呐,这个视角记述的还是客观真相吧?
没有被错觉与谎言渗透侵犯吧?
——高阳离解至今为止度过的人生。
或许,在正经生活的一般人看来这段经历甚是离奇,奇特,怪异,奇妙。
不过总算没脱离所谓现实感,说的再满,也只是超越常识的上流社会罢了。
没有怪力乱神的异状闯入。
平淡而平静的优雅进行着,坚实朴素的一步步挪动步伐,像蜗牛一样不知疲倦的爬行。
所以眼前出现的现象——或者说角色,它的登场显得太过突然。
说是突然,有有些恰巧,让人心想果然如此,是不在这儿出场就不合逻辑的存在。
这么想了,如此觉得了,理所应当的认为了,也就没什么好怕。
当然没什么好怕的。
所以没等高阳洗实从地上爬起,黄坂妖搞清状况之前我就高速移动起来,顺着那玩意儿留下的腐烂恶臭追了上去。
要问一瞬间印刻在我视网膜中的那东西究竟是什么,一言以蔽之,是尸体。
活动的尸体,能够移动的尸体,并非借助他人力量,自顾自就动起来的尸体。
有着木乃伊般的姿态,身体从上到下被肮脏的布包裹了,但也没捂得严严实实,从那偶尔出现的空隙里还能看见没被皮肤庇护的、单纯的烂肉,从那上面生出的幼虫,以及溃烂的疮口。
确实是尸体,虽然在动。
但是正因在动,所以就不是尸体。
毕竟尸体不会动,是谁都知道的事。
那家伙——木乃伊灵巧的避开行人视线,落荒而逃进巷道的阴影里,一而再再而三的双**替前行,试图摆脱我的追逐,这件事显得如此怪异,不像神志清楚的人能够以平淡口吻一一记叙的,但我却莫名其妙的接受了这点。
为什么呢,心中想着有哪里不对,于是开始观察周围,并试着检测自己的记忆,这样自我怀疑的行为在到达某个临界点之后就消失了。
那个点是,观察到了木乃伊头顶的装饰——一顶王冠。
王者。
亡者。
死者的王。
木乃伊的王。
观察到这全部的一切之后,我便理解了自己瞬间做出的判断,以及此刻正在进行中的行为。
结论,说来也可笑,我竟对这不该出现在世界上的尸体,有种亲近感。
像是镜子另一面的自己,将那天空与海面的交界线打碎,从不可能抵达的终点走出来一般。
看着这个尸体仓皇逃窜的背影,感觉自己这个容器像漏洞的玻璃杯般,里面承载的液体缓缓流出,一滴滴落地,发出滴答响声。
——是欲望,这是我的欲望。
突然理解了,接下来也就好办了。
是逃够了吧,是觉得我的逻辑已经跟上身体反射了吧。
木乃伊最终驻足的,是三重区黄昏的庭院。下午十七点左右,逢魔之时,天空被这座都市特有的血色夕阳侵占,红的惊心动魄,像是那象征生命的液体被萨娜这样优秀的色彩使用者描绘上去了,并随时准备坠下一般。惊悚的环境里,惊悚的未知生命体停下步伐,转过身来,一根黄金的沉重权杖被腐臭并五指不齐的双手握住,套在上面的圆环发出嗡嗡响声,危险的在震动。
「怪物、木乃伊、国王、或者别的什么,来谈谈吧。」
我拔出手杖里的剑,这是我亲手打造的刀刃——由武器打造之家后裔、工匠高阳离解所锻的,连自己都未曾见过的,最锋利的刃,机缘巧合之中形成的,无法复制的完美作品。
藏剑的柄倒过来,喀嚓一声完美接在剑刃的末端,相当契合,极其契合,并且无与伦比的坚固强硬,长柄短刃的剑——或是短柄长刃的矛就这样组合完成了。
——命名为八千矛。
起源是对和风、神道的偏爱。
是英雄,大国主神的别名。
我直着挥出八千矛,刃尖指向木乃伊的眉心——虽然它的脑袋也被绷带缠住,那里到底有没有眉毛也说不清楚。另一只手则用五指夹住了四把银质刀具,银这种金属,总而言之好像有点破邪除恶的力量,在此情况说不定是最佳飞行道具。
