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着伞,阿比盖尔冒雨在勇者之城的街上散步。听见街上的众人都对真理探求会被判定为异端的事情议论纷纷。
也仅仅就是议论。啊,毕竟这里是大英雄的根据地,诸多传说的起点,怪物攻城已经变成一种狩猎祭的地方,就算谈论起有关魔王的大事民众也能保持平常心。
没错,仅仅就是议论,平平常常的议论,和今天早饭明年收成混杂在一起的,无关紧要的议论。
该死的。怒火从心头涌上来,却不知道向哪里发泄。
瑞雯帮了你们那么多!如果没有她你们早就死了!现在你们却在这里说着好像事不关己的话,这就是对待英雄的方法吗?!
可是阿比盖尔像这样向那些平民们破口大骂,但他也知道这并不是平民的错。
异端审问会也考虑了平民的想法,封锁了“勇者小队中的一员是异端”这个信息,平民们只知道好像有个学派被判定为异端,只有少数人,像阿比盖尔这样的贵族才能靠国家权力压迫异端审问会说出一些情报。
故无知者无畏,无知者无罪。
实在是,无仇可报,无人可罚。
“……该死的,真理探求会为什么要把瑞雯拉进去!”
最终,阿比盖尔也只能这样暗骂一句。
这时,有个和朋友追逐打闹的孩子撞在他的身上——阿比盖尔知道他会撞过来,但他不想躲开。
没意义的吧,躲开又能怎样,被撞倒又能怎样。
小孩好像撞在了泥潭中,柔软,但深不见底,他惊诧地退后几步站稳,望着阿比盖尔撑着伞,如山岳般一动不动。
“呜哇,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那个谁来着……”
在细雨中,小孩子和四五个伙伴们站成一排,看起来就像人偶师表演的人偶剧中的英雄一样。
“对,你就是之前刁难朵露阿姨的那个人!”
街上的行人被小孩子特有的尖声吸引,向这边投以目光,看到只是几个孩子在扮演英雄的游戏,随即移开视线,继续做自己的工作。
阿比盖尔只是站在这里,反正他没有想去的地方,也没有应该去的地方……
不要找借口,说不定自己只是在羡慕着这些小孩子。
羡慕着他们的笨拙,傻傻的去做无用功,最后傻傻的得到满足——这些都是离聪明理性的自己,太过遥远的东西
“朵露阿姨做的衣服都好看啊,你竟然还说什么针脚、说什么别针,你就是诚心想刁难朵露阿姨!”
啊,是那次啊。阿比盖尔回想起来。
前段时间想要买一套衣服,委托一架洋装店的女店主缝制一身,但结果令他非常不满意,那本来是打算邀请瑞雯参加贵族舞会穿的衣服。本来就有火气再加上自己需要扮演的角色就是品行不端的二王子,他将女店主狠狠骂了一顿。
平心而论,阿比盖尔觉得自己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女店主也认可他的指责,但是在一群小孩眼中却得到恶评。如果是平时他也许会把几个小孩放倒在地了事,但今天他有所感触,也在思考这些小孩的想法。
是不是瑞雯也是这样被认定为异端的呢?想自己一样,被人误解?
阿比盖尔知道瑞雯的梦想是创造更多的炼金产物,让人们的生活更美好。但换个角度来看说不定被谁利用,或者被谁误解。
——直到三天前,异端审问会会长马基带给他一份有关瑞雯的情报。
“结果是……瑞雯自己选择了接受真理探求会,背叛了我们吗……我多希望马基在骗我啊……”
“喂,你这家伙在说什么!”
小孩子拿起地上混合着雨水的泥巴。看来是要投过来了。阿比盖尔心想,却一动不动。
就算只是得到虚妄的共鸣,只是自我满足,阿比盖尔也想更靠近自己心爱的女人一点。
“你……你这家伙……”
小孩子们看着阿比盖尔的眼神,那里一片浑浊,其中包含的黑暗让他们止住了扔出泥巴的动作。
那不是应该触碰之物,触碰到的那一刻就会掐住自己的心脏,一同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小孩们凭直觉感到。
“不扔吗?”
阿比盖尔开口问道,突然被打破的宁静吓了小孩一跳,手中的泥巴也掉在地上。
阿比盖尔叹了口气,撑着伞走到孩子们中央,摸摸之前撞在自己身上的孩子的头,理顺他被雨打湿的头发。
“小鬼啊……”
他这样感叹着,越过孩子们,踏着缥缈的步伐继续前行。
不知道该去哪里,也罢,自己只是来散步的。
走着走着,他想起了那个让自己不是很愉快的少女和她的同伴。少女从小在这里长大,熟悉这里的每一条街道和每一户人家,有着小城镇长大的少女特有的土气。
只有热情可嘉的土包子。
在“淫欲”魔王偷袭勇者之城之前,他一直在心里这样称呼那位少女。而之后他听说了少女的壮举,在校会上,校长颁发奖状给她,她开心地搂着同伴开怀大笑,好像世上没有会让她烦恼的事情,但折断的小虎牙和全身上下的包扎却证明了她经历过何等的死斗。
斯蒂尼,她是瑞雯的好朋友。好像在瑞雯离家出走后,勇者家给了瑞雯很多帮助,帮她在勇者之城立足,而斯蒂尼也和她作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也许她能够解了现在的困境?做到自己无能为力的事情,救出瑞雯?
