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娜两手空空地走进了帐篷,心里回想着会议的讨论内容,却在刚刚进来的时候就被卷入了争论中。
“这不行,我们必须吊死他们!”盾卫拍着桌子大声说道,把希娜吓了一跳。
爱国者现在不在,这个盾卫代替他出席了会议。塔露拉和盾卫针锋相对,冷静沉着地回应,条理无比清晰。
“不行,我们现在不是军队。这样会造成很坏的影响,他们为活命而加入我们,但我们现在又要因为他们想要离去就吊死他们?”
“他们破坏纪律!”盾卫的立场十分坚决。
“我们也并未兑现承诺。”塔露拉也没有动摇一下。
二人还在争论,希娜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有一伙感染者因为口粮的分配问题而偷了些东西,现在闹着要离去,他们的人已饿了几天。
现下的状况是,盾卫坚持要惩治这种犯罪行为,将他们处死。而塔露拉主张不去伤害他们的性命,在此之上,任何惩罚都可协商。
希娜想到这里沉思了起来:原本这里塔露拉会放走这一批感染者,但最后正是这些感染者抢走了阿丽娜的所有东西,为保险起见还杀了她。
——当然,也有可能是溃退的纠察队干的,但谁知道呢?更何况,这类事的真相如何根本没有意义。
现下的队伍中,正是由希娜、塔露拉、爱国者和霜星三方势力组成,如果她支持其中一方,那一方就定然会占上风。所以,无论从什么角度想,希娜都应该支持盾卫才能避免最坏结果。
但现在有这个必要吗?
希娜在心底里还是认可着塔露拉的想法。队伍需要纪律,但纪律是人执行的,这个队伍的绝大多数人不是军人,他们接受不了那种铁的纪律。
来到这里的人都只是想要活下去,他们没有知识,也没有远见,在根本没有掌握现状时,他们大概也只能选择这么做。
很无耻,很可恶,但无可厚非。希娜觉得,现下有着鬼鹰的保护,那些人已奈何不得阿丽娜,让塔露拉坚持她的原则会更好一些。
至于让塔露拉成长,可以让阿丽娜回来告诉塔露拉她被袭击的事。以塔露拉的果决和智慧,经历此事,她也定能成长。
“我赞成塔露拉的想法。队伍里的人们,现在都只是想活下去的普通人,他们没有信任我们的理由。在不掌握任何现状的情况下,不能强求他们坚持游击队的纪律。”
想到这里,希娜决绝地开口赞成塔露拉,语气十分坚决。塔露拉闻言没有看向希娜,而只是会心一笑,再次盯上了盾卫的头盔。
“无论如何,他们不能继续留在队伍里。”听到希娜支持塔露拉,盾卫也略松了口。
塔露拉摇摇头,边思索边说:“那就流放他们,给他们一周的口粮。”
“不行,塔露拉。我们的粮食也不多,真正奋战着的战士们也没有这个待遇,他们没有信任我们,没有坚持纪律,我们不苛责他们,但他们也不配。”
未等盾卫反驳,希娜也随即开口反对着塔露拉的决定。塔露拉也没有固执己见,随即说:“也好,那么,别对他们太严厉。”
听到这里,希娜满意地点了点头。盾卫不置可否,出了一口闷气,踩着坚实的步伐走出了帐篷,去执行会议的决定。
希娜也看向帐篷外,双眼微眯。不一会,希娜转过脑袋,对着塔露拉严肃地说。
“塔露拉,纠察队从东面来了,在向着之前和我们交易了粮食的那个村子前进。”
刚刚还盯着桌面上的地图的塔露拉蓦然回首,面色上显出些许惊讶,随即立马沉静下来思考着。沉吟半晌,塔露拉盯住希娜双眼,立马果决开口。
“我们把他们引到这里,伏击他们。”
希娜歪头发问:“第四集团军的岗哨怎么办?”
“这些事都没有这么重要。假如这几个村庄在和我们交易后被袭击了,哪怕和我们有没有关系,对感染者的信用都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对我们如是,对后来者也如是!”
