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号,早餐桌上多了一个人。
这天姨母罕见的推迟出门时间,慢悠悠的咀嚼吐司炒蛋,她整个儿一心情不佳的样子皱着眉,嘎达嘎达的把椅子摇晃出声来表达露骨的不满,这人难不成是小孩子么……
从今日起额外追加的一员——羊舌雀反一副被灰狼盯上的羊羔模样,怕的直发抖。
对这丫头来说,所谓高阳敏一直是个大魔王的扮演者,作为从她身边把最爱学姐掠夺走的暴君存在着。试想,连她曾尊敬的祖父都不敢与之敌对,这样的怪物对生活在温室里的大小姐来说实在是难以跨越的精神压力源头。
而这个各种意义上的强者、暴力拥有者就坐在餐桌另一头,毫不收敛的恐吓自己,所谓大人的包容力连丁点儿都找不见,这也难怪羊舌家的小孙女会吓到缩成一团,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啊,姨母吧,我也不是不懂她。
一直以来出入这个家里的都是高阳敏的自己人,我是养子,萨娜是玩具,黄坂妖是笨蛋,高阳洗实是压迫对象,白家父子是合作对象兼部下,剩下的也只是些店里的副手跟私人仆从。这下子突然有个天才创造之家子嗣过来当食客,姨母就好像秘密基地被其他地区小孩儿占领的孩子王一样,突然发现无法事事顺心,于是就随着性子大发脾气,真是受不了她。
坦白来说,从昨天我把羊舌家小孙女带来起,她便一肚子不高兴,而且一点都没藏起来,一直保持这个状态向我示威,提案把外人赶出去。
唔呋呋,我也觉得姨母实在没点大人样,不过被恐吓的哆哆嗦嗦的羊舌雀反一直很有意思,也就无所谓了,不如说,再多欺负她点,让她更难过点,为难她到哭着下跪求饶,这样才好。
「萨娜……萨娜!喂,萨娜!……小公主!」
「咦……啊,是,怎么了姨母?」
「为什么被叫小公主才有反应?你这孩子最近越来越有意思了。」
嗯……失误了。在外面被叫成萨娜的话那就是指我,这点自觉已经建立了。但直到昨天为止,在这座屋子里,我们的城堡里,我们的大本营中,我还可以保有高阳离解的名字与男性的身份,不过也到此为止。外人,敌人,需要骗过的人——羊舌雀反,随着她的侵入,我最后的藏身之处也宣告坠落,彻底亡国了。
「怎么了一脸感慨?」
「唔呋呋,没关系的,姨母,我很好。大家都很关心我,也没被人欺负过,嗯,大家都是好人,我很好,没有问题……」
「这哭腔明显是出了什么事吧!开学之后连课都没上就被人欺负了么?既然如此就用本小姐的财力做点什么,先让那个放任恶劣学生随心所欲的老师家破人亡。」
「姨母,别这样,怪兽家长么你是。」
「哼,没被欺负是最好,你们两个在外面被人瞧不起了,那就是我被瞧不起了,被人看低就要百倍奉还回去,所以最好别这样,因为一直对人抱有恶意也是很累的。」
如此说完,我跟姨母的思路重合到一起了,两人同时想着一件回忆,一齐唔呋呋的笑起来。
「这个话题预先保留,等你跟离解真被欺负了再旧事重提。我刚才就想说的是,这只吉娃娃要在我家赖到什么时候?如果找不到饲主的话本小姐也可以帮忙。」
「真是的……我们昨晚不是谈的好好么,姨母。羊舌小姐短时间内有无法回家的理由,才向我提出食客要求,而我也以萨娜·若霍拉的名义向羊舌本家承诺对她提供照顾。」
「哼,如果你以为自己有理的话我也有我想说的。妈妈是绝对不会帮你遛这孩子的,想养的话吃喝拉撒都得你来伺候!」
