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广场卡希尔
午夜，驿站大厅。
这间驿站从没有这么清冷过，往日总能听见驿站大厅许多的欢声笑语，爱挑事的还会招惹麻烦，几乎每个月都会损失一些公共财物。
“也有好多年了，那时候蓝鲸就很关照我。”诺姆擦拭着手中的银盘，那是接待贵客的餐具，这次特地拿出来是为了庆祝她订婚的日子，“我想小维斯和薇茵都会参加的吧？”
“参加什么？”雪露托着脸，坐在吧台的椅子上，她的手边是空荡荡的酒瓶。
“婚礼呀！喏，你看——”
诺姆递出三个信封，信封上面的字迹非常美丽，就像是轻柔的羽毛扫过的痕迹。其实，她并不会写很多字，每次都必须查阅字典。
随着年纪的增大，诺姆不得不承诺自己的记性越来越差，订婚时，本想回忆甜蜜的过往，却发现那些记忆变得朦朦胧胧。这也没什么不好，因为就连那些令人恼怒的事情，也跟随着时间的脚步淡去，甚至也沦为了甜蜜的值得珍藏的往事。
“谢谢。”雪露的心境没有恢复，她还是担心着维斯。只是，看见信封上出现自己的名字，出于礼貌作了该有的回应。
“你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样子，这样好吗？”诺姆担忧道。
“没办法，她总是做一些让人担心的事情。”
“我认为你也脱不了责任。”
“没错，我也——”
“不是这个意思。”诺姆打断道，她举起银盘，仔细观察有没有没洗干净的地方。吧台的结晶灯光沿着盘边发出闪烁的光，那道光照在雪露的双眼上，“我的意思是，你不应该总把事情闷在心里，而不去跟她解释清楚。”
“你是那种会跟别人透露内心想法的人吗——？”雪露诘责道。
“但是，你不是跟她很要好吗？她非常相信你吧？”
“……”
雪露无话可说，她现在也实在不想透露更多内心的想法。作为欧斯帕克的总管，要承受的压力，要维护的东西，眼前这名年纪轻轻的驿站老板娘怎么会明白？
年龄就是阅历，阅历是使一个人成熟起来的东西。
“我有我的考量。”
“可是，既然她非常相信你，而你却对她有所隐瞒。你是在辜负她，更严重一点的话……是在背叛她。”诺姆着急地说道，“至今为止，小维斯都是我见过最善良的人！我相信作为朋友的你肯定是有功劳的，只是现在开始你可能要有所改变了。”
自己希望雪露能够更加考虑维斯的感受。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改变了维斯，但是一个人的天性不会那么容易变化，她坚信着。或者说，为了腹中的宝宝有更加美好的憧憬，她必须选择相信。
伊文大陆上，人类失去了不少东西。根据人类贤者们的观点，他们没有了重建家园的可能。在另一些人的眼里，人类变得狡诈而邪恶，就连为守护城邦公民而战的摩纳珂——这些象征着崇高信仰的军士们都变了，变得现实，变得世故圆滑。
「不是这样的……」
也许这是一个疯狂的想法，但是诺姆相信着人类真正失去的是希望。
“我在小维斯身上能看到很多东西，尤其是她的眼神。”
“眼神？”雪露笑道，那是不屑的笑。她举起杯中的清酒，一饮而尽。渐入微醺的她脸上泛起一片红晕，“她是欧斯帕克的主人，将来一定也是伟大的女妖，和你们这些人类不一样。”
“不管是不是人类！”诺姆争辩道，“她有着我们应该去保护的东西，而最有资格也是最有能力保护她的人，不是你么？”
“……”雪露不言，她已经没有跟面前无礼的人类说话的兴趣了。
刚巧，玛拉来到了大厅，一看到吧台，便匆匆走来，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夺走雪露手上的银制酒杯。
咕噜——！
“唉！”酒一入喉，玛拉便发出长叹，她的身上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就像是刚从屠宰场出来一般。另外还有一股别样的焦味。
“怎样，她还是不肯开口吗？”雪露再续上一杯，这次是为坐在她身旁的女人敬上的。
“嗯。”玛拉心生内疚。早知如此，当时应该更慎重一点，派自己的部下通过薇茵一路的足迹寻找维斯。
现如今，外面经过几场阵雨的洗刷，那些珍贵的线索恐怕已经……
“还是我的错，我太乐观了。”玛拉致歉道，接过雪露为她倒满的酒杯。
“……”雪露为自己匀上一杯，安慰道：“是我让你来处理的，不怪你，责任在我。”
“薇茵还是不肯说？一句话都不肯？”
“她的脾气向来很倔。”
“喂！这可是生死攸关了喂！不行，我要去找她，这家伙一句话不说是想干嘛！”怒气冲冲地玛拉刚想离开座位，就被雪露死死挽住脖子。
