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送走三国公主和使节，在沉闷了一天后，傍晚时分便开始下起了绵绵细雨，到子夜时分，雨势渐大，成瓢泼之势，还伴有几声响雷。
欧若拉睡得并不安稳，主要还是自那波利宫搬出来后居住环境差了很多，尽管这是那波利城最体面的旅馆。雨势大起来的时候她随即被惊醒，点灯就火，开始书写明日将要上呈给亚斯蒂亚进行讨论的变法方案草稿。
吃过早餐之后，雨势更大了几分，欧若拉看着窗外连珠断线的雨势，微微皱眉。没有伞，如此出门的话，只怕办完了事回到那波利宫就变成落汤鸡了。
尽管欧若拉自己并不是很在意风度问题，但是面对亚斯蒂亚和卡西莉雅，最起码的体面是不能丢的。
正为难时候，卡西莉雅披着雨衣与穿着骑士服装的妮尔拉一起来请：“欧若拉，今天雨下得这么大，你还要出去办啥事啊？”
欧若拉见到她们前来，并没有惊讶。
“自然是要去那波利市政厅去翻阅一些资料啦，今天下午就要去和大公会谈了，总不能啥准备工作也不做吧？”
“确实，那我们出发吧。”卡西莉雅俏皮地上前拽起欧若拉就往外面走，“早点办完早点吃午饭，吃完午饭就去和表姐会谈。”
“慢点慢点，别急啊……”欧若拉走到书桌旁说道。
卡西莉雅住在那波利宫甚是冷清，亚斯蒂亚一天到晚都要处理国政，芬绮也要在那波利的各处教堂奔走帮忙修补壁画，她只要见不到欧若拉，亲自过来看望也是肯定的事。
只是……
欧若拉又看了一眼自己拟好的稿子，理了理思路，就用火将变法草稿焚烧掉，抚了抚柚子，整理了一下衣襟，跟着两人出了旅店。
旅店后门的车库，国王车驾静静立在雨中。
欧若拉对于这种礼制的东西没有什么了解，所以见到这华丽的马车，也没有多么惊讶，只是平平静静地踩着一名女仆递来的木阶上车。
这车倒也防雨，坐在车里，雨水连瀑珠一样打在车上，敲出颇有一些韵致的声响。
妮尔拉爬上一匹马的马背，卡西莉雅则坐在车架前为欧若拉驾车。
欧若拉惊讶的朝着卡西莉雅的背影问道：“原来你还会驾车？”
“我能骑马打天下，驾个车怎么就不行了？”卡西莉雅转头对着欧若拉邪魅一笑，“你可要坐好了，我驾车有点不稳。”
“啥？”
还未待欧若拉反应过来，卡西莉雅朝着前面的马匹挥了几下鞭子，马儿迅速带着车向前奔去，卡西莉雅拽了一下缰绳，马车拐了个弯驶出了旅店。
由于昨晚的狂风暴雨，街道上多了些流民和乞丐，如果天气好的时候，这些流民和乞丐会在暗巷里待着，到了大雨期间，就不得不跑出来在大街上乞讨了，他们一般不乞讨钱财，而是能穿的衣服、能喝的热茶。
有的流民在自己孩子胸前挂着牌子，想要将自己的孩子卖了换几个钱去讨点吃的；有的乞丐则捡着地上的菜帮子；有些调皮的穷孩子光着脚呼啸跑过顺走了面包店刚刚烤出炉放在摊位上的黑面包。
不少那波利学院的学生穿着雨衣，手里捧着面包赶路；又或是乘着马车，在马车篷里吃着精美的早餐便当，与街边的流民乞丐仿佛在两个世界，不，这就是两个世界。
这一切都被卡西莉雅看在眼里。
马车一个甩尾停在了那波利市政厅大门前，看到国王车架的警卫立马跑上了楼，那波利市政官连忙下楼迎接。
“陛下贵安，下官并未提前收到您来市政厅的通知，有失远迎，还请陛下恕罪。”市政官加里波第连忙将手放在胸前向卡西莉雅鞠躬行礼致歉。
“无妨。”卡西莉雅手握缰绳，脸上和头发上沾着点水珠对着车架里面笑着说，“欧若拉，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询问。”
卡西莉雅说完便跳下了马车给欧若拉打开了车门。
“多谢。”
加里波第看着眼前的一幕甚是无语，他不知道欧若拉和卡西莉雅到底是什么关系，居然坐着国王的车架让国王为她开车门，未免太过于僭越了。
欧若拉跟着加里波第进了市政厅档案室，一个人在里面翻阅了一会儿，便出来和卡西莉雅在那波利市政厅吃了午饭，然后两人一起乘坐马车前往那波利宫。
马车冒雨进入那波利宫，正遇到另外一个人的车驾。
这个人，叫做艾登·亚当斯。
那不勒斯枢密官，亚当斯，仅次于那不勒斯宫相卡列提尔的高官，主要负责那不勒斯枢密院的各项工作。
