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了茫茫草原,翻过了几条山脉,燕鸿北有的时候甚至忘了自己的原本目的是什么。
现在他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休息,老人在一旁把一只羊剥皮、烤熟,来当做今天的午饭。
越往北,连狼也逐渐稀少了,藏在洞里不出来。他们不得已,只能杀死牧羊的翼人,抢掠羊来果腹。
唉……燕鸿北在心中叹了口气,这是他第几次叹气了?他也不知道,只知道他一落脚就一定会不由自主地感叹。
燕鸿北望着北方的雪山,青树翠蔓的山脚,云雾缭绕的山腰,白雪覆盖的山顶,这种几乎在故乡没有的美景曾经令他心醉,直到前些日子他翻越另一座雪山时累得虚脱倒地不起,从那以后他对这种高山只有厌恶。
“在走几天,我们就到了。”老人用手撕下一块肉递给燕鸿北,爱这把枪如命的他不可能会让肮脏的油渍沾上枪尖,自然就不会把羊肉插在枪上伸过来。
“什么?!”燕鸿北一下站起来,即便他已经饥肠辘辘但却没有接下羊肉。他们要到了?翼人首都?也就是说这两三个月的跋涉终于能结束了?
没错,自打那场巨大变故以来,燕鸿北出塞已经快三个月了,季节由夏入秋,绿草渐渐枯槁,河道开始干涸,和风化作秋刀侵蚀着他的脸,他已经受够了。
燕鸿北咽了一下口水,他知道师父是不会骗他的。
“拿上,坐下。”老人命令道。
燕鸿北顺从地接下烤羊肉,重新坐在了石头上,不过他只是拿着而已,并没有吃,而是等着老人说话。
然而老人却沉默了,静静地吃着属于自己的食物,一言不发,看都不看燕鸿北一眼。
燕鸿北又在心中叹了口气,师父的脾气他是知道的,作为睚眦的族长,也许只有皇帝能命令他开口说话。
又是一段沉默,这两个多月师父除了每天叫他吃饭睡觉以外几乎没说过别的话,燕鸿北也已经习惯了。
吃完了烤肉,两人整顿好行装继续上路。
燕鸿北什么都没想,甚至不知道想什么好,现在的他不过是一块会走路的木头,只有刚才那个还算振奋人心的消息能给他带去一点生气。
长路漫漫,彻底消磨了他的意志。
甚至翼人对他来说也无关紧要了,这两个月如同两年那么漫长,所谓国破家亡也已经被他抛在脑后。
翼人……燕鸿北想起自己驻守平夷山翼人进攻的一幕幕,铺天盖地却井然有序的翼人军队让人头皮发麻,人类的弓箭根本射不到他们,而翼人的长矛能轻易刺穿人类将士们的甲胄。
而现在……平夷山也许已经是翼人的了。
那有什么关系呢?等到自己到了敛翼道,开启【阵眼】……那里就是与世无争的桃花源了。
燕鸿北微微攥了一下拳头,那就是他的目标,他的理想,以后自己就能远离这个是非之地了,不会浪费时间去勾心斗角,也不会让自己命丧沙场。
只要好好活下去就可以了。
燕鸿北看着走在前边的师父,他们会一起走,而那两把枪也就不会派上用场了。
呼……燕鸿北想着想着竟有些激动,嘴角不自觉地露出笑容。
老人默默地听着背后略微紊乱的脚步声,燕鸿北是被他看着长大的,想什么老人总能猜个八九不离十,这次他依然保持沉默。
老人脚步突然慢了下来,目光一凛。
余光似乎瞟到了什么东西。
“停。”老人指示燕鸿北,两人不约而同地低下腰,这是多年的战场生涯和遵守老师教导的结果。
现在他们所处的是一个戈壁滩,根本无法做隐蔽,即便两人的服装已经沾满了沙尘也一样。
两人屏息凝神,现在只能祈祷那个东西没往这边看了,谁也不会一直盯着一望无际的沙石,所以他们有很大几率被漏过去。更好的情况是,那个东西不过是只飞鸟。
但他们猜错了,老人清晰地看到了他身上的盔甲和翼人的双翅,和腰间的剑。
剑?翼人士兵是不佩剑的,空中优势使他们有可以扔出去的长矛就足够了。
也就是说,这个翼人绝对不是普通的士兵,至少也是“五百人主”级别!那么他的护卫呢?
而更错的是,那个人正在径直飞过来。
“燕鸿北,拿枪。”老人轻声道,燕鸿北紧张地把枪握在手里,老人也把手背过去拔枪出来。
来人越飞越近,等到燕鸿北能勉强看清他的装束的时候,从地平线钻出来密密麻麻的黑点,稍有常识的人也知道那是翼人士兵!
老人面色一变,快速指示燕鸿北:“站我身后!”燕鸿北没有丝毫犹豫,按他说的退了一步,这样老人就把燕鸿北完全挡住了。
“睚眦!”半空中传来一声龙吟,一个豹身龙首的奇异动物一闪而逝,老人站了起来,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张赤红色的长弓,拈弓搭箭只一息,一支利箭就擦过了那个人的面甲。
那个人抬手,攥拳,那些翼人士兵立刻停在空中。
燕鸿北看呆了,一切发生的太快,他甚至还没能反应过来,在他听到指示后不过一次呼吸时间师父就已经挡住了数百人的翼人?
