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热血,没有激情,只留下注定的阴谋和算计。
不是悲剧,不是喜剧,只上演木偶的空洞和蹩脚。
这样的人生何其无趣。
当你知晓一切的时候,人生就已经结束了——也许能找到点神明的乐子,但凡人的爱恨过于淡薄,终究不再是人类的种属了。
【那么为什么不去作为魔王呢?就像上一次那样,想杀谁就杀谁,向**女人就**女人,想要的东西就夺过来。
只看今日的畅快,不想明日的困窘,
有人上前便斩,有人挡路便杀,根本不需要去考虑这么多无所谓的事情。
岂不痛快。】
这种说法是对我的想法歪曲解读。
我对已经知道的未来感到无聊,恰好说明我就算忍受这样的无聊,也要实现的事情是多么重要。
为了让费瑞尔能亲眼看看她所爱的人世,为了我向她的承诺,情愿忍受这样的无趣。
【就算你做了这么多,世上还有更多啃食痛苦获得未来的存在。
比如智慧神海顿、时间神提姆、“暴虐”魔王萨斯特以及无数的魔鬼。
你能将他们一一杀光吗?】
我不需要杀光他们,我只要费瑞尔回来。
【……】
不用劝我了,“痴愚”冕下,对于魔鬼来说,无聊比死亡更可怕吧,所以你不用思考我的无趣,给自己添堵。
我意已决。
【真的不再考虑?也许我们能和众神和群魔达成协议,你还是作为魔王比较好……】
我不相信你,不相信诸神,也不相信喜欢打马虎眼的老爸。你们为了不说谎,所以研究了更多骗术,无论实话还是假话,我都信不过你们。
我相信自己,我有权柄也有力量,何必靠你。
我会坚定站在凡人的一边,无论是善的审判还是恶的蔓延,你都赶不走我。
【……世界会因你倾斜。】
与我无关,大不了再来一次。
【你以为自己的心,真的如同你所想的那样……】
别逗我了,“痴愚”冕下,这是我们玩烂了的话术技巧,凡人领域有其极限,而就算是极限也打不动我。
如果真想让世界恢复原本的轨迹,不如把极东之星偷下来给我,我立刻回去作魔王。
于是魔鬼不再言语。
于是少年形态的魔王从梦中醒来,爬起身,伸了个懒腰,从床头拿起水杯喝光——这是他起床的习惯。
魔鬼就站在房间的角落,没人看得见他,仿佛他并不存在——没错,他确实不存在于“世上”,只是“偶然”之间窥见了某些“事情”。
这是魔鬼的权能,不可名状,在凡人眼里只能解析他们所能认知的部分。
至于全貌?不可能的,除非凡人升格为神。
不过现在,在常人眼里再普通不过的清晨,伟大如魔鬼却观测到难以想象的恐怖。
这世上的一切都和那个魔王连在一起,一切人、事、物都有一部分他的身体。魔王支配着暗面的一切,拥有着一切,也赠与着一切。
他,无尽魔王安德烈斯,手中紧握着世界的一半权杖。另一半在天上,极东的星辰那里,属于永恒之神费瑞尔。
他是一,也是万,
倘若他说暗是好的,这世上的光便会消失。
他是绝对的负,神之大敌,终焉灾厄。不可为人理解的浩劫。
只是,他现在尚未觉醒,那副人形的躯壳中沉睡着黑暗的根源,浩大磅礴的晦暗正安详的睡着,偶尔发出几声梦呓,就让黑暗之海掀起滔天的巨浪。
想到这里,魔鬼就困扰的揉揉头——如果他现在的形态有额头的话。
安德烈斯知道自己为何物,便知道了这世界为何物。但他现在不是安德烈斯了。他从未来完成的形态回到过去,现在是安道尔,于是他就忘了,全都忘了,忘了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愚行是凡人的特权,当位格高了,看到了更多,反而就不再能自如活动了。自由是创世者给予凡人最珍贵的礼物,这点没错。
这句话怎么说?对,大神通不得大自在。“摇曳”冕下对自己说的。
安道尔恰好抓住了这个微妙的分界线,忘记了不重要的,将自己保存在恰好能够记住最关键的部分的位格,只记住,也只能记住自己所需要做的,高一点低一点都不行。
就好像海顿所做的一样,亲身踏足人世,作为以天下为棋子的国手,对命运进行干涉。
安道尔起床,然后共鸣权限领域,确认周围没有人,便号令阴影裹挟上身体,藏在阴影领域的衣物传送到身上。
烧一壶茶水,将晚上做好的面团塞进烤箱,设置好烘焙时间。
这时歌莉娅推开门进来,站在安道尔正前方……如果是斯蒂尼那个勇者可能会直接破门而入,但教养良好的歌莉娅从来不会,安道尔似乎没有反应有什么不妥。
“你,昨天……”
“别提了,昨天喝酒喝太多,做了个噩梦,梦见我和斯蒂尼一起上街去玩,啊,你也在,不过半路斯蒂尼和我打闹结果分散了。结果就是你走散了,我和斯蒂尼两人约会,嘿嘿。”他抓抓脑袋,只是面无表情看不出心底有什么波动。
“安……”
“别急,我还没说完呢,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妮维法尔突然暴走从旁边冲出来,全身都是魔纹,很可怕的那种,然后呢,然后怎样了我好像忘了……”
“安道尔!”
