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帕罗蒂没有和我们一起进入最后的门扉。
不一起来吗，见证到最后？我问他。
帕罗蒂只是摇摇头。
“已经够了，我不是英雄，只是个普通的学者，受不了再有朋友死去了。”
毕竟我只是个引路的。他苦笑着补充说道。
我点点头，推开最后的门扉。
门后不是幽深的长廊，而是光线曲射的波动空间。
“进去吧，那是我们，真理探求会最后的秘境了。莉莉、瑞雯，都在那里等着你们。”
“哦。”
我向前跨步，一圈圈在空间中的水波溅起，对面的脚踏到了实实在在的地面。
“多谢，帕罗蒂。”
“别谢我，我也是被剥夺了自己所爱，憎恨你们这些英雄的人啊。”
“是吗？反正一切都在今天结束了。”
“也对，死亡会包容这世上的一切。”
我向他点点头，招呼斯蒂尼继续前行。
不犹豫，不后悔，不赎罪，就这样继续前行。
首先见到的是群星。然后是一排排整齐的构装机械，以及……那加什曾经召唤的异形之剑，“神非圣”。
上方、下方，前后左右，都是无尽的星辰大海，我们悬浮在一望无际的星宇，纯粹纯洁的黑暗中点缀着闪光。那无关善恶的浩然之美，美得让人窒息。
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了啊，泥土时代的星空。
白银时代的世界中也有群星，但那是诸神的居所，凡人只可在地上仰望，到不了那片“至高”的天空，更别提看到这幅绝景。
我猜……海顿和真理探求会保持联系很久了。这个平行世界外围的景色估计也是海顿给他们展示的泥土时代的贴图。
……换位思考，如果我是海顿，打算坑死自己的同党，也会帮助这些反抗神明的人。
“这是哪里，莉莉小姐？”
“叫我莉琪贝拉！这里也许是另一个世界吧，也许是时间的夹缝中，也许是命运之外，诸神之上，我也不清楚。”
“外面的景象……是那加什构造的？”
“看得出来那是构造的假象？真不简单，看到这幅景象还能镇定自若的分析，你是我所知道的第一人。”
莉莉——莉琪贝拉在座位上端坐不动，仪态大方，甚至还教训想要向我们扑过来的瑞雯，给她一个暴栗，让她继续背诵。
“我还需要一点时间，请再等一会好吗？”
“可是异端审问官不会等你们啊。”
“没问题的，真理殿堂剩余人员和防御结界的情况都在我的计算之中，我们最少还有五十分钟的时间。请随意坐吧，但是请不要再深入了，这是真理探求会的秘境。”
她向上推一下眼睛，语气强硬，那是出于对自己能够掌控的自信，听起来反而不显得咄咄逼人。
“莉莉，是不是发生什么了？”瑞雯有些担心的问。
“叫我莉琪贝拉！”
莉琪贝拉没好气的大喊，然后继续指导瑞雯一些密文形式的东西……估计是某些传承，为了让瑞雯解读机密文件之类的。
瑞雯向我们作了个鬼脸，斯蒂尼这才安心，有些局促的坐下。我则耸耸肩，也跟着坐下来。
看看怀里的魔导核心，试着将魔力探入，进行解读。
——果然是密文，一堆乱码看不懂！
正在我脑内尝试第十一中解码方式的时候，斯蒂尼蹭到我身边，用手肘顶我的侧肋。
这家伙真的很懂得如何将人弄的很痛又不至于生气的程度诶！
不过看在她靠在我身上很柔软很舒服，不找她麻烦了。
“喂，安道尔，你说瑞雯知道我们要杀掉莉琪贝拉吗？”
“很明显是——她不知道。估计甚至外面的战局，莉琪贝拉都对她隐藏了很多。瑞雯可能至今都不清楚自己在多么危险的状况。”
——不然瑞雯的笑脸不会看起来发自真心。
我们互相咬耳朵，引得对面的瑞雯频频侧目，平常看起来就气鼓鼓的脸蛋更圆了。
“那么……一会我们怎么办？瑞雯不是敢杀人的孩子啊。”
斯蒂尼小声对我说道。
对哦，这家伙和瑞雯还有个青梅竹马的设定呢，和瑞雯从小一起玩……身上土包子的气质也很相似。
善良，阳光，天真的相信爱与和平这点也差不多。
不过瑞雯高材生的特点，是懒虫斯蒂尼无论如何都学不来的。
“没办法，她必须接受。前面的几人可以由我代为动手，但瑞雯这边，唯有莉琪贝拉，必须由瑞雯亲自动手。”
“不然无法对异端审问会交代？”
“斯蒂尼，别想了，这些事情让我来吧。”
我用剑切下风衣的一片衣角，擦干净圣剑上的血迹，递还给斯蒂尼。
“血都粘在我身上，你只需要拿着剑，回去的时候要一直和瑞雯待在一起，对外界只宣称瑞雯是帮助我们的英雄就够了。如果洗澡和睡觉的话……来住在我家吧，斯蒂尼你必须作为英雄在她身边。”
“不然呢？”她偏着头问道。
“没什么不然，事情过后我讲给你听，现在别问了，你知道的越多，拯救瑞雯越容易失败。”
“唔……好吧。”
斯蒂尼接过圣剑，正准备收回剑鞘，持剑的手陡然一沉，这让她很疑惑。
“这孩子以前有这么重吗？”
“这就是，正义带来的重量啊。”
我假装事不关己的说道。
圣剑已经开始拒绝斯蒂尼了，拒绝她的“不义”。
斯蒂尼，就算你认定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合理”且“正确”的。但这个世界——以及圣剑认可的“正义”却否定你的坚持。
也许站在邪恶的立场允许有中立，有论外。但正义不同，它排斥所有的不同，与其有些许的偏差就一概认定为邪恶，正义的严苛，你很快就会懂了。
