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汐子整了整衣服下摆，“刚才那个水尾，对你似乎很熟的样子啊。”
“嗯……她本身就是很活泼的性格吧？不过认识她的时候是跟朋友出去玩才认识的啦，我们本来是不太熟的来着。”
“按你这性格，跟同学们混熟肯定费了一番功夫吧，嘿嘿。”汐子揶揄道。
“也算是吧。当初入学的时候还闹过不少笑话呢，不了解咱们这里的规矩，还得罪了不少同学的样子。”
“应该不至于得罪吧，一般来说有什么误会说开了就好嘛。”
“嗯……”
“噗，话说你这么想当人类为啥不留在人界啊。”汐子半开玩笑地问。
“我到还想待在人界呢！问题是到哪都处处受制……果然灵魂和身体不符是真的很难过呢。”
“搞不明白你……等到你伤好了去精神医院看看医生吧，看看他们有什么好的解决方案。”
“咦，是说我这算是精神病的意思吗？”毕竟熟悉了，跟汐子开起玩笑来也没什么不自然的地方。
“我早就说过不是开玩笑啊……又不是说有精神疾病才去看心理医生，平时遇到什么解不开的心结，也可以去咨询啊。你要是实在觉得精神病院都是恐怖电影里那种关满了疯子的，那我找个咨询师朋友给你咨询咨询也不是不行哦。”
“反正我们那边就都是这么认为的……”
“那是你们那边。说到底还不是拖着不给治，小病拖成大病。我真不知道人界有啥好的让你那么向往，明明是个落后地区不是？”
“那边也有很多先进的地方啦！比如说扫码支付啊，外卖，网购，你们这里都没有吧？”
“我们这边外卖一般走天上……你不会没发现漫天的无人机都是干啥的吧？”
“啊？我真的刚知道。”
“我的妈呀……我俩点外卖的时候你都不看的吗？！”汐子就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你这也太迟钝了吧，对新鲜事物没有一点好奇的吗？”
“也许我确实不怎么关心新事物吧……”
“你这么生活就不觉得无聊嘛……诶，这哪来的一本书？”汐子突然发现床头柜上自己的杂志边上多出来一本书，便随手拿起来，“女儿心？乱世银娘……似乎听说过这个作者，这是小说吗？哎，凛川，这是你的书吗？”
“不是啊……我没看这本书。”
“诶，市一中狐狸借书社……”汐子翻开第一页，看到了上面的字样。
“是水尾落下的吗？”
“等明天还给她好了。不过今天嘛，我就先蹭着看看嘿嘿嘿~”汐子迫不及待地打开了这本书，“早就想看了呢。”
“我去给凛川买点吃的哈，她到现在好像还没吃饭呢。”曦雨轻轻走过来。
“要我一起去吗？”汐子抬起头。
“不用啦，我自己就行呢。你安心休息啦。”
“嗯，那你注意安全。”
* * *
虽然只是汐子随口提了一嘴，但是我却有点不自觉的内疚。
现在想想，以前我为了自己快活，也伤害过不少人呢。
但是我真的想伤害他们吗？
如果我不伤害他们，我就会被伤害。这是那个世界告诉我的法则。我在那个世界做了那么多，那么渴求变成一个人类，最初所追求的是什么呢？
我又想起了三岁的那个夏日。我当时，只是想和他们玩到一起去——
这便是我最开始的愿望。
现在想想，我的快乐，真的是当小霸王得来的吗？不尽然吧。是不是因为，只有我那么做才能有人跟我玩到一起？
但是明明在那里的其他同学们，都不用这么做就能有好朋友啊。
还是因为我是异类罢了。因为身体是异类的身体，所以无论灵魂是什么样子，都只会被排挤——仅仅是因为我自己无法决定的身体罢了。只因为身体不符合“正常”的标准，我就要付出百倍的，千倍的努力，才能得到正常人们唾手可得、甚至弃若敝履的东西——甚至，有些东西是永远得不到的。
乱了，全乱了，思维全乱了。
我要的到底是书里描写的“奴才想当主子”，还是我只是孤独？！
开学的时候我做的那些，难道居然是和我的意愿背道而驰的吗……
从第一天开始我就很看不惯那个风久。我并不知道哪里看不惯，只知道看不惯——她还嘲讽我，便更看不惯。
