有点酸楚。
那是村子里爆发的一场怪病,很多人都染上了。
得了病的人都会浑身发痒,他们就用手不停的挠啊挠,直到把皮都挠破。
于是病人都剪了指甲怕把皮抓伤,可是这样没用,时间越久就会越痒,没有指甲的手也能把全身挠的鲜血淋漓。
凯莉当然去治村里的怪病了,她想了很多办法,最后没想到办法没出来,她自己却也染上了。她得了病后,塔里诺就背着她请了治疗师。
结果那个治疗师一来就说这是瘟疫,得把那些病人都烧死。
但谁肯呢?
而那个治疗师把消息传给了上面,立刻就来了军队,把那些病人们没来得及对家里人说的话,都埋在了土里。
凯莉是曾经的神殿祭祀,没人敢动她。
治疗师说这病有一种昂贵的草药,长期服用就能治。后来一打听,一株都要村里人花半年的钱来凑。
这瘟疫在其他地方也有,这种草药已经被炒到天价。
知道村里的人想凑钱买,凯莉拒绝了。
她去世了,死于这场瘟疫。
据说她去世后,瘟疫也被人找到了新的方法治疗,真可惜……凯莉没能赶上。
而塔里诺是那个时候开始不修边幅的,琪尔可也是那时开始口吃的……
“唔!”
洛克想的有点入神了,结果食指的指尖被划开了一道口子。
洗涤剂刺的伤口发疼,他赶紧把食指含在嘴里。结果嘴里就泛起了苦涩的泡沫,让他一口吐了出来,发出干呕。
“今天真是诸事不顺!”
他愤恨的说到。
“是啊!真是诸事不顺呢?洛克先生。”
洛克诧异的扭头看向厨房门口,不知何时在店里站着一群人,那个说话的人在门口对他笑。
“请您放下手中那愚蠢的碟子,出来一趟吧。”
“呃?你们是……”
洛克有些不知所措。
“带他出来!”
那人没了耐心,后退一步。
两个穿着盔甲的人就走了进来,将一脸茫然的洛克架起,蛮横地把他拖了出来。
他看见店里的桌椅都被移开,那些衣着打扮都没见过的人围成一圈,留下中间的空地。
在空地前有七个穿着看起来很是华贵的袍子的人分别坐在七把椅子上。
他还来得及看清,头就被押着他的两个盔甲战士压了下去,膝盖也被重重的踢了一脚,他直接跪在了地上。
“你是洛克?”
面前坐在中央的那个人说话了,洛克想要抬头看看,但脑袋被死死的摁住了。他只能瞄着那个人的靴子,只是莫名其妙的觉得这靴子眼熟。
“是、是……小的是洛克。”
洛克声音在发颤,周围的那些站着的人很安静,只有他和那些坐着的人说话。安静到可以让他清楚的听到自己急促不安的心跳声,那些人的视线刺的他全身都火辣辣的疼。
“悲哀的异教徒……”
一个女人的声音叹息道。
而洛克一听,突然,他明白了什么。
那靴子……
那样的款式的靴子……
凯莉穿过,而且她曾经还把她以前的祭祀服给村里的小孩玩。
他又记起那些盔甲上的纹章——十字星,那是光明骑士的标志!
是神殿……光明神殿!
正把他当成异教徒审讯着!
“大人啊!你们、你们弄错了,小的真的不是什么异教徒!小的一直信仰着光明女神大人的!”
他挣扎着,后面的人死死的按住他。
他又想起了从前一身白衣的凯莉带着村里的人们在晒麦子的广场上唱着赞美女神的圣歌,他每天准时也跟着唱,于是他立刻不假思索的唱起来:
最伟大的神祗
拥有无穷的神力
深爱着世人的神
用那光辉的圣剑
驱逐冰冷的黑暗
灼热的光
那是神
不可触的圣辉
圣洁、仁慈的造物主
那羽翼是那般辉煌
如那金色的太阳
光与温暖
本就是神的恩典
那光与火
魂与肉
在纯粹之光的洗礼下
一切污秽将被洗涤
背负着原罪的我们
在神的仁慈中
终获救赎
光明的故土
是如此的温暖
如此的安逸
光辉的天国中
住着虔诚的子民
神赐我等食
神赐我等衣
神赐我等生
……
“好了、好了,知道了。”
洛克还没唱完,坐在主位旁边的人就把他打断了,听声音,就是那个叫他出去的人。
“现在的异教徒确实聪明多了。你们看看,多么像一个虔诚的光明信徒啊!”
那人嗤笑着,洛克不知所措。那些人没有吱声,只有死一般的沉寂。
“洛克先生,您看看这个是不是您那两个同伙留下的?”
洛克眼前突然抛来一个小包裹,摔在泥地里,溅了他一脸的灰土。
押着他的一个战士松了手,替他打开了眼前的包裹。
洛克抖了抖脸上的灰,而那人就有些不满了。
“洛克先生,您摇头否决,还真是不诚实啊!有违女神的美德啊!”
还没待洛克解释,那人就打了一个响指。
结果身旁就有了动响,另一个人似乎被拖拽过来了。
“福基里先生,为了证明您的清白。您来说说当时的情形吧?”