亚当斯隔得远远的，看到国王车驾，本想先行礼让，但眼尖的亚当斯凑近一些时却愕然惊觉——那车上的黑长直发异瞳的半精灵，不是卡西莉雅的随从吗？怎么就和卡西莉雅坐在国王车架里？尽管听说半精灵救下了卡西莉雅，但也不会受到如此超高规格的礼遇！
他心底无限遐思，半精灵，半精灵，究竟干了什么？他转而想到之前亚斯蒂亚下发的，关于广泛征募水手和航海家的诏令。
亚当斯抿起唇，本能般觉得不妙：“转车驾，速去庞培宫！”
国王车架到达那波利宫之后的一处偏殿。
亚斯蒂亚已经在此等候许久。
欧若拉四望：“多谢大公和陛下迎接，不然的话……”
“小姐何必多礼！”亚斯蒂亚立刻起身，她叹了几口气，前来迎接欧若拉，拉着欧若拉的手说道：“我还忧心小姐不适应那波利夏季暴雨，无法安睡呢。”
“比起弗兰西、日耳曼之地，亚平宁的夏季确实炎热干燥，但总也要比那两国阴晴不定好上一些！”
欧若拉听完亚斯蒂亚的话笑了笑。
“我本乡野粗鄙之人，倒不惧怕这点气候问题……”欧若拉顿了一下问道：“大公，如此大雨，在那不勒斯历年都有吗？”
“大雨每年都有，但如此大雨……”亚斯蒂亚向外张望了一下，什么都看不到，可她依旧有些担心：“如此大雨，倒是少见，毕竟整个地中海周边在夏季都不怎么下雨的，这暴雨也下得早了些时候，按照往常，起码得入秋才见得雨水。”
欧若拉点了点头，目光瞥向端坐的卡西莉雅。
“那今年粮食怕是要减产了。”欧若拉随意感慨一声，而后拉着亚斯蒂亚入座。
卡西莉雅坐在一旁，听着欧若拉感慨的那一句粮食减产，皱了皱眉，而后微微颔首。
“大公，今早我见那波利灾民甚多，但为何不见教会施舍粮食饮水救济？”欧若拉率先开口问。
“呵。”亚斯蒂亚无奈地摇了摇头，“现在教廷自己都急缺钱用，他们怎么可能去买粮食赈济灾民？利奥十世前几天还派人来催促我缴清什一税，枢机主教西兰加今天上午又来催我，真的是……”
“这便是那波利之病其一。”欧若拉说，“教会的权力应当被遏制，让它不要涉及世俗权力当中，税权和地权都应该收归国家。”
“这我知道，可要实现这些，就不得不和教会起冲突了。”
“大公的担心不无道理，所以关于这方面的问题，我们要等到一个恰当的时机。”欧若拉说，“所以我们第一步要做的便是要进行内政改革。”
“具体要改哪些方面？”
“首先，大公你也看到了，一到灾年流离失所的国民就变得很多，这些国民没有生计后就只能去偷去抢，所以我们要先解决城市治理混乱和流民乞丐的问题。”
“市政厅不足以治理城市吗？”坐在一旁的卡西莉雅问。
“市政官仅仅负责治安和城市重要建筑的检修，但是一个治理城市不仅仅只看到治安问题。”欧若拉将茶杯放置，用茶壶往茶杯里倒水，“一个良好的国家就像一个茶杯，假使我往茶杯里倒水，茶杯能接得住，那么自然会有更多的人往里面倒水。如果茶杯是残缺的，那么你倒再多的水也没有用。”
听完这段话的亚斯蒂亚若有所思，想了一会儿开口道：“您的意思是说现在的国民无论做什么也没办法活得更好？或者说，存不住财产？”
“对，国民们既要给地主缴纳地租，又要给教会缴纳什一税，又要给国家缴税，税种十分之多，如此一来，国民手里哪里还有财富呢？”欧若拉说，“国民没有财富，没有土地，他们自然没有恒心去种地、去劳作去实现美好生活，他们就只能选择另外一种方式，也就是烧杀抢掠了。”
“让国民吃饱穿暖、不去犯罪、勤劳苦干的办法无非就是：第一、使土地增产；第二、增加贫困国民的土地数量；第三、给国民其他合法获取收入的路径；第四、减少可能犯罪的国民数量。这四种办法！”
“使粮食增产，短期内谁也做不到！”欧若拉提高了嗓门说道：“所以第一步就是要进行土地改革。”
听到这里的亚斯蒂亚心里一怔，土地？这几百年来就没有人敢动土地，动土地制度的人下场都很惨烈。
“可是也不可能平白授予土地给贫困的国民！”欧若拉指向殿厅一角的天平，面向亚斯蒂亚：“平白地授予贫人土地，则是对于其他国民的不公！”
“所以就要给一条合法获取土地的机会？”
“正是！”欧若拉笑着抚掌道：“现在土地皆为王有，不可私自进行买卖，何不开放土地买卖？”