用着这完全不打算友好交谈的姿态,我对其发话,态度是高压,语言选择与过滤的程序省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无所谓今后交往也无所谓形象影响,因为我确信这东西的存在到今天为止。
「坦白来说吧,尸体。我或许是个离经叛道的人,所以不会盲目崇拜客观常识,一般道理,不过尸体不会动,尸体不能动,正因不会移动不能移动才称得上尸体这种事我也理解。所以无法接受你存在于此,散发恶臭,从身上掉下虫子。从刚才起我就在找,找的是你存在的理由,你在这儿的理由,结果连一点都没找到。这个世界不会无缘无故变奇怪,那么变奇怪的就只有我,是我的认知出了问题,是我的主观出了差错,所以不该存在的物体被我认知到了、判明到了,能够看到你追着你过来。所以这个现状是,有人从外界干涉了我的大脑。」
木乃伊没动,它头上的皇冠在夕阳下闪烁着,莫名有种衰败落魄感。
「教唆犯——我正在追逐的对象,你大概知道吧,或者,说不定就是你吧。那个人,假定推论他是个能干涉别人大脑的恐怖对象,所以我对他抱有必须以上的警惕,时刻防备着他对我发动突然袭击。但如果教唆犯的干涉只是放出尸体这种低廉假象,那就太无聊了,连儿童特摄片都会做的比这好。你应当更庞大一些,更强壮一些,拥有挥舞权杖就能把半座城市毁灭的力量,不这样的话起不到震慑的作用,也无法让我产生恐惧心,逻辑变得奇怪。不过总之,事已至此,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既然已经对我出手,那么我这边也加以抵抗才成道理,唔呋呋。通关方法是什么,不需要你告诉我,眼前有敌人,那么将其打倒就算任务完成,这种定式思维连小学生都有。但倘若这个猜想没中,木乃伊是我必须保护的存在,不得不守护它二十四小时之类的才让我从这个幻想中脱出的话,那就到时候再说到时候的了,寻找下一个破关方法,解决一筹莫展的困境、绝境、逆境。主人公强硬的无视自己的愚蠢,创造本来没什么必要的未来这样的定式,偶尔玩一玩也不坏。」
踏前一步。喂,身体没摇晃吧,动作没迟缓吧,直觉没褪色吧,从被姨母捡到那天一直训练着的刀刃没生锈吧。
像是确认自己的状态一般,像是触碰对方的境界线一般,像是踏向敌意判定的临界点一般。
我宣言了。
「来吧,木乃伊、尸体、僵尸、怪物、国王、皇帝,什么都好,我没有输给你的意思,就这么将你残杀,分解,发泄日常生活中不得不穿上女装的心理压力,让我的精神通过暴力来减压变得轻快吧,这就是对你从镜子的另一面跑出来,擅自闯入我的世界的惩罚,也是我大慈大悲赐予你,严父式的爱情,唔呋呋。」
总而言之,有无论如何也想说的话。
裙子不适合战斗。
虽然没用布料束缚住双腿的运动,但在风中飘来飘去的不安定感可不是开玩笑的,布料面积很大所以很容易被敌人捉住,再加上踢腿乃至后空翻之类的动作一个不小心会被看到裙子里面,里面的东西……哪怕是被一具尸体看见也会令我不快,所以实在无法称心自如的挥舞拳脚,运动身体。
这么说起来,黄坂妖倒是一直穿着超短裙,不过在那其中隐藏着的珍宝却从未现世,或许是她技术精湛,对动作跟裙角运动的轨迹控制自如,又或者是那矮子的身高屏蔽了大部分自上而下的视角,总之其中计算巧妙之处让此时的我恨不得说句丧气之言拜地求学。
