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营旅馆为生的人,旅馆即是他们最大的财产,一把大火,一场灾难,不仅摧毁他们的现实,更摧毁他们的心灵;独自回到一片焦黑之地的经营者,明明身处白昼,却仅感到无比晦暗,终是只身其中发出无声的哀叹。
萨菲尔尚未踏进烧焦的旅馆,焦味已扑鼻而来,踏入之后更甚,那股呛人苦涩如刮刀刺激着嗅觉,不时冒出的烟雾还有些熏眼,眼前则徒留空有外形的废墟焦土。
在于废墟深处,萨菲尔找到了先行一步的旅馆老板,他坐在一张尚未烧毁,只是些许发黑的椅子上,躬着腰,低垂头颅,手臂则压着大腿,孤独地在那默不作声。
旅馆被毁这件事,对他造成了相当的打击。
然后,那里传来极细微的声响,不知究竟是呼吸化为了啜泣,还是啜泣化为了呼吸,但在他听到脚步声抬头之际,彼时的声响,便确实地化作颤抖的下弦月。
红了一圈眼眶的他紧紧闭着嘴,口中似乎有千种悲哀要奔涌而出,撞得嘴角上下打颤,一会儿平,一会儿歪。
他并未说什么,唯有那双眼,流露出万分无力;纵是如此,那双眼也竭尽气力,想要从来到这里的萨菲尔身上寻求些慰籍,但他很快就撇开视线,将那希冀磨灭了。
确实,如果是一个随处可见的小女孩,确实无从慰籍他的悲哀。
不过,萨菲尔是个例外,到目前为止,她还留存着一些能够拯救对方的东西,于是她把手伸进「万能口袋」,从中探寻只属于自己过去的遗物。
其实恶魔早跟她提过这件事,那只是它救她时的举手之劳,又或者是“顺手”而已。这场旅途的一开始,它早就向她展示过“那东西”了,所以萨菲尔摸索得很快。
女孩很快抓到了一件冰凉的硬质物。
……
然而,当她准备拿出时,手仿佛不是自己之物,无法控制,仅仅冰冷执行着“抓住”这道指令。
她踌躇、恐惧,动弹不得,在自己想好要做的事情上犹豫不决;摇摆不止的心底涌起一句话,“你当真要这么做吗,你连证明自己过去存在的东西,都要拱手相让(丢弃)么,就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我真的要这么做吗”。她对自己提出质问。
她很清楚,自己即将拿出的东西,是唯一能追忆过去的物品,连这都交出去,那便是对过去那个自己的彻底背离。
自己,需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为了眼前这位素不相识的人?
萨菲尔无言,只缓慢提起手,旋即她的意识走向了远方,目光步入一片蔚蓝中,浸入犹被镜子映出一般的追忆。
“我的孩子,今天宴会的感觉怎么样?”
母亲坐在床边,放下童话书抚摸孩子的头,笑靥如花,明媚如光;无论何时,她都会微笑着与孩子对话,那份慈爱,在一旁摇曳的烛光下更显温暖,无时无刻不包容着孩子的一切。
“我很开心,大家都来了!舅舅他们平时和我们不怎么联系,没想到也来啦!但是,我觉得房子还不够大!我昨天晚上做了个梦,梦到我成了国王,住在一座雪白的城堡里,城堡里到处是蝴蝶、蜻蜓……还有其他很多可爱的小精灵!
如果我们的家可以有这么大就好了!我要把蛋糕装在每个小精灵的身上,分给所有人,让大家一起过我的生日!一定有许多人都因为工作,过得很辛苦吧,我在梦里让大家都停下劳作,都来吃我的蛋糕!只要有蛋糕吃,大家都会很快乐了!”
孩子天真无邪地诉说着美梦,他并不知晓什么叫无稽之谈,但毫无拘束的荒诞空想,往往也承载着美好的意愿。那是由生来就幸福的孩子所编造,存于甜蜜天真中的乌托邦。
母亲微笑着,似是要称赞他一番,又有点严肃,惟这道目光,依然充满包容。
“你是无比幸福的孩子,只要茁壮成长,就能非常快乐了。但他们不一样,子民们努力地劳作,并不是为了仅仅一块蛋糕,也不会仅因为一块蛋糕就快乐,我们的悲欢,与他们是不相通的。所以我的孩子啊,切勿以己度人。”
慈爱的女性一边说,一边轻轻捏住孩子的脸庞,做出小小的恶作剧。
孩子对母亲的教导似懂非懂,却隐约有所理解,便将话语沉淀到了心里。他望着母亲,后饱含关切地询问到,“弟弟怎么样啦?”
“他先睡了。那孩子,明明身体很虚弱,还要硬撑着来参加你的生日。他真的非常非常爱你这个哥哥呢。”
“嘿嘿,我也一样!不,我爱着你们所有人,包括洛丝玛莉在内的大家!”
他纯真的夸夸其谈回荡在屋内,此时房门开启,一位美男子手挎礼盒,轻声慢步走了进来,他愉快的神情下,洋溢着略显得意的笑容,同时还泛着些许歉意。
“爸爸!”
“噢!我来了!”
美男子紧接着说,“亲爱的,今天的童话讲完了吗?”
“是呢,刚刚结束。再等一会儿,我们的孩子可就要按时睡觉了哦?”
“哎呀,看来我来得真是时候!”
看到美男子进屋,床上的孩子内心抑制不住喜悦,满怀的激动呼之欲出,他一直期待着这个时刻,每年此时,都教他难以忘怀,因为他知道,美男子曾与他拉勾许诺:每年的礼物绝不重复。
“孩子,你一定等得不耐烦了吧?看看我给亲爱的你准备了什么!”
美男子双手捧上礼盒,由床上的孩子接下,然后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发现里一层外一层包装下,藏着一只黑盒子,上面刻有“给星星一样的你,以及你的眼眸”。
“我可以现在就打开么!”
床上的孩子两眼放光,等待着回应,想象其中到底蕴藏怎样的美好。
“没关系,打开吧。”
得到许可后,他迫不及待想要一睹究竟了!
“笃笃”——
彼时房门被敲响,在三人异口同声的“进来吧”之下,再度开启,只见一位女性推着送餐车,送来他每晚睡前必喝的蜂蜜牛奶,却也被房内的光景惊得一顿,洁白的裙摆随之一摇。
“啊,打扰了,主人、夫人。”
女性对孩子的母亲与父亲行了礼,准备先行告退,但被孩子父亲一句,“洛丝玛莉,你也留下来一起看吧,这孩子也很喜欢你不是吗”劝住,驻足留下,一起见证这份礼物的拆封。
在场三位大人都目光熠熠,注视着床上的孩子,瞩目于他。
然后——
“我要打开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