歌莉娅的声音缺乏情绪颜色,但分贝达到耳鸣的程度,足够说明她是认真的。
“公主殿下,那是梦……”
“你知道的……”
“不是,对吗?毕竟新生的半颗心脏每一次跳动,都因为与原来的不符而疼痛。但我希望那只是个梦……”安道尔把脸扎在双腿之间,抱住脑袋。
“梦,总是,要醒的。”
“我知道。”
“斯蒂尼,被,抓走了。”
“……是吗?”
“所以,我们,应该,怎么办”
“……”安道尔蜷缩着,一动不动。
歌莉娅机械地偏偏头。
“所以,我们,应该,怎么办”
“不知道……”声音细弱蚊蝇。
“可是,你是,副队长。”
“这种大事去找队长啊,找我干什么!”
“可是,队长,不在。”
“……”
“如果你,不去,救她。也许,以后,她也,不在了。”
“……”
“请你选择。是像,英雄一样,带着,所有人,逃跑。还是,像英雄一样,迎战,敌人?”
“公主殿下真是……温柔啊,不给我任何负担。不过我这样的人实在受不起这份温柔……公主殿下听说过我的故事吗?”
“没有。”
“也对,我从来没有向任何人讲过。”安道尔苦笑一声,抬起头来,脸上全是绝望的颜色:
“在我小的时候,西方开拓园曾经出现过一场规模特别大的魔物之潮。”
“六年前,战死上千开拓英雄的‘银蟒之灾’?”
“对,就是那场灾难。我们家的开拓园当时还是前线阵地,不过当那样的天威降临,地上的杰作实在不堪一击。我们的开拓园阵地被冲击得七零八落,很快就要撑不住了,于是面临一个大问题:是坚守等待王国的救援,还是向后方撤退。”
“结果呢?”
“父亲在之前的战斗中就战死了,虽然当时我只有十三岁,不过我的功勋是在场人中最高的。所以需要由我来决定。”
“……我,猜到了。”
安道尔脱力的仰倒在沙发上,咬紧牙关,仿佛想要咬碎什么丑恶的东西一样。
“……我当时选择撤退,我以为自己能护住大家,结果……二百七十九人和我一起突围,只有八人和我一起回到后方安全地带。
其余人全死了。我当时第一次意识到,这世上没有奇迹。
我身上扛着二百七十个活生生的人的重量,我的家人、我的下属、我的爱人。我想要成为英雄,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也为了他们。
毕竟,他们因我而死。”
“那不是,安道尔,的错。”
“就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他们——如果在突围时间晚上两个小时,由勇者带队的救援队就能赶来,所有人都不用死了!都是我的错!”
歌莉娅沉重地,也坚定地摇了摇头:
“那不是,安道尔,的错。”
“你什么都不懂!如果没有我狂妄的自导自演,他们本应该和老婆孩子一起享受着今天的早餐,谈论着又有什么新闻发生!都因为我!都是我的错!所以求求你了,别再让我的手上沾染鲜血了,我不想再让任何人因为我死去!求你放过我吧!”
而歌莉娅依旧在摇头:
“那不是,安道尔,的错。”
“你……”
“只是,没有,猜对。安道尔,在可能的,情况下,已经,做到了,最好。安道尔,没有错。”
“他们都是因我而死……”
“也许,开拓园,很快就,被攻破。安道尔,没有害人,反而,救下,八人。”
安道尔突然笑了,是苍白无力的笑声,很容易听出来是假装的声音。
“公主殿下,是在安慰我吗?”
