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阴影的世界中行走是件挺愉快的事情,我能从我的领域中看到位于阴影下方——人们以为隐藏的很好的事情。
比如考试不及格的孩子,袖子里忐忑不安握紧的手;比如与恋人离别的少女将脸转开,眼角的一滴泪;比如面试的年轻人,在桌子下面的指甲扣进大腿;比如女孩裙子下面,内裤里颤动的东西……**什么的自然是开玩笑的啦。
不过在阴影的世界中旅行真的很开心,看到那些可以被隐藏的东西,烂在人心中的秘密,没机会说出口的心里话。就像一个旁观者,局外人,以神明的视角观测着世界。
放声大笑,或极尽戏谑,对他人的人生指手画脚,看着他人之喜悲,他人之苦痛,他人之挣扎。
敬仰他人作为人生主角的伟大与勇气,共鸣他人作为人生配角的愚钝与卑微。
人生中至少应该来一次。
好,现在抛下玩乐的心态吧,我还有工作呢。
我需要寻找一个名叫克斯玛的虎人。我回忆起维嘉花费大力气给我搜集并整理的资料。
他的家乡是一个非常小的聚落,不幸被魔族屠灭,他是唯一幸免于难的孩子。
之后是一系列恶俗的复仇故事,以杀戮魔族为人生目标,苦练战斗技术,复仇,被马基看到他的觉悟,邀请他进入异端审问会——没意思,我不感兴趣。
啊,我都能脑补出以下的段落:
“魔族!都该死!”
“我欣赏你的力量与觉悟,这份强烈的自我……你想要成为我的同伴吗?”
“同伴?”
“此世的必要之恶,异端审问会,所有人都会忘了你的名字,你将在孤独中无尽的去猎杀那些真正的邪恶,但同时也在期待,希望与正义的降临。”
“需要我做什么?”
“与现在没什么不同,诛杀一切对人类有害之物。”
——大概就是这样吧。
没意思。有一个被仇恨蒙蔽眼睛的愚者,所谓充分的自我,只是被仇恨填满一切缝隙,再也容不下外物而已。
他只能做到力量所能做到的事情,而做不到力量之外的事情,没错,就和前世的斯蒂尼一样,盲目地前行。
唯一让我感兴趣的是他的精神。
充满了对魔族的恨。
他不是“为了正义”而进行异端狩猎,是为了“厌恶邪恶”才去杀人。
两者差距很大哦。
克斯玛杀戮魔族,得到的是自己内心的满足感,只是结果恰巧与“追求正义”近似。马基没能看到这一点,或者说,他看到了,但希望克斯玛能够自我改正思维吧。
将近一年我都在巡天都市布局,从地形侦查、防御力量估算,到重点人物调查都在全力进行。
其中有一个耗时耗力甚巨的工作,是拜托维嘉的是对人格分析,寻找出异常人格,可能会给和平会议添麻烦的家伙。
——然后全部让维克多杀掉。
维克多是我最近新收的小弟,杀手,人称“操焰的维克多”,他加入的条件是“杀人必须有理由”,也就是说不接受无条件,因为个人爱恨的杀戮。
我猜可能是要给她的妹子,海蒂,一个“我其实是好人”的印象,因为他要的报酬只有一个“保护好海蒂”。不过我还是会每月付他工资和五险一金,没让他白干活——说起来五险一金到底是什么来着?
所以你看看,恋爱之后就变弱了嘛,如果维克多还是孑然一身,天下独行的杀手,没有牵挂,不在乎爱恨,也没有必要投靠我嘛。
这次我亲自动手,是因为克斯玛没能自我反省,反而在成为异端审问官之后,心中灼烧的憎恨愈演愈烈,他——在自己住的别墅中私自建造一个地下室,用于拷问被他抓住的魔族——
——折磨,以及虐杀。
如果将这件事揭露出来,他的地位肯定不保,我原本是打算诱导马基知道这件事,处决掉克斯玛。
不过看到维嘉的最新报告,被抓住的魔族是谁之后,我打算换一个计划——
从阴影中升起,阴影化为物质的形态,我静悄悄的行走在向下盘旋的楼梯间。
如阴影一般悄无声息的行走着。
血腥味……还有腐烂味道,粪便的恶臭传来。不浓重,也对,如果味道太重,可能会被其他人怀疑,看来克斯玛经常用神术清理。
鞭挞的声音传来,皮革与皮肤重叠的闷响,还有沉闷的哀嚎……抱歉,我有点兴奋了。
魔族的本能嘛。
我走进最底层的地下室,不算小,但其中有三个大笼子占了很多空间,我只能站在门口,否则挥舞鞭子的克斯玛可能会碰到我。
“该死!贱人!杂种!邪魔!”
克斯玛每抽一鞭子就大喊一句污蔑的语言。
正如我的预料,克斯玛刚在安道尔那里被吓了一跳,肯定要做点喜欢做的事情让自己开心一点。而他只有一个爱好,折磨魔族。
我需要克斯玛在场,才能完成计划。
被鞭打的女子额头上生有双角,她被拷在墙上,低着头,任凭身上多出一道又一道血痕。
大约二十到三十岁左右,波浪的长发被血和泥混合的污垢结成肮脏的团块。
她就是我这次的目标。
似乎没有等下去的理由,今天还有个约会,嗯,动手吧。
我走上前,抓住克斯玛持鞭的手。
“你,为不义之人啊。”
我凑到他的耳边,低声轻语。
“杀了便是杀了,为何还要折磨,这岂非不义?”