“可是这样一来，那本就钱多的富人不就会拥有更多的土地，那本就地少的穷人岂不是更没有土地？”卡西莉雅一脸震惊地看着欧若拉。
“不。”欧若拉挥了挥食指，亚斯蒂亚随即看向她：“小姐的意思是让国民知道这块土地属于自己？”
“没错。”欧若拉说，“这种购买并不是一种真的购买，而是一种租赁。我们需要让财政部门去管理土地，对购买土地的人授予地契，地契有效期七十年。”
“那地契过期了之后？”
“就必须要重新向管理部门购买土地。”欧若拉说，“而且土地制度改革后，税制也要改革，除了对于商业、手工业、消费上面的税制不做改变，对于在土地和核心税制上我们将不再按照国民的收入占比来进行收税。”
“按土地面积来进行收税？”亚斯蒂亚回答道：“如果地越多税收的越多，这样一来地多的人就必须出手土地给其他人！”
“除此之外便是按照家庭收税。”
“现在全国普遍上都是大家庭，一家少则十几人，多则上百人，这样是极不利的。”欧若拉摇了摇头说，“凡是超过五人的家庭，每人需要每年缴家庭管理税。”
“财政部专职管理户籍的工作人员，将会在短时间内遇到一大批要求更改户籍的国民。”欧若拉没心没肺笑着说，“又要加班喽。”
“嗯，这样一来家族势力便会逐渐瓦解，一些常年盘踞在城市、农村的强大宗族便会走向消亡，的确有利于政令下乡。”亚斯蒂亚抚掌而笑。
“除此之外也应该废除贵族爵位世袭的法律，凡是侯爵一下的爵位皆不能世袭，封地也是一样。但是可以通过建立军功来获得爵位和使爵位上升。”
“这也是个好办法。”
“除此之外，对于流离失所的灾民流民乞丐，我们可以以工代赈。”
“以工代赈？”
“就是由官府出钱聘用这些人去做工，提供他们日常所需的粮食和饮水外还要给点工钱。”卡西莉雅率先解答了亚斯蒂亚的问题。
“正如陛下所言，这就是以工代赈。”欧若拉说，“这些人都会有工作，有了工作不就稳定了，他们还会去偷去抢成为社会的不稳定因素吗？”
“小姐真乃神人！”亚斯蒂亚兴奋的站起来，紧紧握住欧若的手：“占星术士今早跟我说这雨恐怕还要下些时日，如此下去必然会有洪涝，我正急着怎么处理呢！”
“这些不过是临时处理的手段，说到底，还是要增加国民收入的渠道机会，让他们不去走犯罪的路子。”欧若拉攒住亚斯蒂亚说，“改革牵一发而动全身，土地改革更是重中之重，如今应取信于民，博取国民的支持，这样才能助力大公和陛下扫清改革的障碍！”
“说的好！”亚斯蒂亚拍了一下桌子，“今天我就起草诏书，待陛下过目后我就开始进行变法。”
“大公不必焦急，可待陛下亲政后一一实行。”
亚斯蒂亚听到欧若拉这句话，心里咯噔了一下，自己想着博一个变法之功，也落一个摄政王的美名，欧若拉这意思就是让自己不要和卡西莉雅抢功？
“小姐既已提出变法之策，为何不想着实行？”
“变法是长远之计，况且变法一旦出错引得权贵们集体攻伐，后事难料啊！”
这意思是自己担不起这个责任？听到这里的亚斯蒂亚上头了。
“那既然是长远之计，那可以等陛下亲政后再做实行的具体谋划，总之我一定要参与这次变法，而且坚定支持！”
年轻人急功近利，欧若拉看着面红耳赤的亚斯蒂亚叹了口气：“大公的意思我懂了。”
“陛下怎么说？”欧若拉扭头看着面色复杂的卡西莉雅问道。
“变法一事，等我亲政后进行并无不可，这事情交给表姐我也放心。”卡西莉雅冷静下来对亚斯蒂亚说道：“表姐素有铁娘子的外号闻名，我相信表姐的能力。”
“那我就告辞了。”欧若拉站起身来说，“大公不必相送，我一介草民罢了！”
“表姐，那我也先去了。”
“好，你们慢走。”
从偏殿出来的两人高兴地跳起来相互击了一掌，下面坐着小憩的妮尔拉被两人的动作所惊醒。
“欧若拉，你这一激真把表姐激动了！”
“现在只能希望以后变法不要出什么岔子才好，不然你表姐恐怕有性命之虞。”
“也是。”卡西莉雅沉默这着抬头看了下灰蒙蒙的天空，太阳被挡得严严实实的，丝毫看不见光亮。
“嘛，变法总会有牺牲，希望不是你表姐。”欧若拉叹了口气说，“在光明到来前，总需要有人来照亮黑暗。”
作者通过waifulabs生成的亚斯蒂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