塔露拉坚毅地大声说着,大步走出了帐篷,希娜紧随其后,心满意足地点着头。
“好,我明白了。A1,B1,C1,D1,集合群众!”
希娜喊着队伍成员的代号,让他们迅速将队伍纠集起来。与此同时,塔露拉也将自己队伍的感染者们聚集了起来,盾卫决定跟随塔露拉的队伍一起作战。
“这一次我们的身边没有爱国者和霜星,你觉得怎么样?”
将队伍集结起来,非作战人员安置好后,希娜在行进的路途上这样问向塔露拉。塔露拉看着远处的天际,沉吟着缓缓开口。
“…这是必然的。人皆有一死,早晚有一天,我们都会死。但感染者作为一个群体,我们的族群还会继续存在下去。为了生存,我们必须战斗。”
希娜闭眼而笑。雪花落下的声音被队伍的脚步声遮盖,希娜睁眼,她看到了不远处的纠察队正在向这里行进。
“准备进攻。”二人异口同声地命令道。
…………
数十分钟后。
这场战斗迅速地被解决了,塔露拉和希娜并没有费多大力气,感染者们自己就解决了这些纠察队。
第四集团军有些许零碎的营队前来支援纠察队,但也都被打退。毫无疑问,这场战斗是感染者的胜利。
第四集团军的驻地还在那里,他们没有看到——或者是漠视了这支纠察队的全灭。
爱国者和霜星正在和希娜、塔露拉的队伍汇合的路上,感染者们已经打扫完了战场,安顿了下来。希娜拖着疲惫的身躯,立在了一片空地上,整理着自己的思绪。
一个感染者坐在希娜的旁边,摇着脑袋念着:“太可怕了,这就是战争…嗯,没错。我得接受它,不然就没法活下去。”
听到这人说的有趣的话,希娜转过头乐呵呵地搭腔道:“你说得对,大叔。我们现在都是战士,必须得打赢每一场仗才能活下去啊,真是辛苦。”
“嗯?希娜…没错,是这样啊。唉唉,话虽如此,光靠我们确实不行,这一仗鬼鹰不在,可真是一场硬仗,差点就死了。”
感染者心有余悸地画了个十字如此说道,希娜闻言似乎想起了什么,随口问道:“啊,对了,鬼鹰没回来吗?按理来说她们去的也不远。”
“她的确没回来,不过也不用担心。鬼鹰那么强,根本不会出事啊!嗯,要是她遇上了那群残兵败将,说不定还能替我们清扫干净!”
感染者爽朗地笑着,把刚才的烦恼都抛到了脑后。
希娜的瞳孔突然缩了一下。
鬼鹰还没回来。路程并不远。纠察队溃退。
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希娜顿时脚下发力全身青筋暴出,身影瞬间转身从地面上射出带起一阵烈风掀起地上白雪,冲断旁边一排树木径直向树林深处而去。
“——啊啊啊啊!!”
感染者被雪泼了一身,顿时吓得跳了起来,浑身都是冷汗。
周围的其他感染者都被感染者的叫声和树木折断的声音吓了一跳,塔露拉急忙赶来问感染者发生了什么。
“怎么回事,这里发生了什么?那里怎么倒了一排树?有敌袭吗?”
感染者无比害怕,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也不知道…我刚刚说,鬼鹰好像没回来…希娜就,立马跑了出去,撞到了那么一排树啊…!她怎么做到的…”
塔露拉顿时心生疑惑,略加思索后,顿时心里也咯噔了一下。
“——她是从这里走的?”
