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朋友真是聪明的过分了。”
当女生们出来的时候,没有看见安道尔。帕罗蒂靠在门框上,这样对瑞雯说。
“帕罗蒂你什么意思?”
“只有这句。这边,快走吧,英雄就不要和我这个异端交谈了。”
帕罗蒂苦笑着,伸手指向另一边。
“这不是来时的路?”
“最好走这条,直走,不要转弯。”
“等等,那你呢?帕罗蒂,你的伤很重……啊!”
“瑞雯,走吧,别看了,这些事情不需要你来背起。”
帕罗蒂挥挥手,从来时的路走远,离开少女们的视线。
“……现在差不多了,自毁系统启动吧。”
给手边的一个魔导组件注入魔力,很快,大地的深处传来一阵阵轰鸣。
整个真理殿堂都在颤动,墙壁和地板上魔力回路一一断裂,焚毁,产生一道道裂缝。
古老的气息从地面上的龟裂中传来。
看起来真像怪物破封而出呢。帕罗蒂发出感慨。
继续走着,越过卡西欧的遗体。
路过布朗和他的构装体军团,帕罗蒂敲敲魔导装甲的胸口,继续前进。
直到走到菲的面前。
就算死了,这家伙看起来还是这样懒散!
“勇者和英雄应该都离开了吧……”
几乎所有的魔力都用于维持自身的活力,帕罗蒂只能靠自身的力量,吃力的扛起遗体,又折返回去。
“我讨厌你这家伙,明明知道卡西欧喜欢你,还懒洋洋的一天天拖着。到底是拒绝还是接受,快一点啊笨蛋!这不是到最后都没告白啊!”
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用力背着尸体。
他是学者,本来就没有好好锻炼过身体,奥帕和伊芙曾经邀请大家进行适度锻炼,但包括帕罗蒂在内的许多人都认为魔导技师没有必要锻炼身体,有魔导组件就够了。
“呼,现在吃亏了……”
和海顿在一起商议很久,帕罗蒂也得到关于超世的见识,知晓这是无意义之举。所有死者的灵魂都会回归永恒的安眠,带着尸体过去也只是为了满足自己微不足道的小愿望。
让菲和卡西欧最后再见一面。
碎石从渐渐粉碎的墙壁上掉落,楼梯也碎裂的越来越不适合正常走动。
就在这个时候,身体中的力气突然消散。
腐坏的心脏跟不上血液的流动,思维也逐渐停滞。
时日已到。帕罗蒂莫名冒出这个想法。
“该死,到时间了吗?明明就差一点!”
帕罗蒂咬牙,将一个特殊的暗红色魔导组件按进自己心脏。
战吼魔法,“怒焰”。
烧毁身躯,换来暂时的生命活力。只有意志最坚定的兽人战士才能经得住烧灼的痛苦,在决心死去的战场上使用。
身体轻盈了很多。物理上的,因为心脏已经被烧毁了,而缓慢灼烧的火焰正在慢慢从心脏的位置向外燃烧,每分每秒都有百分之几的身体作为生命燃料烧掉。
因疼痛冒出冷汗在离开皮肤的瞬间就被烈焰蒸发干净。帕罗蒂倒吸一口冷气,咬紧牙关,装成无事的样子,迈开哆嗦的脚步。
扛着尸体,走回当初的地方,放在卡西欧的身边,小心翼翼地将菲摆成午睡的样子,靠在卡西欧身上。
记得曾经自己也为了照顾为了大型实验忙成一团的大家,做饭,释放辅助魔法,给睡着的人盖上被子。
当时也是要给连续熬夜多天的家伙摆正姿势,盖上被子,防止他们明天起床的时候感冒或落枕。
“嗯,好啦,卡西欧,这下满意了吧。”
帕罗蒂对两人叉腰站着,一副高傲的样子,又很快觉得无趣。
对逝者讲话,无意义的嘛。
他对两人最后温柔地笑了笑。转身离开。
这里那两人的婚房,不应该是他的葬身之地。
火焰已经舔舐上他的肩头,但这身躯尚未燃尽。
“好吧,看来我还有点时间。”
随着帕罗蒂脚步远去,天花板终于无法承受自身的重量,坠落在地上,永久埋葬了这个房间,和其中的两位英雄。
自己本来不该死去。安道尔在最初的时候也惊讶于这一点。
他忽然想起海顿对自己说的,有关自己的未来。
帕罗蒂·希里苏此人,应该在四十年后去往巡天都市亚特兰德,创建名为真理高塔的组织,将闲散的魔导技师整合,给予远远超越当时的新魔导技术。
后来的真理高塔中,有名的魔导技师层出不穷,在魔王讨伐战中贡献卓越。
他在真理探求会中的存在感很低,大多数人不知道那加什还有他这个弟子。这就是为什么唯独让他在异端审问会进攻的时候,携带最宝贵的资料逃走。
成为塔主,成为组织的创始者,真是好啊。当时听海顿说完,他是这样想的。
但当菲第一个死在他的面前,帕罗蒂改变了主意。
一个个朋友被杀,一个个死在他的面前,也许曾经有过纠葛,有过争执,但当他们真正死去的时候,才会感觉到心头被挖掉一块。
也许这就是真正的朋友?但发现的也太晚了。
一个个记得自己是谁的人离去,这世上还有谁知道自己存在?这是他被选中的原因,现在帕罗蒂真实的感受到这件事带来的孤寂。
所以他想死了。也许是被友人的志向所感染,也许是因为害怕承受这份孤独,所以将责任扔给瑞雯,也许是想和友人们在一起?