没用太大的力气抓住他,不过他颤抖着,用本能感觉到了,身后的怪物不是他能够抗衡的存在。不可以动,不可以看,否则将会得到比死亡更恐怖的结局。
我乃是手握权柄者,立于人上的位格,有格杀凡物的权能。
“当然,我不是审判者,没有资格审判,我什么都不会做。”
早就说过了,我不仅不会杀人,也不会战斗。
“我只会在这里看着,嗯,当然啦,扣住那边魔族女子手腕的枷锁可能因为老化,或者长期的腐朽而坏掉,这是可能的吧。”
虽然手铐中并没有阴影概念,但我可以用“阴影”去攻击“稳固”、“坚韧”、“金属”等其他概念。
将手铐从概念上破坏掉。
当女子发现手没有被拘束住,连滚带爬,立刻躲到房间角落里去,不敢抬头看这边。
真麻烦。
“是恐惧吗?恐惧这张脸,恐惧这个鞭子?没关系,我会给你理由去复仇……”
有什么东西能够冲破精神的枷锁,折断她按住自己眼睛的手指呢?
其实很简单,人类最本质,最单纯,最沉重的情绪——
“我不知道你的名字……我得到的资料上没写,但我知道你的遭遇。”
——乃是愤怒啊,焚烧万事万物的愤怒。
“你是出生在东方山地聚落的魔族,有一个丈夫,一个孩子,一个幸福的家庭和一大片土地——直到异端审问会攻进来。”
当魔族在人世长久生活,并一代代繁衍,他们的灵魂也会被光明之海浸染,其实和黑暗之海污染进入魔界的英雄的灵魂是一样的道理。这些魔族有的和他们的祖先一样凶暴,而有的,就非常像人了。
除了长得漂亮了不少,精神也和人一样,知善恶,懂是非。
不过魔族的危害实在太大,你看我就已经安了不少探子,如果同时引爆这些炸弹,我有自信瘫痪人世的军队一周,政治两天,通讯三小时。
如果我打算毁灭人世,这样的先手优势非常大。另外就算是生活在人世的魔族中,还是狂暴,喜欢杀戮的魔族占大多数。
所以人世的统一观点是,将魔族全部杀掉。嘛,这就是为什么晴提出和平契约不讨人喜欢,至少在和平会议举办之前,没有正式被原初九族承认的魔族。
所以屠灭魔族的村庄对人们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只有勇者可能会怀疑“自己做的是不是不对?”,然后心情低落很久。
“也许你没看见,你的丈夫,在第一时间就被杀了,投枪刺穿了他的胸口,你的父亲,你的母亲,在完成一天的农活,回家的时候,像割麦子一样被斩下头颅……”
女子的身体颤抖越来越剧烈,发出小声的尖叫。
任何正常人听到这尖叫声,都会心痛,有落泪的冲动。
可惜我不是正常人,我是魔族,没有人心。
悲伤吧,然后心痛,继而暴怒憎恨吧,我美丽的棋子呦。
“而你的孩子,克斯玛是不是承诺会留下他的生命?实际上呢?你会相信他吗?你也清楚这是一个骗局吧,克斯玛为了能够长久的折磨你,而给你留下的渺小希望。当回到巡天都市的时候,你的孩子就已经死了,克斯玛掏出他的心脏,尸体从巡天都市的边缘扔下去,至于心脏,我记得资料上记载,被克斯玛收藏在……”
女子双眼充血,如同暴怒的狮子般跃起,向克斯玛扑过来。
现在是正当正义的复仇时间,诸君,以憎恨为曲调,起舞吧。
松开克斯玛的手,这是决斗开始的信标。
决斗在开始的瞬间就结束了,怎么说,是意志的差距不同吧。
克斯玛训练有素的一拳打中女子的右脸,打碎了半副牙齿,可是女子就凭这破碎的牙撕裂自己的脸颊,咬住克斯玛的拳头。
咬碎他的血肉,骨头。她咬掉了克斯玛的半只手。
然后,当女子扑倒克斯玛,就只能听到他的尖叫了。
女子用长指甲刺进克斯玛的胸口,握紧,扯下一列的肋骨。和我经历的拷问不同,女子不需要克斯玛活着。
掏出他的肺,脾脏,肝脏。携带着恨意,撕咬着克斯玛的脸、喉咙,咀嚼然后吞咽下肚。
克斯玛张开残缺的嘴,一张一合,似乎想说什么。
道歉?悔悟?还是想要发誓就算死也不原谅我?
我不感兴趣,我对你的人生、志愿、誓约,都不感兴趣。
因为太平凡了,平凡的人心,平凡的喜悲,平凡的善恶,没有任何值得称道之处,没有任何异于常人之处。
对我来说没有任何特异的颜色,别说美丽,就连丑陋也算不上,仅仅只是……平凡。
我打了个哈切,好久没睡,有点困了。
最后女子摘下他的心脏,挤出的血溅了她满脸也不在乎,残缺的牙齿也撕裂了自己的牙龈。
但她不在乎,拼命地吃着,咀嚼着。
克斯玛的血肉,自己的血肉,全部吞入胃中。
当整个心脏被她囫囵吞下,女子呆呆的望着空无一物的双手,嚎啕大哭起来。
最后趴在地上,用呕出内脏的大动作干呕着。
我拍拍她的肩膀,安心吧,我不会怜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