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基坐在圆桌的最里侧,聆听,并反驳众人的语言。
他是异端审问会会长,当众人对异端的审判出现争议,九大元老和会长会进行一番争论,而他负责反驳所有人的理,站在所有人观点的反面指明其不足之处。
这样元老争论结束之后,众人能得到一个大致的统一观点。
“我的意见,处决。知晓真正邪恶,还依旧决定包庇邪恶之人,甚至比恶党更应该讨伐。”一个看起来六七十岁的男人说道。
“请阐释你的理,第一元老。”
“对于安道尔这样的人而言,他们的扭曲并非源于对理与义的曲解,而是已经认知那是不义之事,却依旧选择包庇。这种人无法靠逻辑和讼辩能使他改邪归正,他不应该活下来,没错,他是英雄,但正因为是英雄,有卓绝的影响力,才不能让他留存于世。”
“现在阐释我的反驳。安道尔是有完全的思想之人,他是为了自己所爱才做出包庇之举,安道尔在学院期间,就不断在追求瑞雯。若是以爱为名,此种过错可否被原谅?”马基开口说道。
“不可,正是因为有理由而抉择恶这件事本身,单单这种事项就是必须放逐的思想。他未能做出世人表率的英雄形象,人世需要英雄,却不需要将人世带向深渊的英雄。”
“异议。”旁边的十五六岁的少年举起手。
“请阐释你的理,第八元老。”
“第一元老请注意,安道尔是十八岁,刚刚成年,我们应该理解血气方刚的少年对爱的执着。我们是否可以认为,安道尔只是尚且冲动,是一时之失还是一世之失,我们更应该讨论。”
“现在阐释我的反驳,经过我的考察,安道尔的有足够强大的自我,他未对自己的行为悔悟,认为包庇恶为过错,但他明说,若有下次还是会坚持自己的决定。还能否认为安道尔日后会变得成熟?”
“可,自认为错,证明安道尔就算拒绝忏悔,亦有内心的纠结。我们甚至不需要向他指明善恶对错,此类信念早已根植于他心,当英雄见惯了生死,自然会慢慢知道应该坚守的为何物。”
“异议。”面上有一道疤痕的中年人说道,声音沧桑。
“请阐释你的理,第五元老。”
“二十四位魔王降临,人世的现状过于严峻,我们容不得半点错误,第八元老,你无法证明安道尔在未来一定会成为完成的人才。以他之天赋,能成为大英雄,则亦能成为大恶人,我们赌不起。”
马基刚要进行说明,一个青年人插入本来秩序井然的对话流程。
“异议!正是因为现状严峻,我们才不能容许任何英雄因为我们太过严苛的要求而损失。更何况安道尔还是被勇者斯蒂尼选定的英雄,有多次击杀、退冶魔王的功绩。”
另一个耳部是生有耳鳍的鱼人族,此时也强行插进来。
“异议!那加什也有同等,甚至更高的功绩,我们的决定不还是讨伐吗?我赞同第五元老的提议,我们不能去赌一个可能颠覆人世的赌局。”
“异议!我们必须清楚,不断的战斗,不断的目睹友人与敌人的死去,英雄的心也会磨损。我们反而应该宽容英雄,即使有少许过错,也应该看在他更高的功绩上放任。”
“异议!这就是人世的榜样?第六元老,安道尔的恶行可无法由父母骄傲的说给孩童听,若是这种恶行成为偶像和讴歌的事迹,更是我们异端审问会的失格!”
“异议!二十四位魔王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讨伐完成的对象,我们必须估计以年为单位的战线,英雄可能受到魔王的精神污染,难道敌人还没有讨伐干净,我们就必须先制裁自己人?他们是为了人世才受到的污染,我们难道就这样抛弃英雄?!”
“异议!第二元老,这不是我们讨论的议题!安道尔是出于自己而进行有计划的包庇,并非出于精神污染!”
“异议!这正是我所说的!如果我们审判安道尔,又让其他英雄怎么想。我们必须放宽英雄的尺度,不能让他们流血之后再流泪。”
“异议!这只是与魔王战争的初期,如果初期我们都无法规劝约束恶与义,到后期人心的扭曲只会更加严重!”
“异议!我们应当细致解释给众人听,有关瑞雯,有关真理探求会,安道尔所见的只是片面,于是他只能出于片面的视角选择。”
“异议!第六元老请谨记,异端审问会从不解释,我们带给世人的是‘对恶的恐惧’,解释太多,太清楚,恐惧便淡了。”
“异议!科隆纳要求我们留下安道尔,歌莉娅被植入魔导组件,需要安道尔解释清楚!”
“异议!……”
“异议!……”
自从被打断了一次之后,马基静静地看着元老们的争论,不再开口。任凭争论越来越激烈,越来越偏题,逐渐变为得不出任何有意义的意见,无价值的争执。
若是平时,他及时给予违反约定之人惩罚,并出面让讨论回归正常。
但是这次——
马基看着对面,门口的方向。
——他希望站在门对面的那人能听听元老们的争论,听听这不和谐的争执。
——也听听自己的未来。
同时怀抱着希望,希望在没有自己的情况下,争论能回归正轨。
于是他安静的等待着。可是现状让他失望了。
元老们还在丑陋的争执着,诉说着不经过缜密思考就吐出的语言,仅仅为了更快的诉说,堆叠着语句。
太丑陋了。
我们本应为了寻求理与义才诉诸语言,而非为了争论而争论。
——否则就只剩下无意义无价值的,名为“争执”的行为。
终于,马基开口了。
“住口吧诸位,不感到羞耻吗?你们的智慧呢,理性呢,被心火尽数烧却了吗!”
诸位就算吵到火上心头,听到马基的话,也都沉默下来。
“第四元老,你在争执中对对方进行了人格辱骂,你的义偏颇了!去启光囚牢静思三天。”
“第二元老,你的语言只是赘余的重复,可你的思想呢!去启光囚牢静思三天。”
“第八元老,你在为谁辩护?为正义?为公理?还是为秩序?选一个,选好了,再开口,你已迷惘了!去启光囚牢静思三天。”
“第九元老,你在犹豫什么?怕薄了谁的面子?我们选中你加入元老不是想听恭顺的敬语。你且去吧,去启光囚牢静思三天。”
“争论到此,诸位各执己见,我想我们得不出结论,那么已经没有必要在多说了,大家解散吧。”
元老们还有些不满的意思,有些人是想要一个答案,而有些人则还沉浸在比谁的音量更高的游戏之中吧。马基不明显的皱了皱眉。
所有人最后还是听从马基的话,逐个离开。
当所有人全部离开之后,马基才从自己的座位上走下,在空无一人的大厅中,用沉稳的步伐走向门外,对那个少年发问:
“安道尔,你可见到了?”
“见到了什么?”
少年斜靠在墙上,一副懒洋洋不感兴趣的模样。
“这正是我想听你说的。说来听听吧,戏言也好,拙言也罢,说吧。”
但马基并没有在意他的态度,他见那双漆黑的眸子中闪烁着少年的思量,他必定是听了,而且是用心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