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audia已经苦等了Ritian两个月,每次打电话,都显示Ritian的号码已经被注销了,因此在Ritian敲开了门之后,她先楞了两秒,然后泪水就从眼角滑了下来。
她似乎没有看到刚停好车朝这边走来的Drew,要不然她就不会抱着Ritian大哭了。
“怎么了?”爷爷慌张地拿着一根木棍走了出来。
“Ritian还活着呀!”Claudia抽噎着说。
Drew走过来拍了拍Ritian的肩膀:“我都说了,‘以泪洗面’。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先去你家休息一下。”
爷爷并未很激动,他觉得这年头当了大头兵就已经进了死神的名单,不是这次,就是下次,如果不是下次,那就是下下次。但是无论如何,能回来就是好事,他好不容易把孙女劝得平静下来,然后就钻进了厨房弄吃的去了。
Ritian面对过分热情的Claudia感到有点手足无措,她拼命地询问这两个月的时间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于是Ritian就老老实实地讲了准尉军衔的取得、新认识的朋友们、有质量问题的火箭弹、狼奔豕突的空战、被自己人打死的大队长、餐厅的群殴、最后是今天被一车宪兵抓走的Leo总监。
“你刚走,学校里就来了几个军人,”Claudia抹了抹似乎永远也流不尽的眼泪,“给大家做了鼓励进入军校的演讲,演讲的时候我后面的一个学生大叫了一声‘去死吧战争’,然后就被一个士兵赶出去了。后来学校的广播告诉我们他被下达了警告。”
“两周前,他们又来了一趟,带了这个过来,每个班级都发了几张,”Claudia从抽屉里拿出来了一张传单,“他们说你和中队长,就是抓你走的那个家伙相爱了,因为你们在训练中结成了非凡的友谊,然后很快从非凡的友谊变成了非凡的爱情。”
这张传单印刷精美,最上面是一张的照片,身着帅气军礼服的Ritian和Drew紧握着双手,而Drew的裙子明显比起来正规的制服裙要短一大截,连屁股都若隐若现了。下面是对Ritian的采访,Ritian对《每日飞行员》的特派记者讲述了他对祖国的热爱,对军队与战友的忠诚,以及对紧张训练的适应。
“终于在不懈的努力下我获得了准尉的军衔,随时准备为祖国飞上蓝天,歼灭敌人,”Claudia用着奇怪的语调复述着采访的最后部分,“并且感谢Drew同志对我的教导,现在我们已经是情侣了,现在我才懂得,战争中军人间的恋情格外美丽!”
复述完她又哭了起来。
Ritian饶有兴趣地观赏了这张被合成的照片,以及通篇都是瞎扯的报道。传单背面是一张军校报名表。
“照片和文章都是假的。我只是在授衔的时候拍过一张照片,报道嘛,我根本没有接触过任何记者,基地基本没有外人进去过。当然啦,我也没爱上Drew女士,我和她的关系就是上下级啦。嗯……我是她的副官。”
说完他顿了顿,给Claudia递过去了一张纸巾。
“对了,这张传单能给我吗?这种胡编乱造也挺有意思的,我想拿回去给大家看看。”Ritian试着询问道。
“你喜欢就……就……就拿去吧,”Claudia抽噎着,“大家知……知……知道后就……就……把传单都给了我。抽屉里还有很多。”
Ritian小心地把传单装进了公文包。这时爷爷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根叉肉的大烧烤叉。
“今天吃烧鹅?”Claudia看到这根铁叉就精神了起来,抽噎的频率也降低了。
“是的,”爷爷挤出了笑容,“为庆祝Ritian能活着回来。”
接着他唠叨了一会儿最近物价飞涨,而这只鹅已经在保鲜柜里呆了一年多,就算现在拿出去卖,换来的钱也能在去年买一只半了。他继续唠叨,直到香味从厨房里飘出来的时候,他才又走回了厨房。
又过了一会儿,烧鹅伴随着其他的菜肴被端上了大餐桌,此外,爷爷还提了一瓶烈酒。
“酒的价格倒是便宜了一点。”他自言自语道。
Ritian的通讯器振动了一下,显示屏上传来了Drew的消息,她已经离开了住宅前往军区的参谋部,明天中午会回接他离开。Ritian回复了收到。
这种老式烧鹅的味道格外够劲,即使著名的酒店的厨师也不一定能做到,可惜这悲伤的气氛似乎减弱了它的香气。
“我要你保证!下次也要活着回来!”当吃完了鹅的一条腿后,Claudia突然站了起来,猛得抓住Ritian的手,用泪汪汪的眼睛盯着他。
“我飞行技术挺好的,所以我觉得自己能保证,”Ritian想了想,这么回答道,“要是每颗子弹都能打中人,那谁还会去参军呢?”
