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坐星联铁路从人界到狐狸界,只需要24小时的路程。只要24小时,就可以从一个世界到许多光年外的另一个世界,这实在是令人无法可想的事。特别是,在乘客们度过这24小时的时候,两颗星球上也并不会就已经度过了几十年。
狐界这颗星球跟地球的时间是一样的。一年365天多点,一天差不多是24小时。纪年恰巧的比地球多出2000年,到达的时候,那么就是在4019年7月的某一天了。
狐界的车站各处都是白色的,站牌也是简单的白底黑字。这些白色似乎永远也弄不脏,发着微光,但不像雪地让人觉得刺眼,而是温柔,祥和。人类富商们都有专门的狐狸来接,而我们则是按照标识走向出口。
后来我才知道,在狐狸的世界中,专人接送是一种鄙视。
狐界这里的空天飞机和普通风格的客机似乎差不多。也许真的是通用的吧。坐飞机离开车站以后我从舷窗看到了车站的全貌,是一个白色的、庞大的狐狸头的形状,在繁星的背景下发着微光。
这架飞机降落在东平市北庄机场。我们乘坐公交车回到了市区,然后父母首先带着我回到肉联厂述职。这个过程并不长,事实上主要是那位主管听了父亲讲述在地球干了什么,然后安排了在这里的工作,并且告知了单位安排的新房子的门牌号,父亲说好,我们一家便走出了办公室。
肉联厂的办公楼很大,楼里面居然有自动的轨道摆渡车。我们和顺路的工人们站在车上,他们不时上上下下,只有我们站在车头,坚定不移地随着车去往三号电梯间。
“诶呀!”我突然喊。
“怎么了?”母亲很奇怪,父亲也看向我
“刚刚那个领导是不是忘给咱们钥匙了?”
“什么钥匙?”
“就是,新家的钥匙啊。”
父母相视一眼,父亲哈哈大笑起来,母亲也是捂嘴轻
笑。母亲问我:“为什么你觉得房门要上锁呀?”
“不上锁的话,不怕被贼偷了吗?”
“小健呀,咱们狐狸界是没有贼的。”父亲终于止住了笑,这时车正走在一段在户外的过道上,他和明媚的阳光一起看着我,“既然没有贼,为什么还要给东西上锁呢?”
父亲不再看着我,他双手撑着车头的护栏,看着前方。“你刚回来,有些事情你还是要慢慢去习惯。你知道吗,人类他们一半的行为,都是被他们自己的内耗,所折腾出来的多余的行为。我记得在那边有一个语文老师朋友,叫做闫王,一中的,跟我很聊得来。有一回她问我,说既然你那个社会每个个体都是完全道德的,那你们活着不是像一团死水吗?不是很无趣吗?我跟她说啊,我说你们那些所谓的矛盾啊啥的,其实只不过是憋屈,只不过是每个人都算计着从别人身上抠点什么,又怕被人抠了什么,于是他们把那些这个法,那个律,都视若珍宝,结果到头来还不是被人家会玩的耍得团团转?所以每个人都活得躲躲藏藏,都感觉自己是不是被坑了又没处说,反正就都很憋屈。”车开进旁边的楼,变得凉爽,父亲被风吹起的格子衬衫又恢复到原始的形态,“她不知道,咱们狐狸界并不是没有矛盾,但是咱们的矛盾都是最纯真的,个体与个体,或者个体与自然的客观实际的矛盾,都是最纯真的东西,而不是人被一个操蛋的社会逼得遍体鳞伤的矛盾。真的,那太无聊了。”
父亲一手搭在母亲肩上,一手搭在我肩上。“你得慢慢适应啊。你回来了,就把以前的一切抛掉,就是了。我也不多说啥了,你自己体会吧。”
“嗯。”我这么说。
但我的内心很动荡,上了电梯在动荡,坐上社区公交在动荡,到了黄色墙壁绿色屋顶的新家,还是在动荡。我的生存哲学来源于那个世界,来源于在规则缝隙中的穿巡,来源于人情网络上的左右逢源,我不能离开它们,我像水里的鱼儿在它们中间快活。
其实现在想想,我竟然有点动摇了。不是吗,我凭借着十四岁以下不负形事责任的条款肆意殴打异己者的时候,就应该想到按照十六岁以下视为童工的条款我完全没机会找得到工作。也许有,但是那会是什么样的工作呢?