“第一次是警告,下次直接贯穿你的脑袋。”老人又有一箭在手,紧紧瞄着那个人,燕鸿北知道这是“睚眦”家的能力,能将方术与武技相结合,瞬间拿出任意一种武器,比如弓箭。
而那把老人不离身的长枪,则是先帝赠与他的兵器,数十年他仍然视之如珍宝,从未用睚眦的枪替换掉它。
“如果你不怕他死了的话。”隔着面具他的声音显得瓮声瓮气的,不过……似乎是个女人?不可能,女人怎么可能当上军官。
“一命换一命,但先死的一定是你。”老人将弓弦绷紧,目光依旧凛冽,“花维素。”
花维素?燕鸿北听过这个名字,不过没有什么印象,一时想不起来。
“你们圣朝就这么没有礼节吗?”女人轻蔑的笑笑,“你应该尊称我殿下。”
又是一箭,这次是贴着她头顶擦过去,射落了上边的一根红色羽毛。
“你算老几。”老人再次搭箭。
“翼人仿圣朝礼制,顶戴彩羽以类等,上者戴黄,次之戴红,再次戴蓝……”
燕鸿北突然想起这句话,再加上花维素这个名字,也就是说……
“师父,她难道是翼人的公主?”燕鸿北悄悄问道。
“嗯。”老人回答道。在和平时期,老人作为睚眦的族长曾多次出使乌都基尔,认识翼人公主自然不奇怪。
燕鸿北震惊了,现在圣朝和翼人仍在战争中,要是自己被这个人抓起来了,后果不堪设想!
“关文熙!你不怕我真的把他杀了吗?”花维素怒道。
“你没有那个胆子,娇生惯养的翼人女人。”老人,关文熙讥讽道。圣朝的女性可以练习方术进入方士队为国效力,但翼人女人没有方术可学,只能相夫育子,高等级的也只能用作政治联姻,带兵打仗是绝对不允许的。比如花维素身后的翼人军队,她可以让他们打猎,甚至可以让他们自杀,但是只要这支部队出现在战场上那就算她僭越,要受军法处置。所以娇生惯养这个词形容她们没什么错误。
“你……”花维素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你让你的人撤走,然后下来,把头盔摘掉,否则你早知道我会做什么。”关文熙淡淡地说,口气不容人置疑。
“你欺人太甚!”花维素大怒,抬手,张开五指……
再一箭!这回不是虚张声势,而是实打实地射在了花维素左翅膀盔甲的连接处,一个圆环形物体随着已经无力的箭崩了出去。
“照我说的做。”关文熙冷冷地说,他刚才那一箭使原本连接在一起的盔甲出现破绽,只要再射下两个圆环那么花维素左翅膀的盔甲就会脱落,失去平衡的她会摔到地上,被他们抓住。
“你要干什么?”花维素问道,燕鸿北看到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可能是紧张,也可能是恐惧。
“照我,”关文熙绷紧弓弦,“说的,做。”
燕鸿北紧张地不断看向两人,也许师父已经胜券在握,但似乎没那么简单。
他看不见远在天边的翼人军队的姿态是什么样,根据经验应该是俯身准备冲锋。
“不可能。”花维素的身体突然停止颤抖,说话也多了几分底气。
关文熙和燕鸿北同时皱了皱眉,难道有救兵来了?不对,即便有,现在花维素被关文熙逼得走投无路,所谓的救兵也只能像那些翼人士兵一样干瞪眼。
“你看看背后。”关文熙小声说道,他也不明白,唯一能想到的是有人偷袭,但是不可能有人能悄悄接近他们而不被发现。
燕鸿北挺起枪,小心翼翼地转过身,发现后边什么也没有,依旧是荒凉的戈壁。
“……哼。”关文熙冷哼一声,吸引燕鸿北回过头来,看见了舞动双翼急速上升的花维素。
“她是以为拉开距离就射不到了吗?”燕鸿北疑惑地问,但是以师父的臂力和“睚眦”的弓,这样没有什么效果。
“不,这样我就不敢放箭了。”关文熙放下弓,随手一挥,赤红色的长弓化作微尘随风飘散,燕鸿北这时才看清弓臂上的睚眦图案。
“为什么……”话一出口,燕鸿北就明白了,关文熙如果这时把她射落,这个高度会使她直接摔死,那些翼人士兵一定会把他们碎尸万段。
燕鸿北看着往回飞的花维素,有些不安。
任何人都无法忍受那样的屈辱,更别说一国的公主了,那么她回到军中肯定会报复。
“师父,怎么办?”果不其然,花维素飞到半路,举起手,张开五指,翼人军队应此而动。
“那就看看对于这些普通士兵来说,是功勋重要还是公主重要吧。”关文熙语气依旧镇定,“你盯着她。”
燕鸿北照做,翼人的盔甲是不能防住后背的,因为翅膀张开或收敛都要占据很大的空间,若是有盔甲那翼人就没法收敛双翅进行巷战。也就是说,花维素的后背现在是裸露着的,能看出来双翼和皮肤的交接,而且十分光洁,毕竟她是公主,保养方面的资源比常人多得多。
嗖,燕鸿北这次还没反应过来,花维素白皙的后背就染上了血红,犹如乌都基尔西北部的一种花一样绚烂缤纷。
原来井然有序的翼人部队一下乱了阵脚,飞在最前边的几个加速冲过去想要接住飞速下落的公主殿下。
“快走。”关文熙接着下达指示,燕鸿北想起来他从小到大一直都唯师父是从,从未有过逾越。
跑了一半,燕鸿北回头看,翼人部队接住花维素之后果然没追过来,群龙无首的部队不可能规规矩矩的分出一队追击他们,因为除了已经失去命令能力的花维素谁也没有这个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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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朕承天命,继正统,结朕之股肱昭示天下,必将国泰民安,皇室正统延续万年。”
------------《定国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