「你是被儿子缠着养狗的家长么?别这么自然的就把羊舌小姐当吉娃娃看啦。而且啊姨母,你每天有十二个小时不在家,她借宿对你来说也没什么影响吧。」
「咕……」的,高阳敏撅起了嘴巴,又不开心了,满怀期待的看向萨娜:「离解,现在就是该母子连心的时候了。这回算是明白了,媳妇再怎么说也是外人!」
不我还没过门呢,怎么就提前开始破坏婆媳关系了。
而且萨娜这丫头……
「姨、姨母!我觉得,我们要好好照顾羊舌小姐的话,首先得给她提供一个温暖的环境!」
啊,果然。
萨娜不知为何,总对弱者有一种奇妙的同情心。
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究竟有何用。
「不光收养,还、还温暖的环境!一个比一个过分了……够了,不吃了!」
姨母像个打气过头的气球似的,彭一下子从座位上弹起来,哼的瞪了羊舌雀反一眼,吉娃娃就瞬间缩成一团,差点从椅子上掉下去。无话可说又撒不出气来的高阳敏今日可算郁闷到极点,她甩着手跨着大步子,用类似我们新校长的动作唰唰走出餐厅,收拾行头去店里了。
啊哈哈——如此尴尬笑着的萨娜,她摆出副正在钻牛角尖的表情,像是在绞尽脑汁的找出能用来安慰吉娃娃的台词,真希望她见好就收,羊舌家这个小孙女不是蕾丝的可能性说不定也存在,万一萨娜作为高阳离解被她爱上,那岂不是三句两句都解决不了的大麻烦?
「那个呢,羊舌小姐,姨母最近一直是这种状态,很吓人的,对吧,萨、萨娜?」
还要我帮你?真是差不多得了吧。
「唉……嘛算了,姨母也有不少难言之隐。B·S的盘海分店还在装修状态,包括进货、人员整理、文件准备这些杂事一般都由姨母一个人完成,有点神经质的,那个人。现在这种时间段,几小时不见就会发现她被各种麻烦事填的像刺豚一样鼓起来,非用自己身上的钉子去扎人才能释放压力。而且那个人性格就像小孩子一样,连作息时间都跟小孩子差不多,所谓小孩子,只会欺负自己中意的东西,她这么三番五次的难为你,肯定是因为第一印象不错,别太上心了,羊舌家的小姑娘。」
如此讲完,那丫头就目光闪闪的把热切视线递过来,羞红着脸点头说是。
她果然是百合来的?真是饶了我吧。
「那、那个,萨娜姐姐对敏大人很了解呢!」
于是,萨娜一下子就慌了神,手上刀叉动作停顿下来,肩膀都微微抖动着。
一直以来跟高阳敏生活的不是萨娜,而是高阳离解。察觉到这微妙的违和感,吉娃娃便开口提问了。里面倒没什么怀疑意味,只是单纯作为一个话题抛出。对我们来说换个角度牢牢接住便好,自乱阵脚是大忌中的大忌,萨娜这丫头果然没什么演戏才能。
「嗯……跟她关系处的还蛮好,毕竟是未来的婆婆,有大把时间得一同消磨。而且那个人,一旦被触怒了不是很吓人么,为了不踩雷我也提前做过功课,从离解这里把她的兴趣爱好全都套了出来,唔呋呋……羊舌家的小姑娘你也是,在过门之前先把坏婆婆摆平,这也是好女人的必修课。」
「啊、啊呜……不愧是萨娜姐姐,毫、毫无死角……」
如此,早餐结束时萨娜一直重复着把愧疚跟感激的目光往这边递,至于从头旁听到尾的黄坂妖好像快要因为憋笑而呛死过去了,我只好把她那颗五颜六色的脑袋按到洗碗机里来抢救,出来时像条落水的博美犬一样。
感觉收效良好,因此这一招就作为高阳离解对付笨蛋的七个秘方之一收录进了族谱。
上午在阳台抓到了正在晾内裤的洗实姐,她抓着那一块块细小布料,展开抖动用夹子夹好,见我来了脸上也是波澜不惊,好像已经没把这边当男人看了。
算了,这也无所谓。
「主人,今天没去上学么?第二天就逃学,真不愧是灾厄之家女婿的气魄。」