不懂也没关系，不想知道也没关系，在未来，你必须思考，自己思考出一个答案，无论是逃避、忍受，亦或是反叛。
在此期间，我会安静等待。
几十分钟的时间很快度过。
大约半个小时，莉琪贝拉停止了授课，合上书本，将几摞已经整理好的书籍交给瑞雯，让她收进自己的空间环里。
“这就是全部。”
莉琪贝拉拍手，难得的露出了一丝微笑。
她拿出一把早已经准备好的仪式剑，双手捧着，郑重的交给瑞雯。
“拿着，这是真理探求会的习俗，当老师承认学生已经足够优秀，就会交给他一柄剑，取东方山地最好的秘银，委托矮人大师打造，赋予老师最巅峰的附魔。”
“给我的？”
“是那加什老师最后的杰作，为你而打造……此剑比最优秀的工匠打造的太刀更锋利，比最纤薄的匕首更轻，比最厚重的巨剑更坚固。就算你是炼金术师，也能用来御敌。”
“但是……莉莉，这个太贵重了！”
“那么，你就继续努力吧，为了让自己能够作为真理探求会……”莉琪贝拉瞥了我一眼，改口道：“不，只需要继续在魔导科技之路上继续前行，这就对得起老师的期待。”
补上一句：“还有，叫我莉琪贝拉。”
“可是，你说的好像……”
“很抱歉打断你们感人的对话，”我从座位上站起来，装模作样的鼓两下掌：“莉莉小姐所说的大意，是‘因为只要魔导继续发展，人们总有一天会有和诸神对谈的勇气，否则就是对赏识瑞雯的那加什的辜负’，没错吧？”
“安道尔先生，您想说什么？”莉琪贝拉将眼镜推回原位，声音变冷：“为什么你也叫我莉莉？请称我为莉琪贝拉。”
“是之前遇到的那几个人说的。”
“是吗，回头要好好念他们一顿啊……不过安道尔先生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将话里的内涵讲清楚，仅此而已。你会否认吗？”
我看着莉琪贝拉的眼睛，除此之外什么都不做。
语言是带有力量的，老爸、海顿、费瑞尔还有那个我始终不知道名字的音乐家都在说着这件事。
而语言中最有力量的莫过于遗言。
莉琪贝拉的话，没有错误，但瑞雯这样单纯的孩子很可能会按照莉琪贝拉的计划，以她的意图，曲解她的意思。变成一种“为了他人最后的愿望而活”的想法，导致禁锢住自己的未来，这种事在前世后世都非常常见。
要知道在白银时代的龙语中，“枷锁”与“力量”只差最后一个音节。
从某种执念中得到力量，也会被执念禁锢，从而执迷不悟。
我奉行对自由意志的尊重，认可他人的想法和执念，但何种程度的干涉算是擦边球呢，反正我觉得莉琪贝拉的话语已经出局了。
所以我只是纠正，将内在的东西，完完全全展示给瑞雯看。
“……哼哼。”
莉琪贝拉低声笑起来，随着笑声不断抖动，展示出成熟女子身体的曼妙之处。
“好吧，没错，我就是这个意思，之后的事情给，瑞雯你自己想吧。我已经做到我应该做的一切，剩下（人世）的其余事物，就与我无关了。”
“那么，莉莉……莉琪贝拉小姐，现在你应该说……”
“啊，有关这个，再等我一下可以吗？因为我的任性，其实也不重要，但是……还请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打扮一下。”
“异端审问会……”
她的语气难得软下来。感觉有人拉我的衣角，回头看见斯蒂尼正在用恳求的目光看着我。
我叹了口气：
“好吧，如果时间允许……我没意见。”
“没问题！你们的伙伴很可靠。我们还有二十分钟的时间，够了。”
瑞雯困惑的问我们：
“那个，发生什么了吗？”
“嗯，是啊，要你杀了莉琪贝拉。”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了她！莉莉明明人那么好！”
“因为……嗯，简单来讲，异端审问官瞄着你的人头，你必须靠另一个人的头，比如异端审问会首领的头颅，换得自己的生机。”
我向瑞雯摊摊手，把现状大概讲给她听。
包括她现在的状况，真理探求会现在的状况，那加什和马基现在的状况。
当然隐瞒下有关海顿参与的部分。
“所以，我必须杀掉莉莉？不，一定还有别的什么办法。一定有！”
明明生活的很好，却突然得知自己被全世界认定为罪犯，只有取下自己亦师亦友的同伴的头颅才能保全性命，对于一个正常人的反应来说在正常不过。
不过对于现状，也对于一个英雄来说，无疑是不及格。
瑞雯可以叫嚷，可以哭泣，但最后，大势所趋，她还是必须杀掉莉琪贝拉，然后理解这件事的重量，继续活下去。
开心地活下去。
瑞雯在旁边和斯蒂尼叫嚷着毫无意义，毫无建设性意见，只有个人情绪的话语。我则重新坐下，拿起桌上的水果吃起来，不参与讨论。
刚刚杀了几个英雄，觉得胃里有人在用天之琼矛不断的搅动，喉咙干渴到像是烧起来，感觉饥饿难耐，想要进食，比如新鲜的肉，或新鲜的酒。
狂乱的血，黑暗的海都在躁动，刚好吃点水果让自己镇定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莉琪贝拉又重新出现在我们面前。
令人惊讶的是，她穿着一袭纯白的婚纱，手捧百合。
她向我伸出手，带着有些尴尬的笑脸，说：
“能够，请你，站在我的右边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