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我从床上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
想要入侵我旅舍房间的斯蒂尼，在门外正和杜兰撕打，在地上滚成一团。
漂亮的脸蛋红肿，头发也沾满了灰尘。
杜兰不是笨蛋，尽管性格懒散，她肯定对斯蒂尼说明了自己的身份。既然都知道不是敌人，那为什么还要打起来呢？
嗯……我认为可以把野兽的思想套用在她们身上，既然同属于一个团体，那么初次见面地位却相似的两只野兽肯定要打一架来确定上下关系。
为了防止发生内耗，杜兰没有使用大太刀，斯蒂尼也没用她的圣剑，两人用拳头相互殴打，抓挠着彼此的头发。
旅馆老板站在旁边，一脸为难地来回看她们和刚起床还有起床气的我。
我揉揉迷糊的眼睛，道了声抱歉，然后一人给她们脑袋上来一个暴栗。
“一大清早就这么有活力啊，有这样的活力不如抓只巴洛兔烤来吃两个笨蛋！”
“是她先动的手。”“我不会主动挑衅。”
两个人互相掐着对方的脸，对我解释。
看来暴栗的效果不是很管用，这次用拳头吧。
在教训了两个主要靠本能活动的笨蛋之后，我终于能够享用我的早餐。
“这是我的第三个女仆，昨天晚上我用传送魔法卷轴，从西方开拓园叫回来的。好好相处，不要打架。”
两个人还是相互敌视，杜兰也不想睡觉了，精神起来。
正如老师总是说“不可以欺负其他同学”，校园霸凌事件还是会发生，只是迫于老师的威严，程度会降低很多。
两个人不会真刀真枪相杀，也别给别人造成麻烦就行了。我的话说明大家是友非敌，点到为止，剩下的人际关系就让她们自己处理去吧。
借口说要洗个澡，拜托歌莉娅公主看管两个问题儿童，斯蒂尼推三阻四的赖着不肯走，我把她踢出门外之后，回到房间中，沏一壶茶迎接新的客人。
热水卷起叶片，香气升腾。差不多了，对客人和茶水都是。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打开房间的门。
在我开门的时候，身穿黑西装的青年男子正在转身向门口，似乎刚刚才到——都是假的，为了让我产生负罪感付出更多的代价，我深知魔鬼在任何一面都表现的完美。
他——经常和我进行交易的魔鬼微笑着向我点头示意，走进房间。
“让你久等了。”
“没关系，时间从来都是我们的朋友。”他用完美无缺的姿势捧起茶杯，小酌一口。
“那么早上有必要叫我起床吗？还是说魔鬼的交易中有叫醒服务的一项。”
我深知他早就降临到了这里，早上精神一阵动荡就是他捣的鬼。让我的起床气更重了。
“我不急，不代表安道尔殿下您也不着急。魔鬼有着世上最优秀的商人品行，一直以‘顾客的损失就是我们的损失’为交易格言。”
“我才不信魔鬼的戏言……啊，你指的是妮维法尔那边的吗？我需求的帮助就是这个。”
我倒出两杯茶水，捧一杯倒嘴边。
尝尝自己的手艺……呸，茶叶放多了，茶水苦得要命。我自己泡的茶比瑞雯做的味道差太多。
魔鬼还是在对面悠然品茶，好像没有意识到茶水的苦涩，单纯欣赏茶水的意境。
“这么说来，安道尔殿下已经知道魔鬼与妮维法尔达成契约，您怎么知道的不在我们的讨论范围内……也就是说，您希望我取消与妮维法尔小姐的交易？不可能的，魔鬼的信誉比世上的任何东西都要牢固，就算诸神弃誓，魔鬼亦不会毁约。”他摇摇头。
我当然知道，对魔鬼来说，契约是绝对的，他们会出手干涉的只有在契约签订前，语言的艺术中发挥自己超绝的才智。
而且魔鬼就算舍命也要实现契约……如果魔鬼有“生命”的话。我都知道。
“我不会要求无法实现的事物。”
“那么您想要什么？”
“如果不能让妮维法尔的故事停止，那么加快也是一样的。我希望你能尽快完成与妮维法尔的契约，这是你能够自主决定的事情，并不困难吧。”
“这个嘛……”
魔鬼有些为难地看着我：
“安道尔殿下支付了大量的代价，我也收下了，所以肯定会为为您做出与代价等值的事情。不过您说希望加快契约……”
“让你为难吗？我可以继续支付报酬。”
“不是报酬的问题……您应该知道魔鬼也有很多个，有的地位等同于魔王的魔鬼大君，有的只能算是普通魔族的水平。而只有签订契约的魔鬼才能如何在可选的范围内完成契约，其他魔鬼就算有不同的意见也无法干涉。”
“也就是说你找不到和妮维法尔交易的魔鬼？我加钱付给你，拜托你去找如何？”
“安道尔殿下，魔鬼的契约都是很隐秘的，就算同类也不会泄露。”
看来他是打定主意不愿实现我的愿望了。
“那么我自己找出与妮维法尔签订契约的魔鬼应该就可以了吧。”
“嗯？这个……对，我愿意为您与那一位魔鬼进行调节。”
“这就容易了，拜托你加快和妮维法尔的契约如何？”
“安道尔殿下？我已经过说过了……”
“拜托你加快和妮维法尔的契约如何，”我重复一遍自己的请求，再加上魔鬼的名讳：“魔鬼大君，‘痴愚’冕下？”
“您知道我的身份？”