……还是做不到的吧。阿比盖尔欣赏斯蒂尼的勇气和乐观精神,但少女本质和自己差异不大,都是循规蹈矩的乖孩子。
当然不是说遵规守纪,那种会完美的执行老师的每一个指示的好孩子。是说斯蒂尼本质上会倾向于“大众所谓的正义”,只是看起来叛逆,并向往着叛逆的老实孩子。
——和自己很想,尽管不想承认和那个土包子是一类人。
不过,如果是她的同伴,那个影术士安道尔倒是有可能。
那个男人是西方开拓园出身,从小就在魔物之潮中长大,勇者小队的副队长。
在碧翠斯王国的政坛上打拼多年的阿比盖尔自认阅人无数,但他还是看不透安道尔此人。
那人眼中有着深邃的黑色。
阿比盖尔始终讨厌这个人,讨厌……该说是害怕,害怕他将瑞雯,将歌莉娅,将斯蒂尼,甚至将自己拉入至深的黑暗中。阿比盖尔能够接受任何情敌的对抗,但唯有安道尔他不认可,这种人绝对给不了瑞雯幸福。
看起来可靠的副队长……不可否认他确实在勇者小队中起到极大作用,在“杀戮”魔王退冶战中曾经和他合作过,认可他非常可靠,无论是规划还是反应都很完美。
斯蒂尼是勇者小队的精神领袖,而安道尔则是实际领袖。
但在平常……在一些小举动上,阿比盖尔窥见那双眼睛下的黑暗,让他确认这人手脚绝对不干净。
虽然他家的账面很清白,这反而更让阿比盖尔怀疑,西方开拓园这种三不管地带有些偷税漏税非常正常,派人去查竟然完全查不出来。
此人不足以信任。这是阿比盖尔对情敌最后的定论。
尽管很不想承认,不过他对安道尔有着些许期待。
也许这个真正的叛逆者能够想出什么鬼点子救下瑞雯呢?阿比盖尔隐约觉得安道尔可以做得到。
不过现在想这些又有什么用?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了勇者家宅……现在是安道尔家宅的门口。
安道尔、斯蒂尼、歌莉娅公主,三个勇者小队的主力全都去东方山地参加结业考试,那里距离勇者之城太远了,战报估计根本传不到,更别说做甲铁城回来更要花费大量时间。
等他们回来,给瑞雯收尸还差不多。
阿比盖尔等了一会,什么都没有发生,他自嘲的笑了一声,转身准备离去。
期待着什么不切实际的东西啊,怎么可能回得来,回来了又能怎样?本应该在东方山地的家伙如果突然出现在这里,我就……
阿比盖尔惊愕的回身,望着房屋的方向。
房屋中传来“咣当”的一声巨响,然后就是平时都听烦了的吵吵嚷嚷:
“斯蒂尼你是笨蛋吗?都要开战了还玩这种杂耍!砸碎的镜子和盘子你给我陪!”
“陪就陪!不过就是多打两年工嘛!实在不行我就嫁给你,一笔勾销。”
“你在说什么!我知道你想给妹妹一个帅气的印象,但从宴会上变超级无聊一眼就能揭穿的魔术的时候,就该放弃这种做不到的想法了吧!”
“安道尔你是笨蛋吗?有时间吵吵嚷嚷还不如去救瑞雯!”
果然,和自己印象中一样,土气、笨手笨脚、不优雅、做什么都会出麻烦、走到哪炸到哪,勇者小队就是一群笨蛋的集合。
安道尔和斯蒂尼扭打着一起冲出门,两人的宽度正好挤在门框当中,出现了谁也过不去的尴尬情况。
浑身带伤,弓箭手能在他们身上找出一块好皮肤就算眼尖。而内在伤的比外在看起来更重。
就算这样,他们还是要打闹,还是吵着要去救瑞雯。
真是一群笨蛋啊。阿比盖尔感慨道,声音在细雨中没有被任何人听到。
“你们不是去参加结业考试了吗?怎么,提前放弃回家啦?很好,为了庆祝你们考试失败,我请你们吃饭!”
他这样向勇者小队挑衅道,嘲笑着他们的笨拙。
用恶的方式,希望有个人能来反驳他,对抗他。
最后,击败他,狠狠打倒他,让他不得不将有关瑞雯的情报都交出来。
阿比盖尔因为开心,无意识的捏紧雨伞手柄,将钢铁捏出一条条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