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少智慧,就有多少愁烦。加增知识的,就加增忧伤。”
这句话之所以把休假变得复杂起来,肯定有一个原因,并不只是像Ritian说的一样,“总是在我的脑海里打转。”
“书房里没有书,”Tito走进家门的时候才发觉了这一点,“书柜是空的。我到现在才想起来。”
“那间书房里当然没有,是在另一间书房里。你把那空着的书柜向左推开,就能看到了。书的名字我也记不清了,但是我记得它是精装书,而且还很旧,看起来被翻阅过很多次了。我先去玩Pensieropad了,不过我没太多接触过个人计算机,Tito少尉过会要教教我呀——我是说当你们忙完了之后。”
Claudia毕竟还是个单纯的孩子。
很意外的,两个人很轻松地就找到了那本书。它的保存状况比甚至比Claudia形容得还要糟糕。Ritian用手拂去了书顶上的灰尘,又吹了一下,这让Tito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书中夹着一张对折过的铜版纸,而旁边的书页上就记载着这句话。Tito小心翼翼地把铜版纸取了出来。
“这里有一段话。不,也许是一首诗。字迹有点潦草。”Tito说。
Ritian取过那张纸,朗读起来:
我曾踏过千座高山
我曾横渡万条河流
但依然无法跨过
钉在心中的木桩
灵魂永远迷惘
何谓自身永恒的追求?
倘若不能遵循本心
生来即毫无意义
如此渺小的我
不能让心中的花朵在现实绽放
如此脆弱的我
只得使恶在心爱之人身上蔓延
但我的愿望即将延续
爱是不会消失的
奇迹一定会出现
我始终如此相信
“这首诗很拙劣。我是说,写的人一定不知道诗是要押韵的,还得有点格式。要不然就成了那些写散文诗的家伙——他们是因为智力不达标,所以只能写散文诗。”Tito愤世嫉俗地评论道。
“你这么说对作者不公平。可能性不止这一种,比如说,看这潦草的字迹,或许他没啥时间写了。”
“可能性确实有很多,也有可能是因为他根本不能好好写字。我们用键盘的频率远甚于用笔。”
Ritian又把诗念了一遍。这时他的眼神有些不对,一屁股坐到了同样落满了灰尘的椅子上。
“怎么了?”
“我大概懂了。”
“什么?”
“我也不知道自己懂了什么,但是反正我懂了。秘密不会距离这里太远。我……不,我们得干点儿活了。仔细搜寻这间书房,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物件。”
“什么?我完全没搞懂我们在做什么。”
“哎呀,就是这里有秘密,我们得找出它。就难度来说,这比咱们上次找吃的要简单一点,毕竟要搜寻的只不过是这个小书房。”
这可不一定,Ritian的估计未免太乐观了,找吃的只花了一天,可是这次他们花掉了两天还毫无进展。他们把所有的家具和书都清了出来,一本本地翻找。可怜的Claudia看不下去了,作业都不做,帮他们把那些东西清洁了一遍。
“好啦好啦,虽然也不是无事可做,但这个假期就这么报销了可没什么意思。”Tito终于开始感到厌烦了,他把酒筒从车上取了回来,一边喝酒一遍看着Ritian还在坚持不懈地翻书页。
“别着急……”
“可是我们已经把这些书翻了好几遍了。算了我还是读读哲学吧,偶尔把它们当成笑话读读也不错。”
“你有带阅读器?”
“有Pensieropad还不行嘛。”
“说起来,C国居然出口这种东西。他们自用的计算机比我们的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却要自降身价生产这种垃圾。”
“这叫什么来着……经济学上的‘比较优势’?”
“虽然听起来比较像,但是根本不是。”
“好好好。我去拿东西了。”
Tito百无聊赖地摆弄着计算机,突然他愣了一下。
“这里有免费无线网络?”