不过拜地说什么也不可能,要是那矮子跪下求我学的话也不是不能听她讲。
我倒没什么让她拜的理由,不过既然是那个人,大概会自己找理由来拜,弄不好就这么把我当菩萨了,唔呋呋。
一边想着有的没的,一边挥舞八千矛把权杖格开。
锋利的刀刃划破钢铁,在那沉重之杖上铭下深刻的痕迹,这对这把平衡感精制、甚至显得华美的杖来说,额外的伤痕作为装饰无异于蛇足。
心中因伤害了贵重珍品而别扭起来。
但我也没心思去宠爱别人的趁手兵器。
不是木乃伊的战斗力有多强,而是实在太臭了。
没有闻过尸体的味道,也没机会去闻尸臭,脑里对此唯一的概念就是大概很难闻。
所以实际遇见时吃了一惊,那是平生未曾接触过的强烈异味,光是嗅到些许就觉得头昏脑涨,心情变得相当不愉快,胃部开始翻腾,喉咙口刺痛,连手腕都虚弱起来。
长时间呆在这臭味中大概会就此呕吐,我的自制能力虽强,但也有个限度。
——恶心,反胃,呕吐欲,这都是无法回避的生理活动。
咔擦的再次格开权杖,我甩出四把银刀分别刺在木乃伊的腿足上,身体飞快后退几步大口喘息,连汗都要滴下来了。
木乃伊的力量很大,是重视臂力的类型。
据说,在盘海市的战斗专家中,这种单纯的力量信仰者反而比较少见。
不论一击有多重,要是打不到那就彻底免谈,是在做无用功,白白的浪费了身体潜能。所以这样的家伙要是跟极高速、像黄坂妖那样的剑士作战,显然是相当吃瘪的。
不过我终究是外行。
哪怕拥有克敌的头脑,必胜的战法,能否将其化作现实,展示为行动就是另一码事了。
就像八千矛再锋利也无法将直径十厘米的钢铁一刀两断,切到一半就断了气焰,止了势头,到底做不到的事就是做不到。
叮叮当当的打着,被权杖震的手臂发麻,被臭气熏得头晕脑胀,花了五分钟迂回投掷银刀封住敌人的行动,就此突进挥舞八千矛这才斩断它一条手臂,连着那粘稠的肉和酥软的骨一起撕裂,落在地上的声音像果冻一般,切断口簌簌掉落着小虫。
「真是不洁啊……教唆犯要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让人觉得恶心,从而摧毁精神我也没话可说,毕竟好像做得到的样子……」
另一只手把权杖挥过来,我连着翻了三次后空翻躲开,落地时看那家伙摇摇晃晃的冲过来,双手握八千矛来抵挡,那沉重的权杖的力被尽数接下,就这么被推开十米远。
站都站不住,趔趄着开始奔跑,继续投掷银刀,一如既往的持久战法。
事到如今就明说了吧,高阳离解的战斗能力,从一开始就不算强。
要把黄坂妖的攻击力记做十的话,那我也只有二左右,是完全的外行人,连门都入不了,连锻炼的资格都不具备,如果那些业界专家认真出手的话会像只小虫般被凌虐致死。
但也不是高阳离解这个个体太过衰弱,要与个专业拳击手对抗说不定还有些胜算,在此一而再的诋毁自己,说出懦弱之语,究其原因只能说盘海市是破格的。
若是黄坂妖对上这个怪物,哪怕是一刀都用不上吧。
随手挥出的一拳,那沉重的力量会让空气结为块状,如同固体般被迫运动起来,周围随之吹起狂风,被那冲击波击中的敌人肉体受到的损伤就像遭遇车祸一般,碎的七零八列。
在盘海自称专家,就是这么一回事。
从一开始就不可能跟那些天生怪胎,再加上后天军队式严格训练的恐怖战斗家相提并论,所以姨母也对我放宽要求。
『只要不被一般人用手枪能威胁到就行了,小公主。』
这是她当时的台词,一副大慈大悲的样子,好像施舍了我件金袈裟。