“这可很难说!”爷爷把酒杯不轻不重地拍到了桌子上,看着已经空了一半的酒瓶,“技术再高也没用!我的儿子就是个‘技术很高’,也许比你更高的军人,他的技术高到了作为士兵没上军校就能参加军官考试的程度,而且还顺利通过的程度。后来他带着上尉的军衔在一次积极侦查的任务中被跳雷炸伤了脸。他的手下把他抬回了战地医院,给他治伤的是他的妻子,啊,就是那种所谓的‘军人情侣’。那伤本来不太严重,可是才没过两天,榴霰弹就飞了过来,不偏不倚地飞进了他们的病床边上。事后只找到了三条腿和半个脑袋。其他的部分已经很难分辨出来什么是什么了,除了肠子,可是那样也分辨不出来谁是谁的肠子。”
可怜的Claudia此刻面无表情,她对这件无比悲惨的事情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
爷爷咬着牙咽下了一口烧鹅:“死时他们才三十岁,而你呢?我都怀疑你能不能活过自己的下个生日。”
“其实也没什么关系,我也不知道自己的生日……”Ritian没心没肺地说道。
“我的意思是,找个借口离开军队吧,”爷爷叹了口气,“我认识一个精神病医生,是我的老朋友了,我能让他想办法给你开张单子,就说你有严重的精神分裂倾向。在我年轻那会儿,逃兵役的方式还多一些,可是现在的话只有精神病最靠谱,因为……”
Ritian委婉地拒绝了这个好心的提议,爷爷摇了摇头,晃着身子走回了卧房。
“我向你保证,我会活着回来的。”Ritian抱着Claudia,坚定地说。
Drew回来得比Ritian想的要早一点,这是件好事,因为显而易见这次重逢的气氛并不融洽。Ritian就算再怎么无所谓,也能察觉得出空气中那难捱的躁动。就当他在爷爷的房子的门口来回踱步的时候,军车引擎所特有的轰鸣声靠近了。
副驾驶席上有一个年龄稍大的漂亮女孩儿,她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神情焦虑,身上的灰色的陆军军礼服像是借来的一样,完全不适合她。
“你,后面去。”Drew不容置疑地打开了车门,命令那个女孩儿。那个女孩有点害怕地下了车。
“其实我坐后面就好了……”Ritian看着被欺负的女孩儿,挺同情她的。
“上来就好。”
“这位是?”Ritian问道。
“参谋部指派的‘医生大人’。”
“你好,我叫Hermina……很高兴能加入A-2航空队。”女孩带着有点勉强的笑容说道。
“你好,我叫Ritian,旁边这位的副官。”
“那位参谋尽做多余的事儿,”Drew拍了一下方向盘,“真不该拜托他的。”
“他怎么了?”Ritian问道。
“在我刚从军校毕业,还在飞侦察机的时候,就是‘鱼尾巴战役’那会儿,我返航的时候在海上救了一个落水大尉……他是喝醉酒从驱逐舰上掉下去的,就是那个参谋,他现在是中校了。说实话他是个挺好的人,所以这次的报告我想通过他来上报。他倒是很爽快地带着我和后勤部的几个官员讨论了一阵,我告诉了他们我确定劣质的火箭弹间接造成了大队长的牺牲,再加上Leo总监嫖娼,整肃纪律当然就是一件刻不容缓的事了。”
Drew把塞在胸部口袋的一张揉皱的文件甩给了Ritian:“看吧,这是回执,他们决定要是同一批火箭弹有超过一个有问题,‘在有确切证据的情况下’,总监要被扣一月的薪酬,超过两个要免职,超过五个要监禁五年,这些都是在没有事故的情况下,有事故造成人员严重伤亡,总监和质检员一起被公开绞死。这道命令现在应该正在被军令部复核,他们告诉我如果没问题,应该两周后就全军公布了。中校保证会盯着这件事。”
“这很好呀!”
