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毛轻轻舞动，笔尖沾着黑墨，划过细滑的纸面。
规整的案头上，一叠叠的卷宗摆放整齐。
纯净透亮的玻璃窗，敞开后轻轻飘荡，午时的骄阳下闪着明媚的光。
细白的帘纱被微风托起，窗前未束的长发也随之轻扬。温适的阳光下，细腻的发丝亮着耀眼的银芒。
笔尖、墨水、纸张，擦出优美的交响。优良的油墨在铜芯里流转，在特制的吸墨纸上画着精巧、繁难的字符。
不一会儿，油墨到了尽头。
未等那锋利的笔尖在柔软的纸面上划出白痕。纤细的笔身便在修长的指间转着圈，柔软的鹅毛在空中翻着花，精确的跃入墨水瓶口，绕着窄小的瓶口打着转转。
乘着笔杆吸墨的功夫，伏案已久的青年，也终于能稍稍的让僵硬的脊椎随着轻微调整的坐姿而放松。
“还有……三十二份。”
桌上抄录好的卷宗还带着新鲜的墨香，把摊着的卷轴收起，用右手盒子里的红色细缎带小心的捆住。将它与旁边垒起的“伙伴们”放在一起，然后他弯腰轻轻的将这堆卷宗放回了地上。
一下子，眼前就宽广了起来。但他叹了口气，将堆在脚下那些陈旧的卷轴又搬到了桌面上，扬尘在空气中飘荡，惹得他忍不住轻轻咳嗽，原本空旷起来的桌面又被堆满。
空掉的墨水盒被摆在一旁，十多个玻璃瓶垒成了小山。尽管如此，他的工作仍有一小半。
“维鲁斯大人，您辛苦了。”
西妮菈端着瓷制的托盘，空着的手提着裙摆，踮起脚尖，小心的避开堆在地上的那些分类摆放的书籍、卷轴。
房间尽管空间不小，但总是堆满各种东西，虽然分类整齐，没有丝毫凌乱。但是要靠近被这些东西簇拥着的他，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好不容易的跳过一本硬壳词典，小巧精致的茶杯微微发抖。艰难的伸出纤细的双手，白丝花边袖口有些发颤，将托盘送到被卷宗堆围起的青年身旁。
“您的下午茶。”
“放在凳子上。”
揉了揉发酸的右手，现在他可空不出手来接这一盘子糕点。
“是。”
西妮菈转手将越发沉重的托盘搁在一旁软皮垫的高腿凳上，这才总算是松了口气。
牵起裙摆跳过一堆卷轴，结果长裙还是把垒成小山的卷轴带翻。
“诶！”
赶紧蹲下来，捡起那些散落的卷轴，将它们搂在怀里。
有些卷轴滚的有些远，她努力的伸长了胳膊去够。结果一不小心，怀里的卷轴又滑落了下来，一份卷轴的丝带松了开来，滚动的檀木轴将卷轴徐徐展开。
“呃！对不起！对不起！”
她顿时慌乱了起来，又不敢看里面的内容，只好闭着眼在地上四处摸索。
推开座椅，青年从座位上站起，放轻脚步，走到慌张到快要哭出来的少女身边。
“呃！”
西妮菈跪在冰凉的白石地板上，双膝隔着厚实的纹花围裙点在地上。顺着滑开的纸面，探着身子。
如一头小鹿，正慌乱不知所措。
结果纤细的手又挂到了一条细带，还未松开，捆着的一垒书籍就被勾倒，砸在地上散了开来。
“诶！”
惊叫着，西妮菈已经彻底慌了神。
轻盈的身体被一股力量托举，西妮菈靠着这柔和的臂膀站起，那温暖让她的心不由得颤抖。
“哈，”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没事的，别紧张。”
眼睛微微睁开了一条缝，一双赤红的眸子映入眼底，不可置信的眨了眨眼。
在冰冷澄澈的空气中，长长的睫毛微微摆动。
“维鲁斯大人……”
红瞳有着宝石般的光泽，此时流转着的温柔有如壁炉里的温火，只是注视着，不安和慌乱都归为宁静。
有些难以相信，自己居然依靠在这位大人的怀抱里。
耳根有些发痒，被这温柔的目光注视着，慌张的低下头，一股热气冲至头顶，脸颊定是一片绯红。
“能自己站稳吗？”
