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上还在魔界的时候亲手缝制的黑色风衣,好吧,我手不够巧只能做出大概的造型,主要细节是拜托维嘉帮我缝制的。
——大约是黑铁时代流行的风格,当时费瑞尔指着一家商店的展示柜说,我穿起来很适合。
长筒皮靴,在风衣外面围一件披风,我不知道为什么费瑞尔觉得这些东西帅气,但既然她喜欢我就穿好了。
牛仔裤……
我在镜子前摆出牛仔举枪的招牌动作,询问等候在一边,被我当成衣架来用的维嘉:
“维嘉维嘉,牛仔裤是做旧比较好,还是新一点比较好。”
“我像小男生一样愚蠢的主人,您穿全新的牛仔裤会让您的造型更加奇葩。”
“好!那就把做旧的那条给我。”
“您这次竟然没有反驳,难道被冲昏头脑了……是是。”
她摸着挂在头顶的牛仔裤。
“不,不是那条,是你肩上的那一条。”
维嘉小姐一脸嫌弃的递给我。
“这就是,您所谓的爱吗?会心甘情愿为之变得愚蠢的爱?”
“不是哦,这不是爱,是喜欢。”
“有什么区别?您还是为什么付出了自己的心。”
说的,就好像维嘉懂一样……
我有些不快。
不过,这些话,听起来……可能维嘉就是为了激怒我猜这样说的。我感觉她的话里藏有这样的倾向。
“你想问什么?想要质疑什么?说出来啊,维嘉小姐。”
我转身,正面面对维嘉问道,语气不算温和。
她即使在身上挂满衣服,也完美无缺的向我提起裙子,潇洒的一鞠躬。
“我必出此言,我满口胡言的主人在早先曾经说过,不会为任何人付出真心,‘要么多情的死去,要么无情的前行’,我以有这样的主人为傲,但您现在呢?您真的还记得自己应该去做什么吗?您壮绝浩大的计划呢?就为了那个笑得像傻子一样的女人,您忘记了自己的宏愿吗……”
我扇了她一巴掌。这是我印象中第一次打听话懂事的维嘉。
维嘉依旧面无表情,高高昂着头,即使被打也一动不动。
没错这并不绅士。其实无论是对敌人还是对自己人,我很少直接动手,因为我觉得动手很没有意义,出了气又能怎样,要么和平友好的相处,要么就抱着毁灭对方的心态下手。
维嘉也很能理解我,知道我的底线在哪里,不会轻易越界。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最基本就是相互理解相互认同。
可是——
“这一巴掌是我代费瑞尔打的。”
我说。
“我能理解,作为女仆,我不该辱骂我的主母,所以再怎样被打我都不会反驳。只是,我希望能用这种方式引起您的注意,我过于兴奋的主人,您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作为下属的我不需要得到答案,但您自己需要思考这个答案,并得出决意。”
说完,维嘉将衣服全部放在血喷撒也溅不到的位置,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
双手交叠在膝盖上,低着头,露出脖颈。
“话已至此,请您惩罚吧。”
在我开口之前,一直保持这种态度不变。
“……维嘉。”
“是的,主人,我在。”
“有没有人说过,你真是聪明的过分了?”
“我想,应该有人也这样称呼过您才对。”
“这么说来,我们是一对聪明的过分的主仆喽。”
“自夸实非本意,我其实不怎么聪明的主人。”
“哼。”
我不由得笑出来。
这个老是表现出自己恶毒一面的家伙,其实还是相当擅长逗人发笑的嘛。
我回到大穿衣镜前,把手头的牛仔裤扔到她头上。
“起来吧,还不快给我拿下一件衣服。”
她也笑起来,重新将衣服挂在自己身上。
“是,我仁慈而愚蠢的主人。”
我拿过下一件衣服,一边在穿衣镜前对照,一边说:
“维嘉你学过人世的哲学吗?”
“没有,我只知因果。”
“也许你日后可以派个分身来报考道格拉斯学院……言归正传,因为爱而为之付出一切,会被黑暗趁虚而入,这是人的常见情感历程,但你觉得我是人吗?”