现在想想，看不惯她，是因为她是“娘炮”吗？缺乏阳刚之气吗？那样最多就是看不起。但是看不惯是不需要理由的，看不惯就是看不惯，仅仅是因为你不合我意，我就要排挤你，嘲讽你，孤立你。
我以前看不惯有的人，也许只是为了防止别人把看不惯的矛头投到我身上吧。那我为什么要看不惯风久呢？也许只有天知道了吧。
我只知道，我从猎物变成了猎人。
我深知道嘲讽的艺术不是下定义，是要模仿，丑化的模仿。哈哈大笑之中，被嘲笑的只能是这个动作的原主人，他便逐渐成了一个滑稽的代名词，而我只能变成一个揭发出他丑态的英雄。
我于是真的这么做了。
开学后不久的一节课，是地理学的课程，讲气象。老师是个和蔼的男士，提了一个问题，我记得是拓展的问题了吧，正好就点了风久紫灵的名字。
“啊……紫灵不知道呢。”风久双手十指交叠，眼睛瞟向地面。
“那，有没有同学知道呢？”老师一嘴带过，风久也赶紧坐下了。
但这对我来说正是一个发挥的好机会。下课以后，我和认识的几个男生坐在一起聊天，就谈到了这事。
“欸，你们记得今天上课的时候不？老师提的那个问题。”我故意说得很大声，因为我用余光瞟到风久紫灵正坐在不远处她的座位上整理书。
“啊，你也对那个感兴趣吗？”
“嗨呀，你没看见那个风久紫灵吗？就这样的，我给你学学她。”我说着站起来，扭捏作态的十指相扣，“哎呀~紫灵~不知道呢~”
然后又是一片寂静。不少狐狸的目光被我吸引，但没有我预期中的哄堂大笑。
“有什么不对吗？”一个叫德堂合的男生首先问道。
“你没觉得这小娘炮可搞笑了吗？诶呀~不知道呢~”我又学了一遍。
风久一拍桌子，对我喊道：“你为什么要丑化我的形象？你还说脏话？”
“哦哟，我哪里丑化你了？你不就是这副逼样子吗？”我算是深谙此道。
“你……”风久似乎要流泪，让我讶异的是几个女生居然过去安慰她。
“嗨嗨，软叽个囊的，这倒受不了……”我动用了一句归绥的方言，紧接着居然被打断了。
“你少说两句吧。”旁边的一个男生拉住了我，他就是金山明。
“咋啦，一个小怂包蛋还不让我说啦，哈哈。”
“你……”
“你给我放尊重点。”冷冷的一句话，我定睛一看，眼前便是灰色短发戴眼镜的那个女生。
“关你屁事？”我觉到事态不妙，但是不能认怂。
“道歉。”
我身边的男生们都站了起来，也仅仅是站了起来。
“哈哈，你看，这什么狗都跑出来叫啦。”
咚，邦。
我照脸挨了一拳，因为正是靠墙站着，后脑勺便狠狠撞在墙上。感觉脑子里天旋地转，嗡嗡作响，颤颤地一摸脸，全是血。我当时发狠了，拼命就要扑上去打她，被金山明等一众男生拦住。
“行了，本来就是你做得不对！赶紧道歉去！”金山明也有点急了。
“你跟我来单挑吧，要是你赢了，我退学；要是你输了，以后管好你那张贱嘴，不要再喷粪。”她说完，便向教室外走去。
我隐隐想起她是谁了，那天在我之后她上台做自我介绍，伊河十三，理想是加入狐军舰队，消灭人类低等生物。我的大脑还没完全冷静下来，等那些男生松开我我就去追上她，连脸上的血迹都来不及抹去。
城市里有不少格斗台，小小一块地，专门解决纷争，学校里就有几处。我奔过去，伊河十三已经站定，我冲过去，意欲好好教训她一顿。
然后我就败了。我甚至没看清怎么回事，自己已经倒在地上，肺仿佛已经不会呼吸，像条濒死的鱼——我的肋骨断了，后来被同学们送到校医院才知道右侧断了五根肋骨。
“再有下次，连你一起消灭。贱种。”她冷冷的瞟了我一眼，走了。
现在想来，自己是活该受到这样的报应。但是当时可没觉得，只是觉得这个世界好恐怖，随随便便，就会被打的这么惨，还是人界好，只要谁敢动手，无论缘由，至少破财是免不了的，可这里连个保障都没有……
可能我就是从那时开始，更加迫切地想成为一个人类吧。但是现在想来，是不是，要是能彻底改变观念做狐狸，我能比现在过的好多了呢？
剪掉自己的尾巴，成了瘫子……
我是不是……太蠢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