「住嘴,看过晨报你就不会说这种傻话了。现在抗议团体把校舍围了三层,光昨天一晚就有七名教师遭到了暴力恶行,新特高已经无法运营了,看这状态至少半个月以内都是自主登校,就算去了也没什么好处,唔呋呋,这样倒也省事,每天扮演这个角色也是很累。」
「嘴上这么说而身上穿着女装。」
「D'accord,mademoiselle。看来比起穿让人很累的女装还是不穿比较轻松,给我脱。松快自有松快的好处,你就穿着内衣在这里晾衣服吧。」
哈的叹了口气,洗实姐一脸后悔的迅速脱掉外衣,露出不怎么性感的内衣,也没有扭捏,一脸无所谓的继续晾不知是谁的贴身衣物。
原来如此,就算被雇主这样性骚扰也毫不动摇。
对高阳洗实这样把自我封闭做的彻底的人来讲,绝大多数的话题都没什么用,哪怕抛到她脸上也无动于衷,让那语句顺着皮肤流下去,根本是拒人于千里。
因此比起怀柔政策,更为过分的举动对她正合适,可高阳离解军脚踏实地攻城略地的同时,高阳洗实军也在招兵买马巩固国力,简单来说最近就算再怎么去骚扰她也没再被放在眼里。身为女仆的她,只是单纯接受着愿望,将其一一完成,一举一动仿若发自内心,连怨气的影子都找不见。
「主人,你这样看着,我很难做事。」
「很难做事么,无关紧要,洗实姐。比起没完没了的清扫,你的工作换成去照顾羊舌雀反的起居生活。」
微弱的颤动了身子,她一瞬间把犹豫的眼神投了过来,这是不曾得见的阴郁表情。
「不服么?」
「没有,我明白了。」
「你好像对羊舌雀反寄居在这里的事很不满意嘛,那丫头遭遇的事暂且不提,总而言之现状是包括父母这些直系亲属在内她对羊舌家的一切都失去了信任,虽然有过激之处但也不失为那个犬丫头的风格。结果来说,她目前最信任的人好像是你,虽然你们两人间已经度过了空白的三年,彼此都在对方不了解的地方遇见了新鲜事物,与陌生人磨合了脾性,互相变得不熟悉了,但事到如今她唯一能够依赖的人还是你,高阳洗实。所以她才哭着求我收留,连一个仆人都没带就从羊舌家出走,哪怕被姨母欺负也自说自话的住了进来,厚颜无耻的接受我的照顾,实在是给人添了不少麻烦,拜此所赐我在家里也得扮演萨娜,连片刻休息时间也得不到。但是,我说啊洗实姐,在你身上发生过的事我也只是略微清楚,知道个大概,也没什么感想,只有——啊,是嘛,还发生过这种事——这般想法,所以对你现在表现出的行动,展现出的态度,使用中的处事方式也没什么意见可提,不想用看不惯这个借口去改变别人。但是那丫头可什么都做了,只凭着三年前的感激和思念之情就认定你为唯一能够依赖的人了,甚至到我这里撒娇来了,所以啊洗实姐,」
心里慢悠悠的,想起萨娜早上说过的话。
「至少在羊舌雀反赖在这里不走的时间段内,给她个温暖的环境吧。」
于是她,只穿着内衣的青少女弯下身子,冷冰冰的说:「谨遵吩咐。」
「唔呋呋,谨遵吩咐么,这样也好,对你的要求就到此为止。另外这边的工作做完之后穿上外出用衣服,今天咱们要倾巢而出。」
「下山打劫么?」
「没有错……不是,你闭嘴,把我当什么山贼头子了。因为今天停课了所以我把周末的预定提前执行,今天我们要去会会私人系统。」
「哈啊……」
依旧是无所谓的态度,把最后的衣服晾好,她开始穿衣服。
神色自然,一如既往,既没改变也看不出什么心事。
看来依旧是毫无意义的交谈,没有止境了浪费着我奉献出的爱。
跟星稚炎约在三重区见面。