“否,您乃是魔,魔中之魔,万王之王。”
“这就对了嘛,我使用人的外形,人的思维,人的位格,所以变成某种似人而非人之物,得到类似于人的情感理所当然……只不过没有那么强烈而已。嗯,你可以理解为我是那种无伤无痛的人吧。”
“可是,在很久之前,您不是说,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我们,为了主母吗?”
“如果你面前有个苹果,就算不饿,你会不会吃?”
“不吃。”
“这样对话就说不下去了啊喂!你应该说吃!嘛,反正就是这样吧,因为我没有愿望……或者说所有的愿望都已经实现过了,欲望色彩淡薄,所以当自己出现一个愿望,即使并不强烈,也会用尽所有的力气去实现对吧。”
“也就是说,其实您很闲?”
“你看我一天忙到深更半夜怎么可能是闲得慌!我是说找不到一个能够投入精力的目标,浑浑噩噩,所以当有了目标,即使渴求不大也会倾注所有的力气!”
“哦,我大概明白您的意思了——您是觉得寂寞吗?”
我叹了口气,拍拍维嘉的小脑袋。
她是我的造物,按理来说我应该懂她在想什么,但是自从我创造维嘉已经过去很久了,我也不知道在这段时间内,这颗聪明的脑袋吸收了些什么。
毕竟我创造的是另一个生命,不是构装体。
“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难道没有愿望就一定会寂寞吗,哪个贤人说的?我要找出他的著作看看。”
“没有……但是您并不渴求鲜血,只是您喝遍了血,喝到腻烦;您并不渴求杀戮,只是您杀人杀到烦躁;您并不希求财宝、美人、权力,只是您曾经将一切容纳于手中——于是再也没有期待,只能孤独的彷徨,行走,不知这身力量能用于何处,所希求的乃是这‘愿望’本身——这连寂寞都不足以阐释啊。”
“因为没有期待了,于是就会寂寞?别逗我笑了,这是人,不是魔。”
我冲维嘉打出大拇指:
“我可是无伤无痛,无血无泪的魔王,你未免太小看你的主人了。”
她也笑了,再次向我鞠躬:
“那就是我见识的浅薄,未能看出我喜欢耍帅的主人的心意已决,请容我致歉。”
“别说我耍帅啦。”
我系好领带,对着镜子照照。
也许再拉高一点比较好?算了,就这样吧,目前的造型应该是费瑞尔看上去最顺眼的造型。
“好,我去迎接我亲爱的女朋友,维嘉你接着去忙巡逻吧。”
“是,最后的问题,我多情的主人会如何向主母解释,您有多个床伴的事实呢?”
“这个嘛,”我摸摸下巴,应该不需要剃胡子:“先瞒着吧,我要探探口风。”
“正是,我们毕竟是‘方便的女人’,若是您的命令,我们自当退步。”
“别这么说啊,我会找到一个,让大家都满意的结局的。”
大概吧。
——————
乍一看,费瑞尔应该算是普通人,除了有翅膀之外就是一个傻气笑容和年龄不太相符的女孩子。
把斯蒂尼的直觉和偶尔的精明去掉,加上近乎许愿机般的助人精神,再把乐观加强十倍大概就是费瑞尔。
嘛,这也是勇者那么多,我为什么挑中斯蒂尼作为勇者生活的时代,从魔界跳出来的原因。
闲话休提,我是说,虽然费瑞尔很像“人”这样的存在,但她终究不是人。
她是手握一切属于“光明”一面的神明,永恒之神。
与我的力量对等,地位对等,性格也是对等。
——自然和我一样,似人而非人,似神而非神。
之前提到过“图书馆的文学少女”这个角色,只是人类看她觉得很像人,其实本质上与人差距很大。
费瑞尔也是类似的情况……可以理解为我的对立面,我是阴险的,她便是天真的;我是狡诈的,她便是单纯的;我是复杂的,她便是简洁的;我是“否定”,她便是“认可”。