* * *
“啊,几点了?”
我回过神来。不知不觉,自己怎么又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
汐子放下手里的杂志——不知什么时候她拿起了杂志来看,转头看向一旁的曦雨。
“五点多了。”曦雨比我先拿起手机。
我看了看窗外,果然,天空的橙色已经很深了。
再过一会儿就要入夜了吧。
“呀呀呀,我是不是得买晚饭去了啊。”汐子赶紧站起来,拍了拍身上,拿起了放在一旁的手机和钱包,跑了出去。
我还是点亮了自己的手机屏幕。打开扣扣,还是没有回音。狐狸界的朋友们都用狐聊,这款软件是狐狸界最大的公司——狐狸公司研发的,简洁并高效,故障率也低,也没有那么多不管你想不想用都要摆在那的累赘功能。QQ上的初中同学群和小学同学群一样寂寥,和窦可萱的聊天框依然摆在“归绥狐狸队非理性自杀干预bot”下面。
我又放下手机。算了,不如继续复盘我的过去。
我的抉择是不是正确呢?我已经很难说得清了。现在想想父母说过的话,也许,还是有那么一点道理的。
* * *
我们当时搬到新家以后父亲去借了一辆小卡车。
这时又发生了一件令我惊掉下巴的事。我本以为会发动这辆车的父亲指了指驾驶座,说:
“你去开。”
“可是我还没有成年呢,我连驾驶证都没有。”
“健,你记住,咱们狐狸界啥都有,就没有两样东西。第一,没有锁;第二,没有证明;第三——”
“你自己猜第三样是什么东西,哈哈哈。”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去吧,开车。”
“但是我没学过,万一撞到什么东西,或者撞到谁就麻烦了……”
“那你就慢点开。上车吧。”他说完就去坐在了副驾驶。这款最简单的卡车甚至没有车门,有点像加了一个车斗的公园代步车。
我知道没得谈,只好坐在驾驶座上。
“车钥匙呢?”
“哈哈哈!看来你还是没习惯。旁边那个开关,按一下,就启动了。这是电动的车,很方便的。”
“电动车为什么会有手动挡的啊?”
“一个为了安全,这样就可以防止刹车失灵了。方便的地方还多着呢,以后你就知道了。”
开车的这一路都比我想象的要顺利得多,我一直开到了几十公里外的北庄机场。我们的家具也到货了——事实上这些家具比我们更早到达。我最接近事故的行为是装货的时候没拉手刹,但我父亲迅速的窜上车把它拉到了该有的位置。
不过事实不是我在驾驶方面有什么异乎常人的天赋,事实是我开的极慢,慢得像我们那里的电动三轮,开回去已经是下午。后来我知道这里的小学就会教授驾驶汽车的方法,到了初中毕业,会驾驶单座小飞机都已经是标配。但是这里的公共交通似乎更便利,所以路上的私家车也远远达不到拥挤的水平。
——当然,以我当时的水平,要是遇上堵车怕是难免出点幺蛾子吧。
* * *
“寄汤来咯!”
拎着两个网兜的汐子小步跑进来,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吃呀,你们怎么都不吃呢?”
“苏炊事员,我们怀疑,有人在里面下了毒~”曦雨把最后一个字咬的老长,然后扑哧笑了出来,苏汐更是一经笑得前仰后合。
是在玩梗吧。
事实上,狐狸们是真的对玩梗很不擅长。人界的网络文化对于这里侵染并不大,这个地方还保存着类似于人界二零零几年的生活方式——很难相信这里的居民们连网购都很少愿意用,至于小视频这样的表达形式都很难看到,所以也只有特别火的梗能传到这里了吧。
我还记得一次坐公交车的时候有个人类中年妇女大声公放抖手,旁边的狐狸再三提醒,她居然还耍横。最后她的结果呢,被暴打了一顿,然后踢下车去。当然这些狐并不算犯法,也因为狐狸界没有法,没有那些条款。
狐狸界没有条款,但是每个狐心里都有一杆秤。人界有各种条条框框,但是人人都知道那些没有一条是不能通融的。
所以说,我在这地方感觉更难立足。
汐子把我的床头摇起来,这次做起来没有上次那么晕。她摆好桌板,把馄饨端到桌板上,递给我勺子:“吃吧。”
我说声谢谢,开始吸溜起馄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