谁知道呢?反正自己死定了。
“啊,这个可以,设计很不错嘛。”
走廊上有不少装饰性画作,他一直都嫌弃这条走廊太长,从食堂走到实验室需要太久,现在看起来,真的很漂亮。
仕女正坐图,这是谁画的来着?好像是某一次真理探求会的大赛,有人……
掉落的天花板石块掩埋住画所在的那片区域。
好吧,以前真应该好好欣赏下这些画作啊。帕罗蒂苦笑,继续往前走。
真理探求会中一半的人已经疏散……那个叫安道尔的魔王似乎再最开始就察觉到了,旁敲侧击的询问自己。
正如他所说,真理探求会在被攻击之前进行过平民疏散,而那些有天赋的,有创造力的,没有与真理探求会绑定的魔导技师全都和平民一起离开。
离开的人们会记得今天发生的事,将会记得真理探求会的精神并传承下去。而留在这里的则是祭品,总需要有人死,来熄灭神明的怒火。
碎石越来越多,越来越大块,砸的帕罗蒂头破血流。
意识渐渐模糊,他还是继续向前走着。
也许是想要记住,或者想要回忆起什么,谁知道呢?
真理殿堂,屹立于铁木森林外围六百年不倒,迎击历代的数个魔王不落。
今日,在凡人的进攻之下——
土崩瓦解!
————
城堡最雄伟的箭楼从底端出现裂缝,坍塌,压倒在主楼的房顶上,掀起大量的尘土和碎石。
这只是个开始,从箭楼的坠落为契机,周边的城堡也开始碎裂,崩坠。
整座真理殿堂从底部向上崩坏,从凡人最优秀的工艺品,变成一堆无价值废墟。
“……只需要十分钟啊。”
身穿病号服的少年闲散的盘坐在一块凸起的巨大岩石上,眺望着城堡的方向。
他的双眼一片灰暗,似乎是盲人,但那双眼睛中隐藏的意志对准了真理殿堂。
“海顿,你在做什么?”
身上只有几缕绸缎遮掩的绝美女子出现在她身后。似乎她本身就应该在哪里,当目睹她的身影,会觉得这片景色更加的……正确。
世界本身就是合理的,而她的存在更加证明了此世的无错。
确立,确定。
只因她就是组成世界的部分,万事万物的根源——
“力量”这一概念本身。
“蓓尔,你在啊?”
“对,我来找你,有事询问。而你在做什么?”
“硬要说的话,是‘见证’吧。”
“见证什么?”
“见证一面旗帜的倒下,见证一种思想的延烧,见证英雄的抗争与倒下,见证恶党的恶意与敬意。”
“我听不懂。”
“嗯,换一种方法来说吧。今天有一个英雄死去了,应该说,是‘本来能够成为英雄的人’,但是他死了。”
“你说‘本来’?等等,谁改了未来?”
“不,谁更改的未来并不重要,关键在于他自己选择了死亡。”
少年指了指女子所站的位置。
“本来,他应该站在这里,就在这里,和我一起看着对面城堡的倾覆,痛哭,哀叹,随后重整旗鼓,东行至东方凤鸣山脉。但现在他死了,并非应该,而是他认为自己应该死在那里,和他的朋友、导师、爱人一起,葬在那无名冢之中。”
“你所谓的‘他’,也是异端吧?”
“异端?哈,我们又有什么资格称呼他们为异端?就凭我们是神明?蓓尔,我们(诸神)何时变得如此傲慢?”
“因为我们(诸神)始终是正确的,这又如何能称为傲慢。”
“萨恩是正确吗?我是正确吗?质疑我的其他神明又是吗?绝对正义已死,当日我们就在旁边,看着萨斯特用剑将其刺穿,于是,这世上再也无人可自称为义。”
“可是我们平分得了正义的部分,我们各自的正义纠缠在一起,为何不可称为义?”
“因为我不是你,你也不是我,诸神的精神并未集合,也不可集合,所以我们的义并不相同,并不相容。”
女子词穷,挑起秀丽的眉毛。
“那么,真理探求会就能称为义否?这等的偏颇之理,我予以否定。”
“你的否定乃是必然,然而他们未必并非为义,只是不适合当前的世界。于是我说‘见证一面旗帜的倒下’。”
“有朝一日,我们的时代过去,他们便可为义。这就是你放走他们的原因?”
“正是,我安排他们中的部分离开,也许明日,也许明年,也许久远的未来,他们坚定的意志总会让他们等到成为义的那天。于是我说‘见证一种思想的延烧’”
“然而,你说‘见证英雄的抗争与倒下,见证恶党的恶意与敬意’,是‘那位’来到了吗?”
“无尽魔王啊……他确实改变了未来,却回报以敬意,于是我思考,能否从这点开始书写新的未来。”
少年托腮,慵懒的叹了口气。
“……可是,他本应该站在这里啊,他本不该死的啊。”
女子刚刚想要安慰少年,却突然发现,少年面带微笑,却泪流满面。
“海顿,你为何……”
“蓓尔,幼子的喜悲,你不懂吧。”
“可以理解,但是……”
“但你终究无法深谙其味,局限自己的力量,克制自己的思想,制约自己的伟大。让自己的存在正如幼子一般,体味着爱恨,真是……令人沉醉又令人畏惧。”
“我谨遵你的指导,未曾用幼子的方式行走人世,所以不懂。”女子点头,诚恳的回答。
“这是正确的,这轻慢的情感,对诸神而言太过渺小,但真当你降低位格,用幼子的身体,以幼子的方式,领导幼子的未来,这情感就太痛了。”
“他本不该死啊……”
少年再感慨一声,远望着那废墟上升起的烟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