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端审问会快要杀掉瑞雯了！你还有心思在这里说风凉话。”
斯蒂尼和安道尔的打闹是欢乐的打闹，对自己则是彻底的敌对。
刚刚还在笑着，看到自己的瞬间就变了脸色。
“你明明在这里！明明能够阻止这一切发生的！为什么你还会让瑞雯被真理探求会带走？为什么会让她被异端审问会通缉？”
“言辞流畅，即使在愤怒中也能组织出这么犀利的敌意，我给你满分。”
斯蒂尼一把抓住阿比盖尔的衣领，怒火从粗鲁的举动中清晰地传达出来。
大英雄，拯救人世的勇者，天真的土包子，斯蒂尼的愤怒让阿比盖尔更感觉自己做错了。
“为什么？你不是喜欢瑞雯的吗？为什么不救她！”
这句话让阿比盖尔很伤心，他想要否定，却觉得斯蒂尼说的没错。
很心痛啊。
很好，更疼一点吧。
这是他的赎罪。
“她自己选择的，与我无关。”
面对质疑，阿比盖尔只能这么说。
装作若无其事，高高在上，无关紧要的样子。
装做坏人的样子，否则就称不上恶人了，得不到应有的审判。
“应该感谢我才是，没有当场杀掉瑞雯已经是我的仁慈了，倒是你们……”
血肉之力掀起的暴风从斯蒂尼的拳头上升起，向他的脸糊过来，魔力的辉光让皮肤都感到刺痛。
但在阿比盖尔的眼中一切都变得太慢，雨水从伞面上滴落而下，被风吹到斯蒂尼旧伤未愈的脸上，慢的让人打哈切。
传奇魔法“愚王之灼见”，被动发动。
阿比盖尔还没能很好控制好这个传奇魔法，因为斯蒂尼的攻击被动跳跃到神速领域，一时无法跳出神速领域。
现在他完全可以轻巧躲过斯蒂尼的拳头，顺便将她撂倒在地，不过阿比盖尔没有。
他只是安静的，寂寞的，孤独的撑着伞，等待着那拳的到来。
这是我应得的。
阿比盖尔微微闭上眼睛，甚至想要笑出来。
但这拳是注定打不到他的身上了。
安道尔抓住斯蒂尼的手臂，从斯蒂尼身后抱住她娇小的身体。
“斯蒂尼，你和贝伦兹一起去一号仓库整顿，想要什么补给品自己拿，让我来和阿比盖尔谈谈吧。”
多次退冶魔王的大英雄，勇者小队的副队长也是实际领袖，永远是冷静的板着脸，眼中藏着深沉黑暗的家伙。安道尔顶着像平常一样的死人脸，对所有人说道。
安道尔带阿比盖尔去的小酒馆里，像平常一样没什么人，很安静，只有一个高明的音乐家在弹着舒缓的钢琴曲。
没有被打，没有被指责，让阿比盖尔有些无法适从，他点了一杯咖啡，希望苦涩的问道能让自己平静下来。
顿了顿，他假装成一个恶意的商人，说：
“所以，如果我告诉你有关瑞雯的情报，你会给我什么代价？”
“让你安心，这个价码怎样？”
安道尔点了一杯冰激凌，放在自己面前。
双眼直直盯着阿比盖尔，配上毫无表情的僵硬面孔让人感觉很不舒服。因为安道尔一直都是这种表情，不太容易猜测他的心理。
难道安道尔在开玩笑吗？
“别开玩笑啦，你想去救一个被此世的公义定义为异端的人，应该付出怎样的代价，你不会不清楚吧。”
“那么我再重复一遍，”
安道尔还是直视着阿比盖尔的眼睛，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让你安心，让你能够摆脱负罪感，让你觉得‘我也是为瑞雯做了，虽然只是提供情报但到底是为了拯救瑞雯而努力过，之后无论她是死是活都有底气面对了’。你觉得这个价码怎样？”
他安静的吃着他的冰激凌，真的很安静，勺子和玻璃杯完全没有碰撞，也没有咀嚼的声音，就像……某些在暗处慢慢啃噬着尸体的巨大怪物。
阿比盖尔说不出名字，但传奇魔法“愚王之灼见”不断在发出时闪时灭的警报。
如同幻觉般微微瞥见，那怪物似乎有千条臂膀，万支骨翼，背后是污血汇聚的大海与尸骸铺满的大地。
恍惚的幻觉一闪而逝，随即那些不可名状的，不可被人理解的人外之物被彻底遗忘。阿比盖尔只是走神了刹那，回神的同时看见了安道尔漆黑的眸子，那仿佛吞噬了所有黑暗在等待着，或者在期待着什么，就在他身边悄悄窥探着他。