“为了监视终焉灾厄，这些年来扮成下级业务员真是辛苦你了，多谢你一直给我提供优惠。”为了表现的帅气，我不动声色地饮茶，随后就因为过于苦涩而后悔了。
他什么都没有回答，拿起我和他的茶杯，捎带上茶壶，去卫生间清洗，然后放到一个精致的架子上——我平时始终放置茶具的位置，就好像他在自己家里一样熟悉。
他走回来，推开我们之间的桌子，让双方的椅子正对对方，中间除了空气之外什么都没有。
依旧微笑。
“看来现在我们可以开诚公布地谈一谈了。无尽魔王，安德烈斯冕下，您叫我‘盲目’也可以，我习惯用‘盲目’的名号。”
“那么您的答复是？”
“刚刚说过，如果您能找到与妮维法尔订立契约的魔鬼，我会为您调节，现在是我实现诺言的时刻了。”
他开心地笑着对我说道。
这才对，这才是我认识的魔鬼。
和正统的魔王不同，他们的存在位格更高，更伟大，也更无法被凡人理解。
对于魔鬼来说，胜利已经无法让他们提起兴趣，他们渴望着愚拙的存在能够灵光一闪，得到击败他们的灵感。
因为自己绝不错误，所以才会期待有人能够用比完美更进一步的完美打倒他们。
魔族很难死去，在人世杀掉魔王之子也只能毁灭其形体。
魔鬼的不死性则更进一步，他们总共有多少个，存在方式为何，是否活着都成疑惑，更别提怎样杀掉魔鬼。
“您是怎样知道我是妮维法尔的契约者，是怎样知道我是魔鬼大君——这些都不重要，贤人不是也说过吗‘每一分钟都是宝贵的，所以我们只能用来看着前方’，您希望我怎样做才是最重要的。”
“据我所知，契约的大概过程是让这里遭遇危机，妮维法尔拯救城市成为英雄。不过你将本来应该给予她的力量来源卖给了了‘阶级’那家伙，于是妮维法尔被魔王之子操控，反而毁掉了自己想要守护的事物。”
之后斯蒂尼为首的勇者小队历经磨难击败了妮维法尔，知道了她与勇者家的关系，为何入魔，又有何执念。
不过前世妮维法尔的执迷不悟未能解开，斯蒂尼的同伴愤怒地希望杀掉妮维法尔，而斯蒂尼将妮维法尔带回城镇，亲自跪下，请求受害者们放过妮维法尔。
妮维法尔不愿承勇者的人情……也可能是因为自己做了错事，没有脸面再见自己希望打败的对象。总之她嘲笑了两方为难的斯蒂尼，选择敌对的态度，孤身一人前往魔界，为人类打探魔族的消息作为赎罪。
只有时断时续的信件从魔界传来，上面印着妮维法尔特有的加密符号证明她还活着。
当时戴维亚讲到这里，给我看了一张珍藏的照片。
照片上妮维法尔半张脸如同被酸液腐蚀，双手和手臂完全包裹上不详的漆黑外骨骼，一条挂着血肉的尾巴从暴突的脊椎骨延伸到身后，和美丽完全谈不上关系，看起来半人半鬼。
她站在城市的废墟中，周围都是愤怒到恨不得生啖其肉的普通人，大号斯蒂尼带着绝望的表情向她伸出手，另一只手被她的同伴牢牢抓住。
妮维法尔的表情就像是准备抛弃整个世界——或者已经被整个世界抛弃之时，孑然一身的轻松和孤立无援的悲哀混合在一起，不分彼此。
对魔族来说那是分外美丽的表情。
不过这次我需要将精力放在瑞雯那边，妮维法尔尽可能加快过去吧。
“所以您希望怎么缩短呢？哪个步骤加快？”
“全部，全部都在三天内解决。”
“这个……”
“我很希望和你继续一点一点玩文字游戏，纠结哪一步哪一分钟该怎么做。但是这次时间紧张就不和你废话了，能不能做到，以及需要我加多少钱？”
“我刚才就说希望开诚公布的谈，这次不是代价的问题。是更深层次的，安道尔殿下您想要改变，却不该改变的事情。”
魔鬼睁开眯眯眼，也不再笑了。
“世界和历史是有其固定的轨迹的，我们能够在轨迹上微微跃起，但跳得太高就会让世界倾斜。魔鬼希望能见到超出预料的发展，但不希望因为一己之私而导致世界毁灭。”
世界的未来是必然的还是偶然的？宿命、命运是否真的存在？我不清楚，就我所知没有有关命运的神明。
不过魔鬼是现在不朽者中位格最高的，也许他们那样伟大的存在能够看清世界的真相。听“盲目”的口气，似乎认为世界是线性的，有迹可循的。
所以我出于好奇提问：
“你（魔鬼）也是能够‘看穿世界的本质’的那类？”
“这不重要，我说的有些言重了。不过我还是希望您能理解，您想要做的事情所要付出的代价非同一般。就算看透了未来也不能肆无忌惮地使用这份能力。”
“我当然知道，越是行动越有可能触发让世界毁灭的蝴蝶效应。”
超脱者不发一语，但为什么超脱者不发一语？从来没有一个系统的解答。到底是不能，还是不允许，这有本质上的区别。
我还是安德烈斯的时候知道，但退回安道尔之后我就无法理解了。无他，位格不够就理解不了。
“您并不理解，着并非蝴蝶效应之类浅显的理，是更加深层次的，更加难以名状的。请您务必不要小看我们从古至今遵守的准则，我现在只是提醒您，当您真的意识到做错的时候就太晚……”
“有什么问题我自己解决，所以你的答复是？”
面对我的步步紧逼，魔鬼叹了口气：
“……好吧，如您所愿，安道尔殿下。”
“也请您仔细想想，自以为是的凡人为什么总会输给魔鬼，这非常重要。”
在消失之前，他最后这样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