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跳入那纯粹的黑暗之中后,我就再也感受不到我的躯体了,仿佛我只剩下意识,成为了孤魂野鬼一般的存在,只能在无限被拉长的时光里思考,不断思考,若是不持续运转大脑……话说我还有大脑吗?那不重要,关键是我还拥有意识,那就必须这么做。
无穷的黑暗,包裹着我的躯体,我难以描述这种奇特的感受,仿佛重新……回到了母亲的肚子里——虽然我没有身为未出生婴儿的体验,但是想必就是此等感受吧。
我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我分明是打算跳楼也不想被它所吞噬,成为和它一样的怪物,结果却没有摔死,或者说没有完全死,处在一种量子状态,生不生,死不死,对于我这个寻死之人是煎熬如在岩浆上烫屁股一样令我焦躁不安。
话说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白信大叔带着我在这个绝望的世界里跑来跑去,遇见幸存者也是刀锋相见,双方剑拔弩张。
我们难道不都是人类吗?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不应该警惕那些可怕的怪物吗?为什么要自相残杀?
我当时真的是被吓破了胆,畏畏缩缩在白信大叔的身后,看着他俩一人一把砍刀,眼神中杀气弥漫。
哦对了,白信大叔嘛,他原来是我的邻居,而我又自幼就是孤儿,因此我大多时间都是住在他家里的,在未知的怪物突然出现后,他就带着我在这个在一夜之间变成废墟的城市,政府都未反应过来就被怪物所倾覆了,于是我们流浪,与幸存者商谈物资……白信大叔在这九年里一直在照顾我。
现在想来,我又想哭了呢……
白信大叔那么好……结果因为我突发疾病而带我去找药,非常不幸的遇上了那个怪物——实在没办法嘛……我们在穿过那块地区,也就是林司市的时候,突然城市外围一层浓如稠泥的黑雾把我们毫无征兆地吞进去了。
就此,我们的痛苦之路就来了。
没日没夜,根本看不到头顶究竟是否有太阳初生,是否有新月升起,一切都不知道,生物钟都乱起来了。
一开始,我们还没有遇到怪物,但是我们还是选择把一块勉强可用的废墟作为据点,以此呈圆形向外探索。
毕竟白信大叔知道,如果只是单单停在原地,能够出去的机会是很渺茫,甚至可说是奇迹了。
我也知道。
然而因为身体原因,我那懦弱不堪的身体,因此白信大叔一直不允许我出据点,而自己一人出去探索。
回来时经常会带回来许多食物,身上也经常是伤。
我真的很愧疚……
他分明是成年人,却总是吃的最少,而我则总是吃的最多。我的身体虽小,但是能容纳的东西却十分惊人,经常要吃三大碗米饭……
日子其实也没变多少,无非就是地方变了,天空也看不到了。
这种想法麻痹了我。
直到那天为止,我都很快乐。
那天,白信大叔如同往常一样,走之前会说“小子,待在这里,我出去拿点东西”,然后就出去了。
许久未归。
在我仅存不多的时间观念里,他已经出去了快十二个小时了,平常大约三个小时……应该是三个小时会回来,手里会提着一个大箱子,里面装满了吃的,零食,主食,甜点,应有尽有,唯独没有药品。
所以我脚上之前不小心被铁板割到脚裸的伤迟迟好不了——我想是破伤风吧……
疾病也没有好,不过幸好,不过是“急性白血病”罢了。
为什么不放心上?——
这样的末世……三个月真能活下去吗?
想法消极,但是我想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吧?无论是大叔,还是遇见的幸存者,大家一定都没有抱有过希望。
我们不过都是一些苟延残喘的野狗罢了。
去搏尽全力和同类相斗争,去争强生存的物资。
白信大叔……
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我一直在等待,等待,直到再十二小时。
“雨铭恩!快跑!”
“诶?”
