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了？”她这样问道。
“嗯，现在可以了。”始终陪在她身旁的另一个意志这样回答。
“啊，是这样啊。”她还是沉浸在阴影的领域中，如同不愿脱离母亲怀抱的幼儿，又或者是因为天气太冷不愿起床的懒虫，她带着些许不满的情绪集中精神。
贝伦兹的意识在阴影的世界中这样联想到。
阴影的世界中只允许存在阴影，其余所有的概念都会被拒绝。
也许不对，毕竟自己在这里还能保有意识，说不定是拒绝物质概念，而基础概念依然存在。不过主人也说过世界是由概念组成，物质世界只是凡人对固有概念的直观印象……
好吧，也许对吧，自己不知道，但并不重要。
收拢那些扩散的灵魂部分，可以理解成一个被压路机压碎的人将自身散落的血管和内脏收拢回体内，重新找回人形，
贝伦兹是黑暗之海的亲子，甚至比起那些作为义子的魔王更加贴近黑暗之海。就算什么都不懂，就算什么都不理解，他们也能依照本能行使黑暗的权能。
贝伦兹集中精神，呼唤广袤的阴影中属于自己的部分，纠缠在一起，上升到物质世界。
不过也许是其他阴影生物的部分？谁知道呢？
她从一小片阴影中浮上杀戮魔王殿的外侧，悄无声息。阴影集结具现成头发、肉体甚至衣服也是。凶灵本是无形无状，而现在被用概念和形态拘束，虽然力量下降，但也有了智慧，贝伦兹觉得还算是不错的交换。
周围都是“杀戮”的概念，这里已经完全转化为“杀戮”的领域了，让以“阴影”构成身体的贝伦兹很不舒服，她厌弃地啐了一口。
从阴影中来，掏出裙摆下的锯刀，刚刚想要撕开女仆装，随即又停下手来。
记得维嘉说是要全身而退？主人的魔力不够用了？
“啊啊，好吧。”
维嘉叹了口气，挥舞锯刀斩杀一个冲上来的“杀戮”领域的下级眷属——失心偶人。
刀锋掠过那看上去像浮肿尸体一般的躯干，连同骨骼一并流畅地切开。
脚踏在地上，身后的阴影开始蔓延，无数外形朦胧的的怪兽从影子中跃出，冲向集结起来的失心偶人。
贝伦兹指挥着“阴影”领域的下级眷属——诡行幽影，冲锋。
并不是为了什么而攻击，只是单纯倾泻毁灭的欲望，自从来了人世之后，这样的工作可不多啊。
她的嘴角浮现快意的邪气笑容。
我是怎样安慰同伴，又是怎样击败敌人，怎样和阿比盖尔共弃前嫌联手。
说真的，这种事情怎样都无所谓吧。
毕竟我只要将已经写好的剧本演下去就可以了。
凯瑟琳的暴走本来就在计算之内，应该来救场的李比希被维嘉缠住。虽然大多数英雄级别的教授都已经回到自己的国家防御，但毕竟古格温还在，圣米莱也离得不算很远，有这两个传奇在，就算是最受魔王眷顾的李比希也很难讨好，更别说只有“杀戮”领域加护的凯瑟琳了。
没有激情，没有信念，一切都是虚妄的欺骗而已。
一番苦战后，嗯，也许算不上，我坐在演武场原址的废墟上，大神官圣米莱给我们用高阶神术“生命礼赞”治疗。
至圣之光从天际降临到我们身上，吊命的状态终于恢复成了重伤。
观众都已经被疏散，周围只有我们几个。
“下面的问题，就是她怎么办？”
我抬起肾上腺激素效果过去之后极度虚弱的手臂，指着被圣米莱用高阶神术“启光囚牢”暂时封印的凯瑟琳。
她的衣物已经大面积破损，多处贯穿伤，恶魔之翼也全部折断，看起来比我们更接近死亡。但她还在歇斯底里地嚎叫，想要挣脱囚牢攻击。
这时候，在战斗中始终沉默不语的艾莉娜站起身来，手中紧紧握住链枷，向凯瑟琳走去。
“等等，艾莉娜！”
“安道尔你给我坐下，想死吗？”
圣米莱这样呵斥我。确实，内脏衰竭的后果在离开 “生命礼赞”的范围后凸现出来，感觉全身都在崩裂，疼痛让我在第一时间就倒下。
而当我倒在地上之前，艾莉娜抱住了我，说真的，对于重伤员来说这个动作实在不算友好，容易让伤势加深，如果没有治愈类的技能请不要轻易这样做。
她果然是个好女孩啊，所以好人会有好报的。
我抓住艾莉娜的肩膀撑起身体，对她说：
“我来吧。”
“安道尔……”
“等等！就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吗？”瑞雯也站起来喊道，她没有受什么伤，但也被“杀戮”概念的渗透，所以也在接受治疗，防止有什么后遗症。
“能有什么办法？我们都看见了，凯瑟琳已经死了，在我们面前被杀，我们亲眼看见的。”
我用平静到吓我自己一跳的声音说道。