他的话语里带着一丝笑，富有磁性的声音温和，听着总让少女心里颤。
“可、可以……”
稍稍向后退却，与他保持距离。
“让我们一起把这些东西整理好吧？”
待纤弱的侍女站稳，他松开手。并也稍稍向后点着步子，让出一定距离。
毕竟，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太过接近，总有些微妙。
“诶，让我们一起？”
听着他说话，总感觉自己随时会向他的倾倒。
背上打着束腰缎带的蝴蝶结轻轻晃动，如同少女轻荡的心。
弯下腰，正要拾起在光滑的地砖上摊开的松纸卷轴，指尖在书写着密集而规整的字符的纸张前停留。
“不……这些东西不是？”
“里面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只是我日常整理的笔记。”
突然明白过来，这位腼腆的侍女紧张的原因。他哑然失笑，自己怎么会将那些重要的文件放在这种地方。
“我们整理一下吧？是有点乱。”
午时阳光温适，他也优雅的弯下腰，纯白衬衣上缝着一粒粒水钻扣似星芒，帮着少女整理散落一地的卷轴和书本。
“呃，对不起……”
少女此时小鹿乱撞，她紧低着头，害怕他瞧见自己红透的脸。
“是我该说‘抱歉’才好。”
半跪着，将散开的卷轴卷好。然后将书本放在长条细绳上，与侍女一起将其他散落的书本拾起，垒成整齐的一堆。
“诶，为什么？”
少女细腻的手与他的衣袖相碰，像是触电般，缩回了胸口，按压着胸前那抹丰盈，感受到那颗娇羞的心在火热的跳动。
“堆成这样也是我的过错。”
他站了起来，将这垒好的书籍用两边的细绳打上结。
“你为我送来了下午茶，免得我这一天又没能吃上一点像样的东西。”
微笑着，他明白这位侍女心中很是惶惑不安。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抱歉大人，打扰您了。”
西妮菈低着头，弯腰对他小心的鞠躬。与这样谦逊温和的大人交谈，原本应当机敏的自己居然如此笨拙。
“你是新来的吗？叫什么名字？我好像没有见过你。”
弄散的卷轴和书本都已被理好，他伸手扯着椅子的皮质靠背，注意椅腿避开围成一圈的卷宗。将座椅放在高腿凳旁，拍了拍座面上的细灰，然后坐在上面。
“维鲁斯大人，我叫西妮菈，一个月前到圣山来的。”
西妮菈本想帮他拉过椅子，结果还未等她有所动作，他就已经坐在椅子上了。空落的手僵直着，她不甘心的快步走到托盘旁，从柔滑的餐巾里取出洗净的银叉。
“呃，那个，西妮菈……”
“怎么了，大人？”
这是由上好的面粉揉制的面包，离在烤箱出炉不到一刻钟便在里面填充好了新鲜的果酱，再用上成的奶油和优质的水果装扮的糕点，图案点缀精美，甚至可以说是个易碎的艺术品。
“我想，这应该是不用劳烦你来喂我的。”
用银叉小心的切下一角，香甜的果味、醇厚的麦香扑鼻。西妮菈用小手小心的托着，递到他的面前，等着他张嘴。
“诶……可是……”
指尖微凉，转瞬间，手中的银叉便失去了踪影。西妮菈诧异的抬头看去，那银制的叉子正在他的食指与拇指间游戏。
“这就不用麻烦了，能帮我倒杯茶吗？”
他将餐巾揭开，取出餐刀。优雅而熟练的将一块块糕点切成小块，然后用叉子递至嘴边。
微微张嘴，齿贝间便充斥着酥软香甜的金丝面包和丝滑细腻的奶油香气。
“乐意效劳。”
西妮菈双手端起雕花的瓷制茶壶，微倾壶身，鹅颈的壶口便流出浅色的茶水，落在纹理精细的瓷杯底，与品红的茶花相称。
原本她应会沉醉于茶水与茶杯飘转起落时的美感，精湛的茶艺也是她能进入圣山的原因之一。但此时她却忍不住悄悄的挑着眉头，瞧瞧这位大人的风采。
只是惊鸿一瞥，这刹那间的美景，便感到心悸。