他进来了,带着满脸的凝重,我从未见到他如此不稳重的表现。他带着黑眼圈,衣服被撕烂,健壮的肉体上是无数的抓痕。
伤口上散发着令我感官疯狂报警的危险气息……
是“它们”。
白信大叔说完话后,直接把我从地上抱起来,冲出庇护所,然后不断地向前奔跑。
我在他的怀中听到了坍塌的巨响,因此我探出一双粉色的眼睛,向后看去。
浑身血肉是拼合起来的,怪异构成了它这不稳定的红色躯体。眼珠在它的身上到处都是,此时全部都在贪婪地盯着……我,只有寥寥几只眼睛在白信大叔身上。两条粗大的腿,完全由裸露在外的肌肉组成。
我被吓坏了。
我紧紧依偎在白信大叔宽厚的臂膀中,不敢再有一丝一毫的好奇心。
白信大叔出汗了。
我能感受到,白信大叔身上全是血液和汗混合起来的液体,令我干呕不止。
心脏在极速跳动,病痛又来了。
怪物那甚至可以形成声波的吼声不断传来,摧残着我的耳膜,使我不自禁双手捂上了我小小的耳朵,紧闭着双眼。
白信大叔一直在喘息,而且很粗重。看来已经很累了,也许是之前就已经被追逐了一段时间了。
突然,我发现我有一种失重感,好似快掉下去了。
我赶忙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确实腾空了。
在大脑极速运转之下的“子弹时间”里,我看到了——
白信大叔身体前倾,脚被一块石子绊到了,而在他的身后,怪物正饥渴难耐地扑上来。
“白信大叔!!!”我喊着。
“雨铭恩!快向前跑!”白信不愧是肌肉猛男,转身就钳制住了怪物的利爪,并借力向后一个后空翻,逃离了怪物的攻击范围。
帅呆了。
一秒的时间,我落到了崎岖不平,到处坑坑洼洼的沥青路面上。
右脚又被划了一道口子。
但我知道,现在是生死关头,我必须站起来,就算再疼再累,我也必须要站起来,要跑起来,而且不能停,不然白信大叔制造出来的一瞬间怪物的迟疑就白费了。
我忍受着莫大的钻心之痛,死命爬起来,向后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怪物已经把注意力全放在刚才把它必杀一击破解的白信大叔上了。
白信朝着反方向奔跑,右手在剧烈的摆臂之间隐约可以看见比了一个大拇指。
他在笑。
我也得笑,于是我一边跑着一边笑着,不管这个混蛋一样的世界,不管那个如何精神污染的怪物,不管白信大叔的……安危……
我放不下,但是我也只能如同被大灰狼追逐的绵羊一样,四处逃窜,永远也无法摆脱死亡的阴影。
体力很快就不止了,我寻思怪物应该不会很快就来找我这个细皮嫩肉的弱到一推就倒的少年,所以我开始忍耐疼痛且以平常的速度寻找起休息的场所。
通过昏暗的仅剩一丝光芒透过黑雾带来的光明,我看到了一个房子。
那……那是孤儿院?好像……是我小时候待过的地方……
就在那里休息吧。我这么想着,缓步走到熟悉的建筑之前,抬头看向上面还没有掉下来的牌子:归叶林。
心被触动,我摸着奇迹般还没有倒塌的孤儿院外围白砖砌成的高高的墙壁,透过十字边框的老旧窗户望向里头那陈旧的大桌子——那是以前他和其他同病相怜的孩子一起吃饭的地方……
回忆终了,我就得面对现实了。
我靠在墙边,看着外面四处是坏掉的汽车,坏掉的路杆,却没有坏掉的人类尸体的街道。
等待着白信大叔能够回来,能够再一次给予我温暖。
看啊看……我张望,伸长脖子,期待能找到一丝活人的气息,期待白信大叔能够如同之前几天一样回来,带着笑容回来……时光流逝如河水。
“雨铭恩,你原来在这里,可算是让我好找了。”
突然,磁性的嗓音从我的耳边传来,令我昏昏欲睡的眼皮又一次睁开了——瞪大双眼。
“白……白信大叔……是你吗?”
“对,我是。怪物已经暂时被我摆脱了,现在不用担心。”
不由分说,我扑进了白信大叔的胸怀之中,哭的稀里哗啦,稀里哗啦……
我也不是个心灵脆弱的人,很快我就松开了我的双手,盯着白信大叔。
一只手臂断了。
一只眼睛没有睁开。
一双腿一瘸一拐。
遍体鳞伤。
我“狠狠”地打了他一拳。
“哎哟,雨铭恩,你干什么啊?我还痛着呢……”
“别说话,躺在这里,你该休养一下。”
我强硬地把他拉到归叶林的外墙边,按着他靠在墙边。
“睡觉。”
“可是怪物?”
“不用管,早死晚死都一样。”
“……好吧”
大约睡了五个小时,我醒了,注意到了白信大叔早就靠在墙边站着,眼中带着决绝的目光,看向远处,黑的仅能看见五米以内的环境。
“你醒了?”
“嗯。”
我和他久久无声,只有一个怪异的声音出现了。
“饿了?”
“嗯。”
“我去找吃的。”
“不行!”
我连忙拉住他,不让他继续深入黑暗去冒险。
“可是你,现在疾病很严重,若是再多运动,活的时间只会更短,还是我去吧。”
“……”
“这样吧,如果我三十分钟后还没有回来……就跑吧,永远也不要停,不然你会被它们抓住的。”
“不要去!”
“记住,千万不要停下!”
“你在说什么啊!!!”
“你我必须去找东西吃!不然遇到它,我们连跑都跑不了!现在只能拼一把了!”
“……”
我无话可说,白信大叔说的确实在理,然而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跳入万丈深渊。
我尝试拉住他。
可是他却挣扎开了我的手,一往无前地向前走了。
我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想挽留,却又没有什么好说的,望着他渐行渐远,我缓缓坐了下来,头蒙在两腿之间……
等待他回来给我带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