“可，可是我们有机会，那个你看啊，我们毕竟已经抓到她了，你看啊，你看啊，她还在流泪呢，说不定是在向我们求救……”
“她没救了！神也救不了凯瑟琳！”我表演着虚妄的演技，努力想要表现出自己的激动，声调一如既往地平淡。
“我有已经复原了很多黄金时代的失落炼金术，加上现代的魔导科技，再加上圣米莱的神术，我们一定可以把凯瑟琳带回来的！”
瑞雯用尽全身力气呐喊，她在终星之塔一战之后也是做了很多啊，她也在自责、不甘心，努力去弥补因为自己的弱小而产生的悲伤结局。
不过，那是徒劳的——如果没有一个魔王出手帮忙，比如我。
“瑞雯，你想成为另一个索雷克吗？斯蒂尼触犯禁忌的叔父。”
“……”
“如果是三小时之内还可以用复活神术，但逝者死去三小时，灵魂便会归于 ‘死亡’境界。诚如神明所说：汝不得将逝者召回人间。这是诸神的死线，决不能违背！”
“但是……”瑞雯还是不甘心，争辩道。
“所以，如果你们都下不了手，就让我来吧。”
我用这样的话作为终结的宣告。
“罪孽与错误，都由我来背负吧。怨我吧，恨我吧，所以，让我来吧。”
我迈着蹒跚的步伐向凯瑟琳走去，拖拽着巨剑“勇武”。
瑞雯没有来阻止我，阿比盖尔没有，艾莉娜也没有，歌莉娅的系统是正确至上，更不会来阻止我。
不回头也知道他们在用复杂的眼神看我。我行的是善，却被看做是恶。
这明明是残忍的正确，就算能被理解却也无法被接受，尽管之后女生们的伤心过去，好感度会反生，不过至少现在觉得善人还真是不好当啊。
所幸，我是恶党，只需考虑行恶就够了。
“我们都在期待凯瑟琳还活着，但同时也都明白，她回不来了。”
我捧起凯瑟琳的脸，伸手擦去她的眼泪，亲吻她的额头。
“安息吧，凯瑟琳，愿你不再痛苦。”
现在，该由我杀掉她了。
毕竟剧本是这样写的。
如果不动手反而不正常，或者是承认了自己的软弱。这不是英雄的所为。
不过抛弃了期待自己的眼神，背叛了忠诚者的坚守，难道这样的家伙就能称为英雄？我不知道，自从创世者死后，人世再无绝对正义，魔界也再无绝对邪恶，无论是神还是魔，我们都只能在自己定义的意义中迷茫的探索。
最后一刻，看到凯瑟琳那双毫无希望的双眼，我临时起意，在她耳边小声说：“努力活下去”这样的话。
只有一句普通的话，没有任何感动的话。并非是我写在剧本上的话。
安娜即使知道我说什么也只会觉得莫名其妙，但凯瑟琳却能够联系之前的鼓励想到我的真实身份。
说真的，我完全没有必要说这一句话，没有必要冒被凯瑟琳揭穿身份的险，就算可能性很小。
我不会承认自己是心软了，但我觉得，凯瑟琳已经很可怜了，无论是亲手杀掉爱自己的人，还是被所爱之人抛弃杀死，都会造成心灵的磨损。之前以为古格温会顺手杀掉凯瑟琳，或者她能够自己跑掉，不过果然现实没那么好。
稍微鼓励一下吧，算得了什么，凯瑟琳又不可能向安娜告密。
举起“勇武”
然后，就该去死了，不过死的不是凯瑟琳，
而是我。
让巨剑遵从地心引力，顺势斩下。
剑风切开了她的几根头发，却无法再进一步。
瞬间天空就暗下来了，有一刹那感觉像是进入了神速领域，不过虚无的感觉更加强烈。
万物皆空，这是最直观的印象。
现实中的情况可没有说起来那么乐观。
空气被杀掉，光线被杀掉，土地被杀掉，元素被杀掉，世界的秩序被杀掉，尚未离开周围的脆弱生命更不用说。
无尽的杀戮意志以凯瑟琳为中心涌现，将周边还原成单一的“杀戮”概念。
而这里并非魔王的领域，“杀戮”概念无法单独存在，世界与虚无的界限开始出现最本源的冲突。
那是难以用凡人的思想揣度的事件，我们只能闭上眼睛，等待我们所熟知的世界回归。
计划之中。
凡人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到，为什么还能有知觉反而出乎我的预料。我应该死掉才对，至于在场的其他人，最好也做好死掉一半的心理准备。
毕竟这可是最受世界暗面根源眷顾的凶灵殉爆，不死几个人，太对不起这个排场了。
而当太阳的光明再一次回到我们身上，又一次看见了，那浩大的，壮阔的“杀戮”人形化身。
“魔王，安娜。”我无意识的说道。
听到了她熟悉的“库库库”的笑声，巨镰同步挥下。很好，比预计的时间慢了一点，不过还算是赶得上剧情发展的进度。意识断绝之前，我这样确认。
安道尔，确认死亡。
瑞雯，确认死亡。
阿比盖尔，确认死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