她见过王公贵族用餐时的优雅，看过王侯食肉的豪迈。却未见过如此的清淡闲适，举足间，骨髓里透着高贵。
窗前微风缕缕，金黄的阳光顺着敞开的玻璃窗，给摊在案头纯白的纸卷染上昏黄的光晕。
银色的发丝泛着白光，瑰丽的红瞳半闭着，享受舌尖上那精心细作的甜品。脸上的线条似用雕刀刻过，细腻精致的脸庞与那杯底的雅致翻旋的茶花相衬。
此刻，此景，美如画。
“过了。”
正要将银叉齿间酥软白嫩的糕点送入口中的他，突然停下了动作，嘴角僵硬的抽搐着。
西妮菈深感这位大人太过神奇，居然能够窥探自己心中所想。
“满了……”
“诶？”
侍女白皙的脸颊再次泛起红晕，心想他还真是个谦逊的人呢！
“茶……溢出来了。”
“啊！”
少女惊叫着，茶水已经漫过了杯口，在瓷盘上悠闲的流动。
他伸手端起两个乘着糕点的小银碟，免得被这温热的茶水浸泡而失了味。
“对不起！对不起！”
西妮菈又慌乱的道起歉来，没想到自己居然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心里万分羞愧。
“茶泡的不错，花茶的气已经与水融合。”
跳过侍女的失误，他将湿润的茶杯端在手中，轻抿一口，桃粉的花瓣在面上沉浮。
这位名叫西妮菈的侍女估摸不过十六，他可不会与这样稚嫩的少女计较。倒是少女过于绷紧的神经让自己有些无奈。
“味道很好，这是我喝过最好的花茶。”
紧低着头的少女，像犯错的孩子那样站在墙根，闭上眼睛，等着他的责骂。
“真、真的？”
意外的听到赞美，少女怯生生的抬头，看着他的脸色。
“当然了，我可不会说谎。”
他的脸上依旧是那温柔的笑意，微闭着眼，很满意这能与糕点相称的花茶。
他将糕点盘放在一叠书上，将茶壶和茶杯都放在地上，空出浮着茶水的托盘。
“很高兴能服侍您！”
拭去眼角的泪水，她将浸水的托盘搂在怀中，哪怕打湿胸前的围裙也不在意。
他起身将椅子放回原位，然后将桌面清理一番，再把那些甜点和茶水摆在桌上。
“我……我能做些什么吗？”
抱着托盘的侍女有些失落，现在她似乎只是添乱而已，丝毫没有帮到这位大人的忙。
“这风吹的有些冷，帮忙把衣架上的那件外套拿来。”
“好的！”
少女提起宽大的裙摆，小心的越过障碍，从衣架上取下一件灰色外衣，然后又小心的靠近他的身边，将外套披在他的肩头。还不忘顺带用长杆将窗户闭紧，这下一丝凉风都透不进来。
“多谢了。”
见他满意的点头，西妮菈心中又被一股莫名的情绪充满，只感觉充实无比。
“现在没什么事了，盘子和其他餐具你可以过会儿来拿。先下去休息吧？”
“好的！”
西妮菈抱着托盘，向他微微鞠躬，准备退下。
“小心脚下……”
“唉！”
门口平摆着一本书，封面上面写着《关于物体摔倒的原理探索》，如此无聊的内容，作者居然写了如此之厚的论证探究，不得不佩服那些古学者偶尔爆发的神经质。
于是乎，少女被《关于物体摔倒的原理探索》绊倒了，黑布鞋在书页上留下一个漂亮的鞋印。
五指捂住双眼，这场景不太适合绅士张望。
西妮菈的俏脸绯红一片，慌张的转开烫漆门把。
哐当！
门框被木门重重的撞击，这下那位拘谨的侍女貌似忘却了应有的礼仪。
少女抱着托盘，恨不得将羞红的脸埋进胸口。制服肩头的蕾丝颤抖，在门外翘首以待多时的同伴凑了过来。
“嘿！西妮菈，你见着‘赤银殿下’的风采了吗？”
“嗯……”
西妮菈将托盘往上推了推，遮住她那张红透了的脸。
“怎么样！怎么样！”
“是一个温柔的人……我……”
“诶？”
西妮菈顿了顿，踌躇片刻，终于下定决心，将自己的心情脱口而出。
“我好像爱上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