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废墟,这是白银时代对一种状态的统称。
没有空间,没有概念,没有意义,没有价值,除“时间”外什么都没有,一切都是空白。
甚至就连仅存的“时间”都混沌不清,摇摇欲坠。
凡人之流在踏足此处的瞬间,属于自己“血肉”、“灵魂”、“精神”、“思考”等概念就会全部烟消云散,只剩下摇曳不定的“时间”概念,这也算不上活着吧。
只有神明,或者魔王才有能力在这样接近虚空的地方,重新定义世界和自我,踏足这个于此。
也许还有些其他怪异的生物可以,但萨斯特没去过其他世界,所以不清楚。
毕竟他们只是负责镇守此处,灭杀一切来犯者。
时间废墟因其规则的不稳定性,非常可能与其他世界的规则相容,成为与其他世界的接口,萨斯特有很多办法将这里永久性封闭,但如果封闭这里,谁知道下一处时间废墟会出现在哪里?
不如留着这一处时间废墟,定期清理入侵的怪物,这样方便的多。
据萨斯特所知,星空神国的附近也有一处时间废墟,不过异类入侵的烈度比自己这里轻很多。
他和他的同伴从虚空中走来,开始定义世界。
以自身的权限领域覆盖在时间废墟中,构成单一概念的世界——由魔王决定其形式。萨斯特、里奥门多、艾丝朵露法一起构造,用权限领域将此地的位格降低,化为物质的形态。
虚空中出现的,还是他们熟悉的土地,坠落的太阳,昏黄色的天空,染红的平原,视线尽头的滚滚烟尘和带有血腥味的风。
那是他们对故乡最后的记忆。
萨斯特首先踏足在地上,感受着自身的重量。还是记忆中的世界,但他知道这一切都是虚构的,四方征鼓已歇,旧日的英雄们尘归尘,土归土。
他凝视着前方,远方似乎有着刀剑的闪光。
依稀记起久远的喊杀声,下意识想要从腰间抽出长剑,却忘了那里早就空无一物。
只能无可奈何的一叹。
“对了,萨斯特,在‘七日战争’中你到底和海顿谈了什么?”
艾丝朵露法拉拉他的衣角。
“谈了很多。”
“包括什么呢?”
“包括我能想到的一切,我提问,海顿回答;我质疑,海顿解惑。我们经过讨论,得到了一个让世界延续的方法,不,应该说在祂降临的瞬间就已经得到了最后的方法,而祂用了七日来说服我。”
“那终究是你的选择,决意去死,或决意守护这个世界,我们都会支持你到最后,我的皇帝陛下。”
萨斯特苦笑:
“皇帝,我早就不是了,我已经没有勇气穿上我父赠与我的圣纹饰甲,戴上那顶荆棘铁冠。”
“正是,正是,我们皆是背叛者,又何必互相怜悯直至终结?你失却了风度啊,萨斯特。”
里奥门多也走过来,眉头紧缩成一团,对萨斯特表示不满。
“那又如何?我们都是人,自然会迟疑、痴愚,正如我们的胞弟,创世者的幼子。”艾丝朵露法为萨斯特辩白。
“我们现在是魔王!地位等同于神明!收收你那矫揉造作的呻吟吧,你需得记下,你是我们的领袖,皇帝,你的笑会让我们也笑,你的迟疑也会让我们迟疑,你的软弱会让所有人软弱!你有担负起整个世界的职责。”
萨斯特沉默了一会,眺望着地平线的方向,长舒了口气。
神态再度变回往日的自然而平淡。
如神明,如帝皇,正如超脱人事的手持权柄者。
“只有你们了,只剩下你们可听我悲欢——我的挚友啊,我最后的请求也不行吗?”
“自然是——不行!当你决定刺下弑神之剑的时候,就该有觉悟遗忘凡人的自己!你必须成为完美的帝皇!”
“里奥门多!太过分了!萨斯特已经做到完美无缺了,这是他仅有的要求,又不算过分!就算是完美的帝皇也会有爱恨喜悲!”
“当然过分!他早就应该抛弃那些只属于凡人的幸福!他是完美的,就算有所喜悲也不会让他崩溃,但其他人,我们的同胞则会受他的影响!”
“那是我们的弱小,不应该怪罪萨斯特!”
