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在咆哮,目睹着熊熊燃烧的光景,一股窃喜涌上心头,却转瞬升高至狂喜,拉高他的嘴角,提高他的响声;咆哮逐渐变为狂笑,仇恨得到释放,前所未有的解放感犹如洪水,奔涌于身体的每个角落,甚至一度降低了疼痛和疲劳。
他知道,连佣兵团长都打不过的敌人,自己怎么可能杀得死?他在佣兵团,不过是个放哨的而已,可男人也知道,从过去至今,只有佣兵团执掌着对他人的生杀大权,现在自己被别人,还是被仇敌放过一条生路,比被车轮碾死的落水狗还要难看、还要耻辱,怎么可能轻言饶恕对方!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女孩!
自从被打得暂时失去行动能力开始,不甘和耻辱就开始熏烧他的身心;想动却不能动弹,脸贴大地,这更加强了他的怨念,以至于本就无多的理智枷锁彻底崩碎,解放出了一头像他现在这样的狂暴野兽。
他要把眼前的一切,全部破坏掉,全部杀光!
哪怕,现在的所作所为,只是为了熄灭心中那团熏烧的火焰!自己不能达成复仇又有何妨,能消解心中的怨气自然就不枉此举!!
“快放开她!”
他身旁有见义勇为的勇士,然而那话语,分毫没传入他耳中,或者说传入了,也没对他产生一丝作用。他有人质在手,完全不拘泥于旁人,也不怕他们对他动手。
少女只惊悚得俯视架于喉咙的匕首,完全发不出声音,吓得连嘶喊的力气都没剩下,而且匕首的锋刃就在皮肤上,已经划出了血痕,只要稍微反抗一下,喉咙就会被瞬间割断。
“就在那里,快!!”
追兵已至,男人却没有一点危机感,仍目不转睛,欣赏着眼前盛大的火光,仿佛欣赏着歌剧中隆重一幕的观众,如痴如醉,心无旁骛。
在佣兵团中,他尽管不过是个放哨的,这种被敌人所包围的情形,也是少见多怪了,他早已从中磨炼得心不慌脚不乱。
“你们这群家伙,快滚吧!不然我就连你们一起炸死,和我一起陪葬!!”
这些话语并不是装模作样,相当于站在悬崖边的他,只要后退半步,就必定掉落万丈深渊,而现在有许多人同他站立于同一地点,如果对方不给退路,他想“倒不如大家都完蛋,一了百了”!
“都不要过来!丢下武器!让出道来!”
首先,让追兵等人卸下武器。
“只要你们不照做,我就杀了这女孩;你们敢扑过来,我就引爆自己!”
其次,出口逼迫时必须足够强势。
于是追兵们很快散开,往道路两边让出条“风光大道”,或面面相觑,或怒目圆睁,唯有一点相同——即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悲愤,这份情绪印在他们表情上,令皱起的面孔愈发难看,更有人咬牙切齿,但为了女孩和自身的安全,不得不暂且妥协。
对那男人来说,见到自己为所欲为的光景,他激烈跳动着的心里,不禁闪过几个画面;过去的记忆,正印在内部点着灯的马车窗上,接着车轮转动起来,马车义无反顾地奔向无明之地,而那黑暗之中,却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他见证,佣兵团奋勇杀敌的景象。
他回忆,自己所崇拜的佣兵团长残杀仇敌的举动。
他怀念,第一次亲手处决仇敌,被佣兵团长,以及众伙伴簇拥欢呼的那一天。
他深信,“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宁可对不起所有无辜者,也不能让自己成为受害者”,“这就是「狼犬佣兵团」至今为止的生存之道”。
他追想,狼犬佣兵团长曾如是说,“我们现在都活着,痛饮美酒,共享肉食,无人敢来惹怒我们;只要再给上面大人物足够多的贿赂,易被针对的问题,也迎刃而解。我们的生存之道,是绝对没错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
突然。
男人的意识被强制拉回现实,只知道那辆马车,仍在驶向无明的黑暗。
“快让开!继续!别靠近我!!”
他不知道自己因何清醒,仅是一个劲呐喊,殊不知自己被大火烤着身体,反而开始流冷汗,四肢冰冷,狂跳的心脏与其说是鼓动,不如说是颤抖。
脚步挪得很慢,他本应该更快些,可浑身上下极力对抗着他的命令,压根踏不出三步来,更别说突出重围。
“哈啊——哈啊——嘶——哈啊啊啊啊——嘶——哈啊啊啊————”
从刚刚开始,他的喘息,变成了尖锐中带着沙哑的哮鸣,极像一个哮喘病人,若不大口吸气,肺部似乎就得不到供给,随时会令他窒息。
在场追兵和见义勇为的人们,逐渐发现男人的异常,都倍感诧异,迷惑他怎么忽然犯病,便也开始对他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对少女实施营救。
不过,男人心中有数,自己根本没有哮喘病,体力还恰好是佣兵团里最好的一批,这时的激烈喘息肯定是别有原因。只可惜他自己,都没明白问题何在。
“内部点着灯的马车,依然在奔向黑暗”。
“冥冥之中,有个脚步缓步走来”。
眼下旅馆被大火凶恶地燃烧着,橙红火光眩目至极,愈演愈烈,惨遭烧焦的东西劈啪作响,原本供人休息的地方,已然化为地狱里的滚滚热锅,哪管它天降豪雨,火也不将熄灭,只会燃上得更为炽烈。
燃烧。
火焰在燃烧。
熊熊大火炙烤着脸。
那是一片充满业火的地狱。
男人坚信,自己绝不会一败涂地。
不论赢大赢小,我都一定是最后的赢家。
佣兵成员滥杀无辜,残杀无数,化眼前为地狱。
如今,欲为佣兵团长复仇的男人,正踩着阶梯向下走。
一步一步、一步一步......现在他自己,也已然踏上前往地狱的阶梯,毫无发觉,头也不回,“一往无前”,似是急不可耐想与佣兵团长团聚——然而这绝无可能,在名为地狱的地方,等待他们的只有一片虚无。
来了。
那令他心灵颤抖的东西!
他惊觉。伴着将视线分成上与下的轨迹,黑白的风一闪而过,那连瓢泼大雨都无法浇灭的业火,没有实际形体的火焰,却在视觉上被拦腰斩断!
火焰裂成上下两边,眨眼间迸散开来,被吹飞得犹花瓣一般,于渐淡霞色之下猛地散华,凋零飘落,随风送向远方,又在时间的研磨下,消解弥散如星尘,直到这片夜空尽头,融于正薄薄涂上天际的晨曦。
然在晨曦之前,还有最后的黑暗。
从火已熄灭的旅馆门口,那一片漆黑里,一个黑色人影踱步现出了身姿。
“咚”——“咚”——“咚”——“咚”——
死亡正向他走来。
......
“为什么要伤及无辜。”
......
“为什么如此自我为中心?”
......
“为什么,要如此急切地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