“没有吧……我猜这里没有。你不是在客厅已经试过了吗?这里是贫民区,社会福利的光环辐照不到这里。”
“可是……你快过来!”
在屏幕上,有个无线网络信号,名为“箴言”。
Ritian愣了一会儿,把计算机拿出了书房,那信号很快就消失了。
“这里有一个屏蔽场,可是这里却没有任何电器。Tito,你来连接上这个信号源。”
“可是,有加密处理过诶。”Tito尝试连接,然后失败了。
“那你觉得密码会是什么?”
“谁知道,要不然把可能的都试试吧。”
“最可能的应该就是那句话。‘有多少智慧,就有多少愁烦。加增知识的,就加增忧伤。’”
Tito依言输入了进去。
“失败了。”他摇了摇头。
“那就把标点符号去掉。”
“好。嗯……还是失败了。要不然考虑一下其他的,比如说那首诗?”
“不,我知道不会是这个。去外面一下。寻找一下……让我看看,”Ritian打开了那本《箴言》,“第六章,第三十五节。去网络图书馆找一下,这本书的古文原版。”
“唉……好的。在检索的时候我们去外面做点什么吧。比如说,参观一下你原来的学校,看望一下Claudia,她一定会很惊喜的。”
“嗯……不。去学校就等于是在做战争宣传。而且我该怎么去面对那些原来认识的同学呢?”
“我来教你,去之前先买副太阳镜,双手插入口袋,无论谁向你搭话都不理……”
“这是哪部电影里的情节吗?”
“不,这是很多部电影里的情节。开玩笑啦,现在是十一点十五分,我们去学校门口,带上可爱的Claudia去吃点好的。不过不能让爷爷知道。”
“为什么?”
“他是个很倔强的人,而手头不太宽裕而又倔强的人会不由自主地把阔绰视为一种罪恶。为什么你看不出来这点呢?”
“我对这种情绪化的东西不是很理解。我觉得我活得很简单。”
“不,你是活得很刻板。幸好我给了你这个机会,不用感谢我了。”
“好,不用谢。”Ritian的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
Tito哭笑不得地拉着Ritian走出了家门。
这顿午餐很难说是成功,因为在这附近已经找不到什么像样的餐厅了,高档餐厅早已纷纷歇业,因为没人消费得起,而高档食材的价格早就涨到不知道哪里去了。Tito临时改变了计划,作为炫耀的一部分,让Claudia带着他们去学校餐厅吃了一顿。
再回到家中时,检索已经完毕了。Tito把那个句子重新输入进连接选项,没一会儿,事情就变得很奇幻也很庸俗:地板开始下沉,出现了一个通往地下的阶梯。
“这里面会有什么?或者说,我适合跟着你一起下去?”
“没什么不可以的,虽然我也不知道里面会有什么。”
“你觉得我们需要手电吗?”Tito有点激动地问道。
像是回应这句话般,阶梯反射出了淡淡的光线。
“下面肯定有电力供应,要不然计算机根本搜索不到信号源,更别说屏蔽网了。这里一直等待被某人开启。”
“是谁设置的呢?”Tito问道。
“我猜我认识那个家伙,可是我实在记不起来。”
“你不会真被电磁脉冲烧坏了大脑吧?”
“走吧。其实恰恰相反,要不是因为那次冲击,我什么都记不起来。”
“这说法毫无道理,电磁脉冲是不会影响到人体的。”
走下了阶梯,Ritian观察了一会儿被打开的地板的横截面。
“是复合材料,能选择性屏蔽信号。”Ritian做出了猜测。
“难道说这里曾经是后勤部装备局的实验室?这没可能啊。”
“我们继续往前走吧。”
走下阶梯后,面前是一堵用垃圾堆成的墙。仔细一看,都是废弃的微电子元件。
“看起来像是电子元件的坟场。有点恐怖,尤其是如果再有点血的话。难道这里曾经是电子垃圾收购站?”