“别去。”雪露的语气十分坚持，“她说过，维斯并没有遇到危险。”
“可是……她那种话谁能听明白啊！只不过是点头摇头，嗯嗯啊啊的几句话，谁明白！！”
“我明白，我明白就行了。”雪露再次劝道，“你们的报酬我会照付，这一点请放心。”
“你！”
玛拉本想再顶上几句嘴，却被雪露气得无话可说。
「看来是我多管闲事！」
她关心着维斯的安危，所以才想去找薇茵的麻烦。一万个没想到，雪露在这种时候跟她提到的东西是报酬。
明明一同经历了这么多事情，这家伙一点信任都没有分给过自己，恐怕当初就没有信任给她们，只是为了形成互惠的利益关系。
自己可不能忍！
“我说你啊！是不是从来就没不打算相信给我们！”玛拉猛地变脸，向雪露怒道：“哦，我可算是想起来了！我每次开玩笑的时候，你都一副不爽的表情！”
“……你别这么幼稚好吗？”雪露不明迁怒的缘由，只能细细听着玛拉埋在心底的抱怨。
“好，我问你！大家都冒着风险陪你们玩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现在这算怎么回事！”
“猫捉老鼠的游戏？”
“对啊！你看看现在的情形！”玛拉紧咬着嘴唇，对于她们来说形势已经糟糕得不能再糟糕了。
先前，琳达等人屠村的举动，估计已经对阿多诺城邦的流亡王室们非常了解了。这样算下来，最残酷的可能是所有王室都遭到尽数剿灭，只剩下她们一支了。
——这是来自欲望女妖的报复。
只有这样解释最合理，如今的她们就是到处躲藏的老鼠，人家才是猫。躲躲藏藏的她们连反击的主动权都掌握不了，只能在驿站里苟且偷生。
“我说你——想干什么！如果不信任我们，那你起初为什么要拉着我们下水！”玛拉面色痛苦，她以为自己与雪露经过了琳达一役，多少建立起了互信的关系。没想到，这只是一厢情愿罢了。
“平常……”雪露冷冷地回复道：“平常的你们也是这样的吗？不建立互信的关系就没办法合作吗？”
“你都说的什么废话！”
“是废话吗？”
“不是吗！”
“但是……使你们存活下来的手段不正是背信弃义，辜负他人，放弃一次又一次挣扎在生死边缘的同伴吗？”
仅有这一次，她不愿用讥讽的语气激怒玛拉。
在自己看来，这就是人类的天性。即便自身不认同这是善举，但也不会单论成作恶。因此，她也无意去指责这种行为。反倒是，正因为生灵都带着原罪，女妖才有必要带给他们惩罚。不止如此，女妖们有资格以自己的意志左右生灵的命运，书写伊文大陆书写的苦痛史。
拥有平和美好的世界是每个人的愿望。可是，若不赎清罪孽，也就没有资格去往这个世界。
人类最大的罪就是意识不到自身的罪孽。
“那个……你们不要吵……”诺姆畏畏缩缩地插话道，虽说自己并非第一次见到被怒火支配的玛拉，却也一度拿对方没办法。
“闭嘴！”
雪露和玛拉异口同声道。
她们都是构筑着自己牢固的观念，并遵从着它们一路走来的人。这种相似之处也是最容易爆发矛盾的地方，因为谁也不会退步。
“你这样说就太有意思了……没错！我就是喜欢严格要求别人，对自己特别宽容！我就是这样一个人，你能拿我怎样？”
“不怎样……”雪露叹息道，她觉得跟这个人讲不通什么大道理。
“我跟你再说明白一点，你现在对我们是不负责任的，而且对维斯也不负责任！”
啪——！！
玛拉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酒瓶哗啦一下滚到地上。
“假如你真明白了，就好好想办法。还有，如果有下一次，我希望你强迫维斯配合你的安排！她不是擅长动脑子的人，她根本认不清‘草率’两个字怎么写！”
“那个——！！”诺姆笑了笑，想打圆场的她插话道：“我其实也不知道‘草率’怎么写！”
“……”玛拉本来还想说点什么，被诺姆这么一说，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
尴尬的气氛笼罩在驿站大厅内，就连诺姆本人也羞红了脸，她临时起意的插话根本无助于解决矛盾，反而使自己变得像个傻瓜一样。
“我一直以大局为重。”雪露率先打散了凝固的空气，“但是，我也有我的情绪，我也有我必须做的事情，我也必须为维斯去多考虑。”
“你这是真心话吗？”玛拉疑惑道。
“是。”雪露硬咽道：“如果连我都不为她考虑的话……”
雪露低下了头，不再多说什么。事到如今，就连玛拉也说不出话。仍在擦拭着手中银盘的诺姆，她手中的动作突然僵住了，因为她发觉自己方才那番话是多么愚蠢，她根本不了解这个名叫“雪露”的女性的内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