比起一王三家的贵族们居住的市中心新名区,三重则是鱼龙混杂,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是混乱吵闹的样子,从主干道到边角小径,霓虹灯装点了整个街区,在这儿没有白天夜晚之分,这种状态名其为繁华,正所谓繁华,是小家碧玉的新名区无法触及的另一种都市形态。柏油路上从早到晚车水马龙,街道两边门面店被娱乐消费场所占领,成群结队的玩家、散漫者、逃课学生、忙里偷闲的工薪族在此挥霍时间,消遣人生。
黄坂妖似乎觉得我不擅长应付三重,她的印象倒也没错,这份世俗间的吵嚷确实与我出生到生长的上流社会相距甚远,但也并不是不适应,不如说我也能跟一般青少年一样在此掏钱进行新式享乐,而且还对贩卖乐趣的店面颇为了解,只是时间上并不宽松,我也难得来这一趟。
这天,我带着黄坂妖与高阳洗实三人走在三重区街道上,感觉到相当热切的视线驻扎在我们身上,或者具体来说是我的脸上。以搭讪为目的的男人像弹幕游戏里的子机一样环绕在我们身边,到最后交通堵塞的连一般行人都寸步难行,只好让黄坂妖强行开出通道来,使用了所谓暴力的手段,把雄性们凄惨的叫唤抛在脑后,三人优雅的逃跑了。
吃一堑长一智,我们避开主干道,选择走了无人小路,期间黄坂妖一脸严肃:
「honey,这下子绝对会上新闻。」
「嗯?也不至于吧,打架斗殴这种小事在三重区时有发生,若是一一取材报道那新闻也就不成新闻了。这儿的居民对暴力行为的责任感相当迟钝,别说只是动动拳脚,哪怕是真械斗他们大概也不放在眼里,这种民风淳朴的部分就算在一王三家看来也觉得毛骨悚然。」
「不是啦,Sweety!你对自己的美貌太没意识了!这种金发碧眼的恐怖美少女走在三重区街上才是会上新闻的大事!就这么,一天之后honey的身份成谜,三重区的狩猎男们倾巢而出,为了捕获这谜一般的仙子展开激烈的情报攻坚战!」
「呃你说这个……被人陈赞外貌确实是乐趣之一,不过被男性求爱也太恶心了,不好意思实在无法接受。」
「最终规模大到连一王三家都无法控制,整座盘海市陷入恐慌,向上天恳求着再见那位超究极美少女一面的不知真相男子们因太过饥渴而横尸遍野,权力机构倒塌,暴力团伙因此内斗破灭,侦探联合因办事不利衰败,紫·空·大三大财阀受到牵扯接连倒闭,最终连陈旧之王都复出了,光是为了亲眼目睹my sweet heart的美貌!」
「规模还真大啊,唔呋呋,就这么变成现实也不坏。」
「然而没人想得到,在谁也没发现的地方,有着我跟honey的爱巢,两人就在这世外桃源里过着**糜烂的每一天。」
「结果还是跟你这变态搞在一起了啊,那个世界的我到底出了什么事,被暴力威胁了么?」
「未来就是这样的展开,已经决定好了。不过傻话归傻话,honey,下次再来三重区戴上墨镜和帽子隐藏外貌怎么样?」
「不要,父母赠予我的头发与肌肤,它们也没有犯错所以没有隐藏起来的必要。」
「……」
洗实姐一脸迷惑不知该说什么、黄坂妖则连连点头的时候,我们远远的发现了星稚炎,她正激动的向一个头戴兜帽的青年男子拼命传达着什么,看样子非常专注,异常拼命。虽然不知实情为何,但此时发生的事对她来说想必十分重要,因此才连我们从背后接近都没发现。
「——————所以别管那么多,到我们这边来吧,绿纱獾。」
星稚炎的台词只让我们听见一个尾巴。
「炎小姐,先等一下。喂,偷听的你们是什么人?」
率先发现我们的是这名青少年,他一边用极度失礼的态度提着问题,一边亮出明晃晃的恶意。
光是被这恶意笼罩着,就突然惊悚起来,心中猛然间升起一个念头:
——要被斩了!