我们是同一事物表现的正反两面,有光必有影,有明必有暗,站在双方完全无法理解的对立面上吧。
但是位格是等同的。
她的视界也是和我一般,看着万事万物的演变,如我一般想到,人所谓悲喜、对错、是非,太过浅薄无味。
比如一个城市被敌军攻破,我可以开心地在旁边拉着小提琴跳舞,观赏燃烧的城市;费瑞尔就会痛哭流涕,悲伤死去的人。
但是对我们来说,这一切都是“正常的”。
人会死,被他人杀掉是死,老死也是死,壮烈的拯救国家也是死。没有差别。
于是在我们哭过或笑过之后,没什么能留在心中,只是正常而已,没有什么值得记忆的,紧接着将目光投向其他人,重复这一过程。
再比如他人的态度很糟糕,被人用唾弃、谩骂、诅咒,我认为这没什么,因为我理解其根本,认为这份指责对于恶党来说合理也无所谓;而费瑞尔则也觉得没什么,因为她根本无法体会恶的本意,如果不告诉她这是他人厌恶的表现,她甚至不会认识到自己被鄙弃了。
她……不,我们都与人类在本质上有所不同
也许我们会共鸣凡人的情感……一点点吧,再怎么深沉的爱恨,对我们的位格而言也太过渺小。
费瑞尔爱着这个世界,想让这个世界更美好,所以会尽可能帮助他人。自然是用人的方式,干涉人的世界,这点和其他神明倒是没什么不同。
这是维嘉对我说的,对费瑞尔的观察的结论。
和我心目中的印象差不多重叠,没错,应该是了。
我不能自己去侦查费瑞尔的情报,因为她和我的关系对等,如果我先观测到她的存在,她就会在同一时间注意到我,所以说命定之人也是挺麻烦的呢——
正当我走过街角,左拐,加快脚步追上费瑞尔的时候,前方的少女突然回头。
看吧,果然。
“安德烈斯!你终于来接我啦!”
她开心地冲我扑过来,满脸的奶油全都蹭到我的胸口上。
专门为她挑衣服真是毫无意义啊。
我用手搂住她的后背,摸着她柔软的头发,终于摸到了,真正的,实实在在用活在我面前的费瑞尔啊。
顿时感觉衣服蹭脏什么的根本无所谓了。
“是是,我来接你了。”
我说。
这份温柔,发自真心。
“呐,安德烈斯我们去逛街吧!这里有很多好玩的东西。”
“……”
“安德烈斯?”
“……不,没什么,我在考虑最近交易对象老是推脱,说什么商品的生产效率达不到我要的速度,那是他的问题,与我无关吧。”
“噗嗤。安德烈斯你总是这么有趣啊。”
她笑出声来。
我不明白。
这段话笑点在哪里?我只是随口一答,反正费瑞尔从来不会怀疑,始终在认可他人的话,但是这段话那里可笑了?
我是真的不明白。
但也许就是这份不明白才让她成了我的女朋友吧。我们站在彼此的对立面上,无法理解对方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正因如此,才会被对方吸引,向那自己永远无法触及的彼岸投注热情与期待,期待看到超出自己想象的事情发生。
“陪我逛街啊。”
她摇着我的肩膀,眼神楚楚可怜。
按照效率来讲,我现在就应该带她回旅馆关起来,反正她也不会反对。这样也能避免她和贾斯丁见面,避免我的计划因为费瑞尔自主行动而毁于一旦。
不过现在我看管着她呢,就算出了什么事也能及时制止,应该没问题吧。
早晨的阳光还是金黄的颜色,投射在道路两旁的青森树上,很漂亮。
观光区大大小小的店铺也在陆陆续续开张,与早晨零星的游客打招呼,一片令人欢欣的景象。
“那好吧,我们去逛逛白银时代的风景。”
“这次用自己的脚来走,用自己的手去摸,用自己的身体感受冷暖,用自己的嘴和旁人交谈,很不错啊费瑞尔。”
我捏了捏她的小鼻子,抛去死人脸,真心实意的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