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的孩子曾幻想过,终有一天,自己也能手拿如此贵重的东西,如今这东西近在咫尺,他反而感到难以置信,双眸光芒全由眼前的这东西所映出。
位于黑色盒子中央,一枚无主吊坠在静悄悄地沉睡。
大量碎钻化作天鹅绒,包裹着作为睡美人的主石,辉光闪烁却不喧宾夺主,置于夜空便是无数眨着眼的星子;被群星包围的主石——这颗蓝宝石深邃似银河,呈梨形切工,上窄下宽,尖端朝上,圆润端朝下,整体宽度稍小,与其说是“梨形”,不如说像银河滴落的星星泪滴,楚楚可怜。
“爸爸,这吊坠是!?”
“你的生日礼物。「史黛拉之光」,这是吊坠中间蓝宝石的名字。在宝石的原矿阶段,我们对它有许多称呼,其中最多的是称它为星光的碎片,也就是星之泪。这枚吊坠是我们新产品中的第一份,我的孩子,你将是世上第一个拥有它的人!”
美男子脸上满是喜悦,那笑容是他作为父亲的自豪。他今年多数时间不在家,连同母亲也经常为了帮忙处理各种事项而外出,留在家陪伴孩子的,唯有最受信赖的女仆长·洛丝玛莉。
这枚吊坠可以说是父亲的致歉,他之所以进房时面带歉意,也是因为对身为父亲,却不能长久陪伴孩子感到愧疚;而他们的孩子,在女仆长的教导下,已然非常懂事,他明白为人父母的难处,家业与家庭是难以兼得的,自己必须理解他们。
因此,能得到这一份意料之外的大礼,他甚至感到手足无措!
“今年的工作真是繁忙,下次应该也带洛斯玛莉去呢,她家务以外的工作能力也很出众。好啦,牢骚就发到这里。
尽管可能会有点小大人,反正现在不是正式场合,快让爸爸妈妈,还有洛斯玛莉看看你戴吊坠的样子吧!”
他们在注视。
他们在期待。
他们的三双眼睛,目光炯炯,闪着明朗可见的希望;那如水笑容,欲将自己的祝福,自己的爱意,并着视线倾注到这孩子身上,为他浇上清透的露水,助此一株嫩芽,在那繁华似锦的未来下茁壮成长。
若说他与平常人家的孩子有何相似之处,那就是他们都被父母爱着,被不求回报的无偿之爱所拥抱。只要有父母拥抱的地方,就是家;即使幸福的指标因人而异,要分个三六九等,他也能毫不踌躇地承认,自己如今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床上的孩子心中唯有喜悦,甚至忘了说声感谢——但第二天,他因女仆长的提示,主动且正式地向父亲与母亲道出了谢意。
只是今晚,他激动得有些忘乎所以,在爱着自己的家人注视下,他的终极目标仅是如他们所愿,佩戴那倾注了无比爱意的蓝宝石吊坠。
他看到,深邃的蓝色中仿佛有着星辰;而星,正向他眨眼,呼唤他的双手。
于是这位孩子极小心地拎起吊坠。
蓝色由下往上,逐个映出温柔笑着的脸庞,从母亲,到父亲,再到女仆长,最后则是他自己——因眼前触手可及的幸福,他无忧无虑,又纯真地持续绽放微笑;有一样东西,澄澈如镜水,正映于蓝宝石中闪闪发光;那是更甚于蓝宝石吊坠,期望着未来,宛若倒映出星天碧海的瞳眸。
......
然而镜子是没有感情的玻璃,它只会倒映出真实之物。
接二连三地。
倒映出来。
鲜红。
怒放的赤红。
他目睹一阵又一阵腥风血雨刮过,遍染视线,涂满一片血红。
她看到,一如往常的深邃蓝色表面,浮现着褪了色似的粉红眼睛。
“......”
萨菲尔单手拎着吊坠,对追忆里的蓝色呆愣数秒,意识的时间似乎已过了很长很长,当她回过神来,已是现在这般境地,即便触摸这份追忆,也无法走进其中,过去已永远冻结在镜子的彼端。
她该做什么呢?她除了对着追忆发呆,还能怎样?
一身的漆黑,是恶魔·安格拉为了让她逃离追杀,特意转变的;至于她的脸,虽然没多少变化,却因性别转变,多少有所不同,声音也由此变得更纤细;何况她选择了报复那些可恨的敌人,走上一条不归路,不论何时死去,都不足为奇。
根据家族的紧急预案,家业并不会就此停滞,自有旁系亲属来扶持,而钻进复仇里的她,则无法对家族做个交待,所以哪怕复仇成功,她也自觉,“我无法恬不知耻还光明正大地回到家族,恢复自己的姓名”。
这定会沾满鲜血的双手,不可能再触及到那欣欣向荣的明天。
自己早就没有未来了。
但,眼前的这个人还有希望,还有未来的光辉等待他去获取。
萨菲尔还有力所能及的事可以做。
面对再次低垂下头颅的旅馆老板,她咬着牙,将蓝宝石吊坠捧于两手之间,紧紧押在胸口,牢闭双眸,两肩向前蜷起,幻想着把存于蓝色中的追忆封入心里。
心中泛起刺痛。
胸口犹如在燃烧。
再见了“星星”。
再见了,脸庞、笑容、过去、爱意、祝福、未来......如星星一般的你们。
“就算失去姓氏,失去名字,变转了性别与外貌,我身上依旧流着父亲和母亲的血,仍是他们的孩子!惟有这点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
她默默发出呐喊,随后就松开了手,睁开眼睛,向前递出蓝宝石吊坠,伸到旅馆老板的跟前。
“请收下它吧。它叫作「史黛拉之光」,用它应该能换来一大笔钱,想必足够挽回损失了。”
“什么?你......等一下,这!?小姑娘,你、你到底.......”
显然,旅店老板对眼前的景象难以置信,他想象不到一位旅客,竟会拿出如此贵重的物品,令他语无伦次,还感到恐惧,脸上写满了惊悚。
置于他前方的,正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足以将祸转福,不切实际到像是场梦!
萨菲尔无言,过了很久才姗姗答道:
“‘为了把毁坏的旅馆恢复如初’,请务必收下。”
她不想再说更多,重点已点出,有些话仅需要点到为止。
人们总是忠于一场奇遇,一次奇迹,一根救命稻草,而她只需要将这些递上,待需要救济的人,取走其所希冀的奇迹。
不过,未来她是否还有这个能力,那就不得而知了。
仅限于现在,萨菲尔确实救赎了一个未来将变得晦暗的人——
伴着对自己过去的逐步诀别。
这只是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