阿比盖尔打了个寒颤，差点打翻咖啡杯。
他不动声色喝咖啡，心里却始终无法平静。
安道尔的话他一句都无法反驳。也许自己并不是这样想的，但阿比盖尔不得不承认确实有这样的倾向。
——做出“我已经努力过了”的倾向，骗过自己，骗过良心。
他感觉喉咙像是被火烧起来一样干，想喝口咖啡润润喉咙，却发现已经没有了。
他咳了两声，想要说什么，但什么都说不出来。
安道尔接过话头：
“没关系，交给我吧，都交给我吧，你不用承担这份重责，不用被‘独占着情报却毫无作为’这种负罪感压垮，让我来分担，并且拉起你的那部分。”
“我知道你喜欢瑞雯，但你代表的并非是你自己，还有苍风之国碧翠斯王家，所以不能轻易行动。那么就由我这个孑然一身的家伙来做吧，担上罪责和恶名都由我来。”
“我无所谓，我会为了瑞雯对抗着这世界，你可以信任我。”
安道尔收回了慑人地视线，专心刮干净玻璃杯中残余的冰激凌。
他说的没有一点过分的地方，也没有指责和谩骂，但口吻满满的都是对阿比盖尔的嘲笑。
在理解他的心理和处境之后发出的嘲笑，正确的无法反驳。
嘲笑他的无力，嘲笑他的愚蠢，嘲笑他的瞻前顾后，嘲笑他连心爱的女人都救不了。
虽然也是恶意，但这和阿比盖尔想要的不一样。
这让阿比盖尔更加难受，像是要把腹脏掏出来一样难受。
但他不死心，还在祈求着，祈求着那纯粹而干净的恶意：
“难道你就没有期待有人能和你一起去救瑞雯吗？就比如，期待我的帮忙？”
阿比盖尔的脸颊抽搐着，用快要渴死的人的声音说道。
安道尔笑了，这是难得一见的笑容，安详又温柔——看起来却比最喜欢血腥的魔王还要残忍。
“没有啊，本来打算我和斯蒂尼几个人去救瑞雯的，如果你能给我提供瑞雯那边的第一手资料，那就太感谢了。”
从来都没有期待过你。安道尔仿佛在这样说着。
阿比盖尔沉默。
半饷，默默从衣袋中掏出依靠碧翠斯王国对异端审问会的施压，得到的第一手情报。
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笔记——推测，猜测，估测，写了种种能够拯救瑞雯的可能，但写下这些笔记是他唯一能做的。
安道尔粗略的翻翻，收到自己的阴影中。
“这就是全部了？”
“……对，前线的第一手资料。”他长出了一口气。
“多谢了。”
“嗯……那就拜托你了，拜托你一定要救救瑞雯！”
阿比盖尔皱紧了眉头，因为如果不挤住眼睛，眼泪就该落下来了。
但他无论如何都不想再名为安道尔·梅菲的这个男人面前哭泣。
“我会的，嗯嗯，不说我也会的。”
“还有，嗯，好好待瑞雯。”
“明白。”
“她很喜欢魔导科技，但别再让她熬夜做构装体了，太伤身体。”
“明白。”
“你……你和她在一起的时间比我更多，她喜欢高枕头，不然睡不着；因为是学生会会长，不擅长拒绝别人的强求这些事情你应该都知道……嗯，好好待她。”
“明白。”
“别负了她。不然，我就砍了你，你知道我有这种实力。”
“嗯，明白。”
说到这里，阿比盖尔像是全身脱力，又像是解放了一般，瘫倒在桌子上。
安道尔又叫了一杯冰激凌，还多要了一杯马提尼。
他说：
“阿比盖尔，瑞雯不适合你，无论身份还是性格都不适合。”
“嗯。”
“还是找个门当户对的贵族小姐娶了吧，最好是喜欢看骑士小说的那种。”
“嗯。”
“不对，最好是政敌的女儿或者妹妹，既平定政治问题又解决了自己的终身大事，一举两得。”
“嗯。”
阿比盖尔低着头只是轻声回应，一味地认同安道尔的观点。
无论处于何种理由，用何种方式辩解，自己最终还是选择了自己的国家和地位，没有选择瑞雯，已经在这点上输给了安道尔。
你已经失去了为她哭泣的权利。
阿比盖尔对自己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