光用嘴说的,像是很简单,但我为了达到这基础中的基础,前提条件中的前提条件,就荒废了大把时间在身体锻炼跟作战素质的培养上,让专业性的工匠学习延后。
但也没有抱怨,义无反顾的进行了学习。
要说原因,甚是简单,极为单纯。
——想在这座城市取回原本的位置,就是这么一回事。
是不得不做的事,是基础准备中最无话可说的一环。
这一次袭来的权杖是直刺,尽管是钝器,但被拥有强大力量的尸体使用起来也有极大破坏力,若是被直接命中,胸口的肋骨会碎成粉末,内脏化作肉屑,血液从全部毛孔中被挤压而出吧。
但我早已等这一击许久,八千矛的斩击在这杖上做过了六次伏笔,鲜嫩的斩痕像朵鲜花般将权杖整体包裹起来,于是我对着那沉重的一头突刺过去。
钢铁的杆被与尖锐的八千矛相抵,连撞击都没发生,像液体金属般被劈开,裂成均等的六块细条,八千矛就此长驱直入,把金色的权杖一刀刺为六瓣金属丝,最后华丽的刃在尸体之上绽放,如水般优雅的运动,巧妙的挪动了方向就把另一条胳膊也卸下。
本以为告一段落谁知木乃伊全然不管身断两臂,直接扑来,强硬的运动起腐肉来张开嘴巴,里面平钝的牙齿节比鳞次,数量要比一般人多上三倍,它张口就咬,我左手握紧的银质餐刀画了个圆弧挥上来,满满一握合计十二把刀叉尽数刺在这尸体皇帝的头脑上,没有阻力——完全没有阻力,那名为头盖骨之物仿若不在,不存在于任何地方。突破蒙头布之后就刺入了腐臭的大脑,手感犹如砍向豆腐。
一恍惚间,没被刀叉阻止的那三排牙齿已到眼前。
几乎不理解的恐惧,被忘记的败北感突然涌上心头,心脏砰的缩了一下。
「唔呋呋。」
干硬的笑了,眼神不由自主的被三排牙齿中的空洞黑暗吸引。
——要、被吃了。
这东西,原来是想吃我。
恍然大悟后思路却变得清晰,高阳离解不会去打注定败北之战。
不知对方目的时还有所顾忌,但目前业已清楚手段以及目标,那便见机而行。
于是我把握着八千矛的右手塞进木乃伊的嘴巴里。
三排牙齿喀嚓咬下。
肌肉骨骼断裂的疼痛在大脑中轰鸣。
用腿尽全力将其踢开,伸出左手接住高高抛起的八千矛。
大幅度挥舞已经不见右手的小臂来保持身体平衡,深深的呼吸着,那尸体——早已不成人形的野兽木乃伊张开大嘴,状若饕餮,直线狂奔过来。
想吃么?
如此美丽的我,想吃么?
没有关系,来吧,想吃的人多的去,不多一个也不少一只。
「不过,白痴啊,八千矛从最开始就是飞行道具。」
我的杀手锏,名为高阳离解的,微不足道杀手锏。
扭曲身体,完全利用腰部的回转力,左臂紧缩起来,像是要将灵魂投出似的,八千矛离手而去,眼中只见到黑光一闪,动态视力甚至追不上这矛剑运动的轨迹,就这么噗的贯穿了木乃伊身体,势头还没停止,轰的在庭院围栏上爆炸了,厚重的钢筋水泥腾空而起,崩解下坠。
抬眼再看,顶着王冠的木乃伊头部已经掉落在地。
腐臭的身体,腐臭的肌肉组织,腐臭的绷带,属于它的一切逐渐化为光,渺小的光,稍不注意就会被忽略掉的光,腾空而起,耳中听见声音——是犹如灵魂脱离身体时发出的小小声音。
深吸一口气,面对血色的夕阳,握紧了右手,里面是无损伤未拔出,手杖形态的八千矛。
黄坂妖围着我转着圈子吵闹着。
高阳洗实蹲坐在地,惊恐的看着我,不知为何,眼泪啪嗒啪嗒的落下来。
虽然比不上我,但表姐梨花带雨时显得很漂亮。
第三次见她哭,原因大概能明白。
总而言之回来了——从镜子的内侧。
盘海市未能登校的九月二日,目前为止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