一瞬间,塔露拉失神了一下,急急拽着感染者指认着被撞倒的一排树。她知道,那里是纠察队溃退的方向。
塔露拉也奔出去,烈焰蔓延在她的身后。
………………
希娜的脚步停下了。
呼。
是雪花降落的声音。
希娜看着这里的景象,两眼睁得大大的。
呼。
雪覆盖着。血的红色蔓延着。雪的黑色降落。
鬼鹰的身躯四分五裂地挂在一棵树上,猩红的肠子和白色的不知什么东西流淌垂挂在地上,肢体断裂错位,嘴唇苍白,两眼无神。
地上掉着鬼鹰的眼罩。
阿丽娜在旁边的树下。左腿和右手不见了。她紧闭双眼。
希娜看到地上的黑色。雪。她用颤抖着的声音开口。
“不…这里,这里没有国度。我,估计失误、这是我的错,是啊,我都能出现在这…怎么就,不会有强敌出现…?哈…这是我的错,可,可,你为什么…不用…国度…?”
鬼鹰的嘴唇动了一下。她说话。
“……我…答应了你…希娜。我,不用。”
“可那样的话你一定是能活下去的!!你是那么强——身为亚大伯斯的一部分,你为什么…就要遵守…!”
希娜声嘶力竭地嚎叫了起来,眼泪顿时夺眶而出,无力地跪了下去。她诘问着的是她自己。
鬼鹰的手指动了一下。
“…啊,我好像,明白了。这就是,人类的感情…因为,我重视着你,希娜。这是爱。对人的,爱。”
希娜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喃喃地念着:“为什么…?你和我毫无关系…你为什么…”
“我们,毫无关系…可你,不也在,为我哭泣…?”
鬼鹰艰难地笑了。哪怕在弥留之际,她的人类身躯也没有崩解,她用尽全力维持着这个形态,艰难地继续说着要传达的东西。
“谁杀了我不重要……希娜。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去吧,你是个,了不起的人。我现在告诉你,我,不只是亚大伯斯…我的体内,还有,虚无。”
“不,那些,那些都不重要。来,我放你下来,你——”
希娜的话被鬼鹰打断了。
“不,希娜。你,听我说。”
沉默。希娜紧咬住牙关,擦干了泪痕,鬼鹰笑了。
“…那是,虚无。真正的,无。和你们在一起的日子,让它变成了人类的部分。它是无,尖啸着的,憎恨着你们,却又羡艳着你们的,无。”
希娜看着鬼鹰,这个支离破碎的女孩。此刻的她,是亚大伯斯,是相啸魔,也是一个人类。
“……我明白了。”
“不,你还…不明白。希娜…希娜……我还有好多想说的…我,我……”
希娜猛地抬起头,咬住牙打断了树木,手忙脚乱地把鬼鹰从树上摘了下来,故作愉快地和鬼鹰交谈着。
“没关系、没关系的…这不是什么大事,你是亚大伯斯,是神性,你是不会死的。来、来,我给你,接起来……”
希娜不敢直视鬼鹰的眼睛,故意一直说着什么,不让鬼鹰说话,试图将鬼鹰的内脏装进腹腔,把断肢接起来,直到泪水再度涂满面庞,直到再次泣不成声。
希娜不敢看,但她还是抬起了眼。
鬼鹰闭着眼。
她死了。是第二个死在希娜眼前的熟人。
希娜直到最后都没能听到鬼鹰最后一句话,因为她最后的情绪失控。
都是她的错。这里不是游戏。哪怕被神所眷顾,也并非全能。
希娜软软地趴倒在地上,全身都被黑影遮盖。
烈火燃烧的声音。
“希娜…希娜!发生什么事了?这是——”
塔露拉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发急地环顾四周发问。希娜背对着她,没有回答。但塔露拉自己也看到了。
她瞳孔紧缩,大吼出声,奔跑而去。
“阿丽娜!!”