这时,帝皇发话了。
“够了,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停下吧。”
他说停下。
于是风就停下了,争执就停下了。
当萨斯特抛开与旧友亲密的交谈,重新坐在他的御座之上,握紧权柄,带上王冠与假面,他便重新变回压倒万物的帝皇之姿。
此身便是万军之主,命定之王。
“我不会再显露软弱,我会有亲手杀掉自己孩子的觉悟,我会有带着我的同胞赴死的残忍。这样,够了吧。”
里奥门多与艾丝朵露法退后,遵循旧制敬礼。
“那么现在准备吧,‘它们’来了。”
他目视着前方,这时,一个长着马脚,狮子身体,背后生有七只怪异扭曲翅膀的巨大蚊子,突兀的出现在萨斯特侧边。
重新定义过的物质世界中,物理规则应该与人世一致,那么蚊子的速度应该达到了三百千米每秒,而它狰狞的针型口器距离萨斯特的头颅不超过三米。
但可惜,它的猎物已经征服了“速度”,甚至超越了“时间”的概念。
萨斯特回头,他比那怪物更快。
如同命定一般。
他看向怪物的时间一定会早于怪物刺穿他头骨的时间。
仅仅是看着那怪物。
他的视线就是重量,其中包含着过于伟大的思想辉光,那份质量压碎了怪物坚硬的外壳、内脏,让怪物凭空爆炸。
接着,帝皇迎着浪涛般的怪物们前进。
他左手捧着无尽智典,右手中凭空生成一杆金色的旗帜,萨斯特将其高举向天。
传奇魔法,“圣王征伐”此时发动。
帝皇目光所及的一切都必定按照他的意志行使。
万事万物如同静止,萨斯特举着金色战旗,捧着无尽智典,走向那静止恶兽的海洋。
旧日的帝皇轻声哼唱那首战歌。
“你还留着它啊。”
艾丝朵露法感叹道,话中满是怀念。
“正是,自从我父将这面黄金战旗交于我手,我便从未遗忘。”
萨斯特挥动着战旗前行,刺穿一个又一个怪物。但更多更多的怪物如潮水般袭来,转瞬之间就铺满了整片平原,各不相同,但都是同等的扭曲。
“黄金的灵魂永不受染,黄金的战旗永不折断,黄金的战歌永不止息。‘黄金战歌’骑士团的誓言,可不仅仅是说罢的戏言。”
他念诵曾经发下的誓言,挥舞战旗。
旧日的皇帝低声浅唱那首战歌。那首在他还不是魔法皇帝的时候,出征前带领他的骑士团一起唱的战歌。
每一次挥舞,都会带来一只恶兽的爆散,无论是百米高的磐石巨兽,还是几毫米的嗜血虫群,抑或是无骨无形的腐臭流体、钢铁所铸的蛮勇怪人,都一样。
只需要战旗的一次挥动,一击必杀。
一人,便凿穿了浪潮。
传奇魔法“圣王征伐”对此世无存的异物绝佳,但萨斯特的敌人可不是杂兵,或者说,每一个敌人都是能够促成一段英雄史诗诞生的怪物。后继的怪物又扑上来,这次,萨斯特没有再使用超凡的力量。
他只身冲入比魔界魔物之潮危险百倍的怪物群中,却没有任何怪物能伤到他分毫。
“萨斯特,你在玩什么英雄游戏!快使用权柄!”
“不,这不是英雄游戏啊。”
一骑当千,一骑当万,还是赢不了怪物汇聚而成的海洋。
那么一支军队呢?
“这是战争,我们曾经的战争。”
旧日的帝皇小声吟唱那首战歌。那首和同胞们坐在火堆旁,聊天、打趣之余,吟游诗人会唱的战歌。
手持巨大板斧,重装甲胄的武人,斩断了一只甲壳状水母怪物的外壳。
装备三米的长弩的弩手,每一发弓矢都会带走一条螺旋嘴怪鸟的生命。
带着两把断剑的刺客,他挥舞残破的武器,剑速快到肉眼难辨,将怪物砍成肉酱。
一位拿着巨盾的战士,和一位拿着巨剑的战士,立于萨斯特左右,配合他的脚步,上阵杀敌。
尽管大多数战士没有眼睛,无法视物,但他们还有听觉、触觉、嗅觉、直觉。即使不用双眼去看,他们也是战场上无双的最强。
他们单个比巨龙更强大,群体协调性比翼人族还高。
他们是黄金时代最优秀的英雄,也是白银、青铜以及后世千秋万代最棒的战士。
他们是黄金的长子,黄金的骄傲。
他们是“黄金战歌”骑士团,黄金时代传颂最广的骑士团,集结于魔法皇帝萨斯特旗下的英豪。
萨斯特露出会心的笑意。
旧日的帝皇大声高唱那首战歌。那首写满了他们的骄傲与荣光,记叙了他们的英勇与凯旋的战歌。
“亚利桑德,马达里士,纳贝堪古,杰伦斯坦华,好久不见。”
战士们高举着武器,在无垠的怪物之海中冲锋,以血与魂对他们的皇帝献上敬意。
战士们的外形丑陋怪异,并且因为是死后灵魂被萨斯特收入黄金战旗之中,身上还能看见这令人胆寒的无数伤痕。他们的面容扭曲狰狞,绝对说不上“美丽”,甚至绝大多数战士的双眼位置只剩下空荡荡眼窝,外观异常可怖。
但如果有人站在他们身边,只会感觉到安心。就算丑陋也无法遮蔽他们发自灵魂的温柔与温暖。
他们的灵魂永远闪耀着黄金的光芒,集结于这黄金战旗之下。
“黄金的灵魂永不受染,黄金的战旗永不折断,黄金的战歌永不止息!”
萨斯特兴奋地呐喊着,带领他旗下的骑士,向前冲锋!
“仅此一次,萨斯特,仅此一次。”
一向要求严格的里奥门多摇摇头,也不再使用权能,转而用拳头——他还是凡人的时候的战斗方式。
艾丝朵露法笑嘻嘻的拿出自己的蛇咬剑,也加入战局。
今日的时间废墟,和千万年来一样平稳,没有任何异界的怪物能够入侵到我们的世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