“这件事倒是很好。可是那个中校事后悄悄告诉我,后勤部的那几个军官对我的态度抱有怀疑,然后他们联系了宪兵局,把我的资料研究了一遍,他们觉得我平均两个月就要有次斗殴,加上上次摔了飞机,一定是因为有暴力倾向,就是说‘精神上的不稳定’。我觉得两个月才一次不多呀!”
“他们给你做了次精神检查?”
“看起来是有这个打算,可是现在飞行员很缺人,我想他们也不愿意节外生枝,刚好后勤部的一个人管人事,就给我们塞了一个心理医生。是吧,‘技术中士’?”
“他们告诉我的是这样。”Hermina回答道。
实际上Hermina小姐并不是什么心理医生。她确实修过临床心理学,可是主课和临床没什么关系。只是她的导师在论文上不给她通过,告诉她只有实习后才给通过,当她询问哪里可以实习的时候,导师就把章卡在了军队实习合同上,并连哄带骗地让她签了字,为了安慰她又立刻给了她一个中士的军衔。
“合同上还有一行小字:如果不能顺利实习,则不准毕业。我是家里贷款上的大学呀!”
心理医生Hermina小姐突然就精神崩溃哭了出来。
“别哭了,这还不是最坏的,”Drew生闷气似的撇了撇嘴,又继续骗道,“最坏的是你还得做飞行员。我旁边这位当初说好了要做副官,可是刚到基地就坐上了飞行模拟器。进了军队就根本没有‘选择’这个词汇了。”
“战争开始后的飞行员的平均职业寿命只有四个月,可是我的实习期是半年呀!”
Ritian想安慰安慰Hermina,所以他一本正经地纠正:“别担心,根据我查到的数据,虽然我们在战争开始后的平均职业寿命只有四个月,不过很多人都是第一次战斗就死掉了,所以拉低了平均时间,只要能挺过三次的话,平均寿命就会大大延长啦!大概能有十三个月的样子。”
Hermina的目光开始变得呆滞,她低下头选择了沉默。
“昨天晚上我找出了房子的产权合同,加上了爷爷的名字提交上去了。”
“什么?!你把房产的使用权给了他们?”Drew吃惊地叫了出来,很少能有什么事儿能让她这么激动了。
“你怎么能这么轻率呢?”
“这不算轻率吧。最近物价涨得厉害呢,我想那点退休金,无论爷爷和Claudia怎么努力,也不能装出自己在过着体面的生活。昨晚爷爷喝得有点醉,我就告诉他让他搬到我家,然后把自己的房子租出去,这样大概手头就会宽裕很多了。”
“那个房子又不是只有你自己的回忆……”Drew变得沮丧了,她从口袋里取住酒壶灌了一口。
“驾车饮酒是非法的。”Hermina低声说了一句。
“对了,我问了参谋关于队歌的问题,他说这种事只要给大队主官说一下就可以了,”Drew没理会Hermina,换了个话题,“可是咱们大队的大队长还是空缺的。然后参谋说那就让我自己看着搞吧,反正其实上面根本不在乎这个。”
“当然啦,咱们队的纪律那么差还给那么高的补贴,”Ritian笑了,“反正都在地狱边上了,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只要肯下地狱。”
Ritian在后视镜里看到Hermina抖了一下。
“啊Hermina中士,不必担心,我们把那首军歌唱一下给你振奋一下精神……”Drew坏坏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