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为佣兵团长复仇的男人看到,天空色彩逐渐淡化,在将至的黎明下,纵横的黑光有如画家挥笔泼墨,给他眼前的世界涂满了一片漆黑,而后姗姗来迟的光明,化作更为细小的十字烙印铭刻其身,赠予他平等之死。
“这样就结束了么。”
他不禁如是想到,双眸望向前方,瞪着眼去凝视,极力确认着背对于他的女孩,旋即他看到,在那娇小女孩背后,隐约存在着一个巨大的阴影,而那阴影如今转过身来,对他露出阴冷嗤笑,将他的精神笼在无边绝望之中。
男人年幼时听说,唯有将死之际,人才能看得到死神。
他的眼前,正耸立着一个死神。
面临死亡时,他才终于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的对手根本不是什么小女孩,一个孩子再怎么能打,也无法轻易砍下成年人的手臂。那股异常力量的根源,是虚无缥缈,又真实存在的这道阴影。
“神明在高不可攀的地方,地狱在万丈深渊之下,而你,既不会获得惩罚,也不会获得救赎。无论哪个地方,都太过遥远了,所以你就在这里散去吧。我会看着你死,看着你的灵魂被虫豸啃咬那样千疮百孔地崩溃,一点点化作灰烬,飘到虚无之地去。
不过将死之人啊,你可否看见,连梦中都无从探寻的救济之光?”
巨大的阴影诉说着临别之词,那声音冰冷又无机质,仅传入男人耳中,宛若负责运转生死的铁制齿轮,在他脑海里咔哒作响,徐徐回荡,直到为他运送来天命之死。
晦暗包围着他,视线逐渐暗淡,沿途的光景逐渐远去,声音与感觉不断消散,他浑身空虚地望着身负巨大阴影的女孩,最后一次把这双眼睛瞪大到极限,良久才颤抖着吐出临终话语——
“恶……魔……!!”
这是他最后意识到的,甚于人们或许都已心照不宣的事实。
“点着灯的马车终于停下车轮,不再行驶,早早到达了其命中注定的终点”。
男人眼中徒留黑暗,而后他看见,在一无所有的黑暗前方,存着白色的十字架;那显得有些微弱的光辉,此时却分外鲜明,眩目得让人睡眼惺忪,连攀爬于身的绝望和恐惧都为之驱散,不再带来最后的痛苦。
“叮”。
男人听到,那刀镡与刀鞘相击的空灵声响,比海鸣更为广阔,比莺语更为嘹亮,响彻在这天空之下。
届时,他感到有什么从胸口喷涌而出,持续不断,持续不断……接着眼前彻底一黑,意识“轰”的一下迸碎四散了,有如尘屑,飘向一片没有尽头的虚无。
这男人的死亡,在此到来。
萨菲尔背对着他,鲜红、赤红的眼眸于阴影里熠熠生辉,释出骇人目光,刺得见义勇为的人们退却三分,一个个喉咙长伸,接连干咽,生怕她对周围做出什么恐怖之举。
只不过,她背后的景象已经足够恐怖了。
赤红如泉涌,从十字形伤中喷到半空,状似巨大的花朵,撒下无数花瓣铺满大地;那没入黎明前黑暗的色彩蜿蜒爬行至女孩脚边,又落到她身上,浓妆艳抹于那素雪肌肤,将其不成熟的娇小身躯点缀。
生命正与赤红一同流逝,而生命,凋零亦如花,给黎明涂上夺目至深的艳色。
“呵,这样子,是曼珠沙华么?啊不,此时或许还有更好的说法呢。”
“命生繁茂犹新芽,命死枯槁如玫瑰。
生命的终极目标若是为了成就美丽的死亡,那还真是……令人难以评说的美学。”萨菲尔悄悄开口,对虚空发出无可奈何的感叹。
“嚯,那我倒未必,毕竟我也只是口头一说。”虚空中的声音,对萨菲尔摆出一副随性而为的口吻。
“就让那染血的十字架,成为他的墓碑吧。”
黎明悄然来至。
日出的霞光濡染了天际,深色为底,上浅下深,深红托着金黄与苍蓝渐渐抬升,刻画着天空纹理;位于金黄中央的太阳高光,则点出夺人眼球的重心,同时光亮模糊周遭,渲染着一时的梦中朦胧。
在下方的深色里,绵延的房屋由远及近,由虚入实,描摹出触之可及的真实景象,以及遥不可及的轮廓剪影。
经受住强盗山贼侵略的村庄,很快就能恢复活力,村庄中的河流,正映出这刹那的静美。
——话虽如此,有些事还是只得亡羊补牢。
欲为佣兵团长复仇的男人,确实对无辜造成了伤害,许许多多人围在被烧得焦黑的旅馆附近,问长问短;负责救治的人则忙里忙外;无所事事的人们就聚在一起,看着身穿漆黑衣裙的女孩交头接耳,虽称不上有恶意,叽叽喳喳却着实教人烦躁。
所幸男人的无差别袭击,并没有造成无辜者死亡,也没对他们造成严重伤害,这大抵是因为人们事先被爆炸声震醒,已开始逃离,并且这个戒严时期的旅馆并没有多少住客。
萨菲尔把特效药分享给了众人,其结果是让那位恶魔有点心痛抓狂。
“这药可是恶魔制品啊,很贵很贵很贵!还有,修复你这身衣裙用的恶魔织物,也很贵很贵很贵!!”
“你很心痛么?可是你的药……治伤真的很管用。我是你的主人吧?那就……那就听、听我的!”
“你看我像是不痛的模样吗!?话说你故意摆主人架子也给我硬气点,怎么语气还更软了,你这笨蛋!我要把你送去邪恶森林去给蜥蜴舔个一千遍呀啊!!”
“对不起。”
萨菲尔感到恶魔•安格拉反应极其剧烈,她也只是深深道了一歉并长长叹息,看向呆呆望着焦黑旅馆的老板。
旅馆老板伫立了许久,眼神呆滞,俨然化为了一座活着的雕像,直到人们开始四散分离,都一直矗在那里,纹丝不动。
最后,他挪出了那一步,孤零零地将沉重的身体,挪进已被烧至焦黑的旅馆。
与此同时,萨菲尔也跟上走进建筑,朝向最深处老板居住的房间,轻手轻脚迈着步子。
这一场袭击中,蒙受最大伤害的必然是旅馆老板,他赖以生存的旅馆,被大火烧得只余下焦炭,即使本人仅受了点擦伤,打击反而比死更大,因为死不过一死百了,不死就得承受现实的打击,就算有村里人们的接济,恐怕也难回过往。从被杀死的男人浑身搜出来的财产,根本补贴不了老板的损失。
……
但萨菲尔,也许可以给老板“一点”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