“对。”
“别担心我啦,关于这次的结论早就答案了。只是还很害怕,不愿下定决心。我不怕死,但害怕别人因我而死。”
“安道尔,我,不会死……”
歌莉娅像是下了什么大决心,刚想说什么,就被安道尔捂住了嘴巴。
“不用,我知道公主殿下金刚不坏的身体肯定不是靠锻炼出来的。不用向我解释,我们不是队友吗,相互尊重彼此的隐私也是应该的。”
安道尔拍拍手,从沙发上站起来,眼神中重新焕发战斗的意志。
“知道我为什么甘心做一个副队长吗?”
“害怕?”
“对啊,就是因为害怕这份责任,所以才一直蒙上自己的眼睛,把责任全部扔给斯蒂尼。现在想想也太残忍了,将这么大的压力全部压在斯蒂尼的小身板上,真亏她能受得了。”
“没关系,没关系的,安道尔,如果你,不愿意……”
“队长现在不在,那就让我来帮她分担一部分责任吧。这份胆怯,这份恐慌、这份踌躇,本来该由我吞下的东西,只是物归原主了。”
安道尔按住歌莉娅的肩膀,将她推出房门
“现在我作为勇者代理,行使勇者大人应该有的行动吧。”
“安道尔,不是,不愿意吗?”
“就算迷惘,就算恐惧,就算是面对魔王,手和脚都在发抖,也要勇敢的挥剑。勇者都是这样做,斯蒂尼给我们这些庸俗的家伙做出的榜样太多太多,所以她现在不在,就由我来代替她。给我十分钟,我整理一下,马上就到。”
歌莉娅在门外向门内张望,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放弃了,向安道尔点了点头,到生命神殿的大厅等待。
安道尔等待歌莉娅走开,关上房门,走回沙发上坐好,对魔鬼的方向招手。
“下来吧,今天的不速之客就剩下你了。”
他倒上两杯茶水,其中一杯推到桌对面。
魔鬼降低自己的位格,显化物质的形体,有些好奇地问道:
“按理说你看不见我才对,我‘不存在’在这个世界上,你又怎么发现我的?”
安道尔则表示不以为然。
“各家都有不少黑科技,老是在意这个就没完了,快点说又有什么事情吧,我可不想做不守时的男人。”
“刚刚故弄玄虚的时候您可没有遵循效率至上的观点,很漂亮的演了一场好戏啊。不得不说,您的故事编的很不错。”
“那个啊,大部分都是真的。”
安道尔从阴影中掏出巨剑,却想起来已经抵押到治安所了。
“除了在突围的过程中,我干掉安道尔,接收他的身份之外都是真的。总之有什么事快说吧,慢一点斯蒂尼就被献祭掉了。”
“不用担心,妮维法尔还有四个小时才会杀掉斯蒂尼,足够你救人。这次来就是说明我的工作,引来灾厄级别的魔物之潮、诱导并和妮维法尔签订第二份契约、招来‘阶级’殿下给予妮维法尔权限、然后为您设计英雄救美的剧本,该做的都已经做了,我也该退场了。”
魔鬼观察着安道尔的神态,没什么特别的。
“确实没什么需要你的了,早上你在梦里教唆我放弃费瑞尔,看在你帮忙的份上就算了吧……不过你说的退场是远远地从我身边走开,还是像现在这样监视着我这个可能毁灭世界的家伙?”
安道尔说的轻佻,可是灵魂中跳动的敌意不言而喻。魔鬼知道对方有多么忌惮自己,叹了口气。
“想必您已经有了想法……魔鬼是真心想和您合作,请不要用敌对的态度,对双方都有益。”
“啧,你们这些家伙……也没什么,想看就看吧,反正我所做的没什么见不得光的。”
安道尔的潜台词是“在救下费瑞尔之前,所有人都以最坏的方式揣测”,
“正是,正是,像您这样光明磊落的魔王几乎绝迹。对了,还有两件事情需要和您说明,第一个是关于您信不过我,擅自决定用死神所给予的‘死亡’击杀‘阶级’殿下,我需要和您细致地说一下会发生什么。”
魔鬼看透了“未来”,包括安道尔会拯救妮维法尔,并且纳入后宫一事也看到了。
他们并不掩饰自己的见识,常常说一些无关紧要的“未来”和当事人以为已经埋葬的“过去”,当契约者目瞪口呆的听说自己的未来的时候,魔鬼很享受凡人的惊诧核恐慌。
小小的恶趣味,但有关“未来”可不能和安道尔开玩笑,万一无尽魔王暴走,让世界偏离了“既定的轨迹”就遭了。魔鬼心想。
安道尔看起来不是很在意。
“嗯,我会听,但不一定会接受就是了。还有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就是,您泡的茶和上次一样难喝,比维嘉小姐差远了。”
魔鬼将茶水一饮而尽,毫不在意味道的苦涩,心里却因玩笑开心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