一瞬间,完全冷冽的厌恶感包裹了我,恐惧感腾的跃起,连心脏都漏跳了一拍,不由自主的举起手杖护身。黄坂妖反应极快,亮橙色的光芒一晃而过,在手杖抬起之前她便护到前方,隐藏在大衣下的刀鞘完全亮出,动作一瞬间便已完成,那凝聚力量的体式随时准备着释放凄厉斩击,是拔刀术的起手式。
「别出刀!」
几乎在黄坂妖行动的同时,星稚炎就跳舞似的转了身,手掌上积累了离心力的能量,啪的打在黄坂妖刀柄上将其握住。
「这是什么意思,私人系统打算开战么?」
不知虚实,不知真假,无所适从的试探。
「别急着下结论,这是误会,他是完全的无关者,让你随手就斩了可不行。」
摇晃着火焰形状发卡的火焰少女,摆明了如若被斩便要拼死迎击的态度:「他在这里纯粹是意外,我们没有恶意。」
「你或许没有恶意吧。」
「等——这个人生来就是这个样子,全力拒绝别人,不管走到哪都被孤立,只是个白痴而已。绿纱獾,你赶紧走吧,我的建议请认真考虑。」
嗯——
拖着长长的迟钝声音,那青年微微收起敌意,死鱼眼中散发的强烈气味开始消散,他把兜帽压的更低了一些:「被说得真惨啊,我走了,炎小姐自己保重。」
如此,这个青年缩着肩膀,佝偻着身体,以不似年轻人的迟缓动作转身离开了,现在想来,他从头到尾都没正眼看过我们,自顾自的展露敌意,随随便便就引发冲突,给熟人星稚炎带来麻烦,若是就此擅下结论,那么他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匹害群之马,彻底的无用之人。
「呼——」的,确认他安全撤离后,星稚炎总算松了口气,收回手,接下来坦率的道了歉:「抱歉,不过我没把会面地点暴露给任何人,遇到他完全是巧合,而那家伙是我私人生活中的熟人,是同班同学,绝不是私人系统的关系人,在此跟他交谈也是我的大意,相信我,这边是没有敌意的,否则也不会答应若霍拉小姐的请求。」
那倒也未必。
我跟私人系统目前的关系,目前只有被单方面行贿,那个组织帮助了我,却从未提出任何要求,这样达不成买卖,其中自然有隐藏起来不让我看见的部分,这些天光是思考他们为何不除去我便耗费大量时间,跟姨母探讨也没能得到明确结论。
不明,未知——这样的关系,这样的立场,对我来说自然是不得不警戒的对象。
虽然没把不信任感表露出来,但星稚炎也有自己的立场,自然对我的想法有所觉察,脸上的表情仿佛在说着搞砸了,却又很快振作起来,明快的说:「事不宜迟,赶紧出发吧。」
「啊啊。」
七曲八折的窄路,穿过大大的门,钻过窄窄的门,进到闻所未闻的秘境中来。
星稚炎保持着几个神位走在前面带路,毫不在乎把后背暴露给我们,既不是看黄坂妖不起,也不是被斩了也无所谓,她大概只想用这种态度换取信任,这个少女在拼死的努力着弥补错误。
所以,跟着她走向目的地时我便一直在想着,那名憎恶清晰可见的少年。
不由得把那种拒绝任何人踏入自己世界的孤独风格跟我的女仆联系起来,微微侧头便观察到高阳洗实那一副孤高的样子,默念着星稚炎刚刚对少年的评论,突然发现一一对上了号,就这么感慨万千起来。