那人笑着,笑声爽朗。
“是!是!裁决官大人!”
福基里的声音在抖,可以想象的到他全身都在打颤。
“昨天晚上,哦、不!是今天凌晨,洛克带着两个人来我家当铺当了这些珠宝。”
福基里用颤抖的手指着洛克眼前的袋子。
“那么您和他们没有关系,对吗?”
“是的!没有任何关系!这个洛克是一个月前来的,而我都当了两年当铺管事了,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福基里像女人那样高声尖叫着,一身肥肉都都抖了起来。
“好了,您可以离开了。路上,请小心。”
挡在门口的光明骑士让出了位置,福基里急急忙忙的冲了出去,不敢回头看一眼。
“洛克先生,您还有什么话可说吗?”
“是、是,这是塔里诺抵当的东西。”
洛克经福基里一吓,全身也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你还借了马匹给他们,对吗?”
“对、对!”
“你本来在上午就能离开这里,而现在还留在这儿,是等你的朋友们对吗?”
“是、是的!大人,原来您都知道啊!”
“那么……”
那人话锋一转。
“你还说你不是异教徒——戴尔卡!”
“啊!”
洛克顿时感觉眼前一黑,他何时和那些传说中的东西扯上了关系?
“你们找到疑似死神的宿体的少年,就想将他秘密移动至总殿!”
“不对啊,大人!小的没有……”
想到那个黑发黑瞳的少年,洛克心中一颤。
在座上的一位,对那人点头示意。
于是他信心满满,更加咄咄逼人。
“珠宝何来?”
“呃,这?”
“杀死‘凯米尔’一家夺来!里面还有他们家族的标致!”
在珠宝袋的最上层,一个蓝宝石戒指上纹着一个别致的符号。
“我真的不认识什么‘凯米尔’一家啊!”
那人冷哼一声,开始娓娓道来。
“他们有一个女儿,今年七岁,穿着百褶裙……”
“啊!是她……”
这下不需要那个神官确定了,这个洛克确实见过。
“所以说,你是戴尔卡!”
他下了定论。
“不是的啊!大人!”
洛克带着哭腔。
“我、我真的不是什么该死的戴尔卡!”
“可以动刑吗?审判长大人。”
那人向坐于主位的人恭敬的询问道。
“他应该不是……”
坐于主位的审判长沉吟道。
“罗帕尔,‘戴尔卡’一般都不会是普通人。”
“我明白,各位。”
他清了清嗓子。
“但大家都知道,现在的戴尔卡销声匿迹了很久。而一个名叫‘笑面傀儡’的杀手集团却悄然崛起,如今这两者终于可以联系起来。那么,既然戴尔卡可以藏的那么深,为什么就不能蛊惑这些愚民去信仰那‘七罪’?”
众人都觉得有理,其他五人点了点头。在这样的情况下,审判长迟疑片刻也缓缓地点了点头。
“好,请给这位不诚实的‘光明信徒’用刑。”
罗帕尔挥手示意,脸上有着胜利的笑容。
“是!”
两个战士把彻底呆愣着的洛克向门外拖去。
“不要啊!我是光明女神的信徒!不是戴尔卡!救命啊!”
洛克拼命的挣扎着,然而那两人的手臂如同铁打的一般,根本无法撼动分毫。
“不!大人!我不是!”
哪怕洛克被拖到了外面,他们也能听见他凄惨的嘶吼。
“啊!我的腿啊!!”
钢钩上带着尖刺,从大腿穿过……
“啊!!!!!!!!”
绳索捆住了双手,几个行刑人开始用力。
“我、我不是!我真的不是!”
“啊!喝……哈!!”
手臂脱臼了……
“你是不是戴尔卡?”
“我……不是……”
洛克想起了村庄里,塔里诺、凯莉、琪尔可、老村长、叶丽大妈……他的眼眶充着血,死死的瞪着行刑者们的脸。
“那么继续!”
他们把洛克拖到水缸前,然后将他的头狠狠地往水里摁。
“咳咳!唔!”
当洛克就要这么呛死时,他们把他的头提了上来。洛克凭着本能大口呼气,直到肺都胀痛起来……
……
“他承认了,大人。”
一个光明骑士禀报道。
“看吧!各位,我们必须警惕这些藏于人民之中的‘戴尔卡’。”
罗帕尔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对全场的人们说道。
“做的不错,罗帕尔!”
一位神官鼓起掌来。
啪啪啪啪啪……
然后一个接一个的,直到所有人都在鼓掌。
审判长从座位上站起,向门外走去,众人停了下来,诧异的看着审判长。
他并没有为罗帕尔鼓掌。
他走出了店门,在已经全身瘫痪的洛克跟前停留。
“……”
他没有说话,与洛克空洞的双眸对视。
他慈爱的伸手合上了洛克的眼睛。
“女神的天国向你敞开……”他说。
洛克眼角溢着泪,嘴角挂着笑。
“我要回家……”
他愣住了,洛克停止了呼吸。
“怎么了?大人。”行刑者问。
“没什么,罪人死了。”审判官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