听到友人的声音,垂死的埃亚非拉终于睁开了眼,无力地呼出塔露拉的名字。
二人随着烈焰消失在荒野。
下起了大雪,烈焰也熄灭了,希娜和鬼鹰的身躯被厚厚的雪盖住。希娜默然起身,捡起鬼鹰的眼罩,将鬼鹰破碎的尸体留在了雪下,默哀着。
数分钟后,希娜抬头,眼底尽是冰冷。
希娜此刻才看到在周围的雪下七零八落地覆盖着无数感染者和纠察官的尸体,这些尸体都被腰斩或者抽碎,死状凄惨,不下百人。
都被鬼鹰一个人所杀。但哪怕以百人的性命,也无法十拿九稳地杀死一个邪魔。
答案昭然若揭。
希娜踏出两步,从雪下揪起来一个黑衣老者的身影,身披大衣,头顶埃亚非拉标志性的巨角,身受重伤无法行动,神色无比恐惧。
“你是巫王的追随者。莱塔尼亚人,你为何会混进乌萨斯感染者的队伍?”
希娜面无表情,似乎只是寻常地质问着。老者额头顿时分泌出大滴的汗水,似乎也是情绪失控地大喊起来。
“给我闭嘴,感染的渣滓!我和那群蠢蛋不一样,我绝对能做到!若不是我等被那两个伪物驱逐,怎么会沦落至此野蛮的国家?!我只是要…找到合适的场地,有足够的生灵,我就能实现夙愿!”
莱塔尼亚人癫狂地拿起一根扭曲的弯角,对准希娜的额头,施动了源石技艺,庞大的能量顿时凝聚…
“通通给我去死,感染者渣滓!!”
希娜只是静静地看着。
磅礴的能量束击中了希娜,希娜不闪不避,一块身躯顿时飞出。
“轰隆!!!”
“——不自量力的感染者!”
常人遇此一击已必死无疑!老者发出癫狂的笑声,自以为已经取得了胜利,挣扎着要挣脱希娜的右手束缚。
“巫王旋角。蕴藏庞大能量,内部自然形成了源石技艺回路,作为施术单元能成倍增强施法者的能力。
而且,作为巫王源石技艺的集合和他本人能量的孑遗,当做复活他的媒介,也比不伦不类的所谓尘世之音好千百倍。你确是有些水平。”
希娜的声音自雪尘下重新出现,老者兴奋已极的表情顿时再度变得恐惧。尽管左半截上半身已经消失,希娜仍然紧抓着老者的身躯,面色平静。
“不,不,感染者,你不能杀我!我不能死!我死了,巫王陛下就再也没有复活的希望…”
“谁给了你…能以为自己的生命,比他人更重要的自信?”
希娜脚下一蹬,顿时带着老者高高跃起,在地面上跳动着。一转瞬间,二人已经落在了黑月之冢旁边。
就是那被国度覆盖着的黑月之冢,希娜复活的地点。老者见状不妙,颤抖着抬起巫王旋角意图再度释放源石技艺,体力却已经不支,没有成功。希娜冷眼望着这个老者,抬手将其扔进了黑月之冢。
“呃啊啊啊啊啊!!”
恐惧的惨叫声顿时响起,老者瞬间淹没在国度中,身影再难看见,手中的旋角也脱手,落在地上,滚落至希娜脚边。
“你就在那里面癫狂恐惧地挣扎到死吧。”
希娜冷冷地说道,只剩一半的身躯显得无比恐怖,寒风吹动她的衣角,哀嚎也被淹没在黑夜中。
“……该死的东西。这片大地上有几个混蛋,真是死了也流毒无尽——”
希娜转眼一瞥,一边喃喃念着,一边随手拿起了地上的旋角——
轰隆。
在希娜碰触到那旋角的瞬间,扭曲的旋角顿时自主吸附到了希娜的手上,转而在下一个瞬间猛地飞起,嵌上希娜的额头!
“呃…?!这是怎么回事!”
希娜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一瞬间内,无数的信息和意识的残余奔涌入她的脑海,磅礴的源石技艺能量顿时在体内奔涌着,将损伤的左半身瞬间重塑。
【——检测到高能量活动。宿主心理环境已符合再启动标准,丑角先生.aic重新启动。】
久违的丑角先生的声音突然在脑海中再度回响,但已然没有了当时的风趣诙谐。而在此刻的希娜脑中,无数不为人知的禁断历史正在飞速地流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