一刻钟后,走都走的厌了,拐都拐的烦了,从中途开始周边行人变得形迹可疑,正当营业的店铺不知何时开始消失不见,终于确认了自己正处于三重区的阴影角落里,是十分危险的灰色地带,这才终于抵达了星稚炎的目的地。
面前展开的,是一番复古的斗技场景象。
观众们呐喊着,欢呼着,咆哮着,挥舞着手中的赌博票子,大声咒骂着。烟味,酒味,令人窒息的汗臭味,夏季独特的发酵味道,这里是气味的墓地,宁静的焚烧厂。被百余人包围着的,是一个狭小的角斗场,台上互殴的男人,不停把暴力倾泻给对方,其中之一还摇晃着站着,另一个抽搐着再也站不起来,这密闭空间就突然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嘘声,里面混杂了嘲笑跟谩骂,还有欣喜若狂的欢叫。
「地下拳击么?」
为了自己的声音不被覆盖,我贴着耳朵与星稚炎交流。
「不是那么规则化的东西,他们不是拳手,有的是帮派份子,有的是当地武斗家,有的是笨蛋不良学生,也不是为了利益,这帮人只是想伤害别人跟被人伤害,于是聚集起来互相殴打。也不存在什么主办方,观众是擅自到这来围观的,后来自发开始赌博,硬要说的话,像社会渣滓的聚会一样。啊,他上场了。」
嘿——
老实说,不感兴趣。
不是什么高雅的运动,在上面搏击的,有髙有矮有胖有瘦,体格与力量各不相同,这种比拼没什么公平可言,作为暴力来欣赏又过为腥腻,里面不存在什么美感,只是发泄自我罢了。
跟星稚炎来这儿的理由,是为了见一个人。
一个用高阳离解或是萨娜·若霍拉这种上流世界名字,联系不到的人。
随着星稚炎的话语,走上舞台的男人,有着豺狼般的外表,穿着背心,露出粗糙又结实的肌肉来,他张开大嘴舔舐着嘴唇,一边向舞台中心走一边把长发束成马尾,等这条鬓狗终于站上舞台时,观众中一下子爆发了激烈的欢呼声,他抱着拳拱着手向四个方向作揖,刻意用粗犷的外表做出斯文的动作,一下子破坏了狂气,显得相当可笑,这么一来欢呼声突变为哈哈大笑,看样子不管怎样这个男人在如此群体中相当有人气。
「我说星稚炎,我让你帮忙介绍的,是强力侦探吧。」
「嗯,这话可不能大声讲出来,站在那的男人,是侦探联合排名第七的强者,是盘海这座城市里目前最强的搜查专家。」
唔呋呋……
我没有用外表来评价一个人的习惯。
不过,这条鬓狗,实在是与我预想中的侦探形象大相径庭。
既不是追求风雅,也不是盲从知性,只是心中隐隐觉得,所谓侦探是集逻辑与理性于一身的存在,至少绝不会是此种随时能在大草原上跟母狮角逐的危险狂躁男人。
——咣的一声。
那是豺狼从腰间拔出撬棍,把对手一击必杀打翻在地的声响。
他大大张着嘴巴,吐出鲜红的舌头,双手举起撬棍,三百六十度转着身子向全场示威。然后,轰的一声,全场观众都献出笑声,仿佛这次不留情面的殴打是什么茶饭间的闹剧。在那之间,飞快跑上去的短发女人,亲昵的搂住那家伙的腰部,毫不在意百余道目光与之热烈亲吻,如此一来笑声转变为了咻咻声。
「……星稚炎,你不会在耍我吧。」
转头看去,发现头戴火焰发卡的火焰少女,以胸有成竹的自信表情展露了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