“拜托,我们很久以前就建立了完善的回收体系了。”
这堵“墙”没有被完全堵死。绕过它,视野多少宽阔了一些。正对着目光的是两架手术台,再后面是一台配有多联显示器的工作站。Tito对手术台没有丝毫兴趣,他快步走到了工作站旁边。Ritian相反,他饶有兴趣地围着手术台转了两圈,可是什么都没看出来。
墙上满是一些涂鸦,看起来很符合人们对精神病人的印象:用鲜红而狂暴的笔触在洁白的墙上写下自己每时每刻的想法,但是却鲜有正常人能看得懂的部分。
工作站旁边堆着一些书籍。Ritian焦躁得把它们一脚踢开,随即半跪下来翻看。人工智能、神经生物学占了绝大多数,还有一些难以辨认的手稿。把这些全部都拣到一遍,能看到里面是一座半埋式的小型聚变发电机。
“这里是疯狂科学家的地盘,”Tito给工作站接通了电源,“你父亲是个疯狂科学家?”
“我之前不是说过吗,我是个孤儿。不过,我有理由相信,他是我的养父。虽然我根本记不起来他的姓名、长相,还有事迹。但是……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就跟梦醒后如果不赶快回忆,那就根本记不得梦里有什么,但是梦境里的那种触感还残存在指尖和脑海里一样。”
“嗯……大概能理解。总之事情变得有趣了是吧?”
“对我来说恐怕不能算有趣。”
工作站的开机速度有点慢。
“这台工作站落后了现在一个世代——可是还是很珍贵,因为开战后工作站就禁止向民间出售了。很多企业都是大批量采购个人计算机的处理器串联成工作站或者服务器,效率低下而耗电又高。如果卖给黑市的话……我猜能换半栋楼。”Tito有点两眼放光。
Ritian没搭茬,他静静地等待工作站进入待机状态。多联屏幕上显示了一张怪异的画面,一个男人——大概是一个男人的背影站在夕阳下,旁边有一个剪着短发的小女孩儿。那个小女孩看起来并不开心。
“你不觉得这个女孩儿有点面熟吗?”Tito仔细观察着图片。
Ritian还是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在投影键盘上看似随便输入了一长串字符。工作站突然就黑屏了。
“怎么了?你输入了什么?”Tito问道。
“密码。工作站没问题,稍等一下。”Ritian凝重地说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
“刚才那副图片。像是潜意识控制一样,看到它,我就想起来了很多东西。”
“那就是说以前你被这台工作站的主人洗脑过?”
“不知道啦,这方面我没什么印象。”
屏幕重新亮了起来,但这次的图片不再是照片,而是点阵密码图。
Ritian凝视了图片很久,突然长叹了一口气。
“走啦走啦。事情办完了,我得去睡一觉。”
“诶?办完什么了?”
“这台工作站曾经的使用者想要告诉我一些事情,然后我都知道了,所以再呆在这里就没有必要了。”
“那这些东西呢?”
“把书籍和手稿统统销毁,它们不需要再存在了。工作站的话,它已经开始销毁信息了。”
“好吧……可是你总得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吧。”
“你真的要听?”
Tito闭上眼睛考虑了一会儿。
“虽然我多少能猜出来一些,不过,每个人都得有点自己的秘密。嗯……”
他尴尬地挠了挠头,从口袋里取出来酒,喝了一大口。
“像你这样的人不多见了,放心,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站在你这边。”
他把酒筒递过去,示意Ritian将其喝光,像是做了一个小小的誓约。
“谢谢你。”
“不要说感谢的话。”Tito一本正经地说。
之后两人把那些资料扔进了壁炉,浇上烈酒后将其点燃了。
于是剩下的几天就很轻松了。Ritian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帮Claudia请了假,天天带着她和Tito出门找乐子。当假期临近结束,Claudia把他不多的行李都拎上BIAT的时候,他对Claudia下了承诺:等到战争结束的时候,就和她永远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