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渊囚牢，关押最可怕的异端的囚牢中。
凯丽撕开锁子甲，挖出对方的心脏，咬上去，血溅了满脸。
干呕的感觉已经不会再出现了，取而代之的感觉是——美味，想吃更多，想要喝光每一滴血，想要细细咬碎每一块骨头。
戴面具的魔王说过，这是正常现象。
自己吃的越多，血脉黑暗的一面就会觉醒，离魔族越近，越来越渴望杀戮和毁灭。可是自己并不想成为魔族，凯丽依旧眷恋着曾经在农田中劳作的日子，怀念已经逝去的亲人。
她将手指捅进喉咙的深处，作呕的冲动传来。
没错，记住这感觉，就是这种厌恶的感觉。
她干呕一声，只有酸液吐出来，随意将液体抹在墙上，墙也被腐蚀一大块。
“我已经越来越不像人了……你对此作何看法，大英雄？”
凯丽走过阴暗地牢的拐角，停留在地牢尽头的牢房之前，徒手捏碎铁锁，进入囚牢。
恶臭和血腥味，就连杀过多人的凯丽也忍不住皱眉。
那个名为安道尔的英雄左手被吊在锁链上，右手被从大臂的位置斩断，挂在旁边，身上数不清的伤口，烫伤、电伤、刺伤、撕裂伤、殴打伤，能想过的伤口都出现在他身上，能想过的刑具都用在他身上。
更令人讨厌的是，就算是这幅凄惨的样子，他还在笑，不屑而高傲的笑。
这一幕让凯丽无端想起戴面具的魔王。
“这一切都是你的选择吧。”
英雄突兀的开口，与被血污覆盖，看不出是活物的眼睛不同，他的声音依旧平稳清明，毫无颤抖，充满了意志。
“你在说什么！竟敢说这是我的选择！我的丈夫！我的孩子！他们的死难道都是我的选择？！”
凯丽顾不得他身受重伤，揪起他的衣领，将他从地上直接拽起来，尖牙就抵在他的眼前。
“都是你们这群所谓的英雄！你给了我选择吗！我杀人不只是为了复仇！我是想好好活下去！在我家的农田，和我的爱人一起平静的活下去！英雄呵，你以为是谁让我变成这幅杀人鬼的模样，就是你们这些自诩正义的大英雄！”
“不，我是说之后的。有关选择‘活下去’，选择‘吃’，选择‘杀人’。都是出于你的内心，遵从自己的意志。如何，我有说错吗？”
“这不是我想要的！你懂什么！”
“不懂，也没兴趣搞懂，可是无论我站在哪个立场上，我认为都有必要和你说清楚，你也许没有选择的余地，但你始终有选择的机会。”
凯丽嗅到了些不详的气味。
说这话的英雄……看起来就像那个魔王一样。
她想要问“你所谓的立场是哪个”，问清楚，问明白。
但她不敢，不敢去探索更深的真实。
她怕死。
于是她只能咬牙切齿地说：
“开，开什么玩笑。”
“你可以选择‘死’啊。既然还想活着，那就是还有想报的仇，或者还没活够，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抱怨呢？抱怨一天没有二十五个小时，抱怨飓风雷雨，无意义的吧。”
“如果我拧断你的脖子，挖出你的心脏，你还会不会说无意义？”
“你不会的。”
“为什么？”
“如果你想杀我，就没必要和我说话，也没必要得到我的答复。我猜你应该是觉得我们都是被正义伤害的人，想从我这里得到共鸣，或者嘛，有人拜托你这个魔族来找我？”
英雄就算出于下方，也睥睨自己的存在。
除了复仇，凯丽第一次无缘无故地对某人产生杀意。
她似乎将对魔王的胆怯和对审问官的憎恨一起投影到这个男人身上。
凯丽松手，任凭安道尔无力地摔在地上。
“喂，我伤成这样，会死的啊……”
徒手掰断锁住安道尔的镣铐，凯丽抓住他的一只手，把他搭在肩上。
“等等，你要带我出去？不会是斯蒂尼她们找的你吧，等等，这样我的处境会更糟啊。”
“闭嘴，有问题去问魔王吧。”
“魔王……你说的难道是……”
看来他确实知道什么，但凯丽也明白那些不是自己应该知晓的事情。
“闭嘴。”
她又喊了一句。
肩上的英雄似乎也在思考着什么，在两人走出阴暗的地牢之前，除了呼吸声外，再也没有发出其他声响。
穿过重重锈迹斑斑的铁门，走到恶渊囚牢的最上方，两人踏出了牢门。
英雄的瞳孔紧缩，闭上眼睛还不够，他用尽力气别过头去。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吗？太亮了。”
在地牢里呆太久了就会这样，不过只要注意调养，很快就能恢复过来。
凯丽也觉得不舒服，身体中的血在带给她无与伦比的力量之外，也让她变得更像魔界的同族，喜欢阴暗，厌恶太阳，无论是精神还是肉体。
——而且是永久的。她再也回不到曾经在太阳下，和丈夫孩子一起躺在草地上，舒适的睡午觉的日子。
“可是我还是想活在太阳下。”她注视着地平线彼方的太阳，耀眼的光芒让她的双眼变得血红，甚至有血管爆裂，流出血泪，可是她依旧执拗的不肯移开视线。
“很难哦。”
英雄说，在她耳边低声轻语。
“我会为之努力。”
她回答道，慷慨激昂。
“开什么玩笑，这种态度，开什么玩笑呢。”
那种戏谑轻佻的口气，凯丽只要听过一次，就一辈子都忘不了。
魔王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似乎本就应该站在那里，只是自己没发现一样。
这次他身穿沙滩装、拖鞋，摘下面具，换了一副太阳镜，语气和外表一样懒散。
“所谓努力啊，奋斗啊，勇气啊，这些是属于物语主角大人的东西哦。凯丽酱不会现在还没意识到吧，我们是反派哦，是恶党哦，是被讨伐被憎恨的存在。没有爱与相信的余地，只能将他人的血肉和着自己呕出的血吞下，卑微地活着直到被英雄杀死。”
魔王拽住英雄的衣领，像扔垃圾一样，随便抛在地上。
凯丽也不喜欢这个英雄，可这里没有救护神术，这种程度的摔伤很可能让已经重伤的英雄死亡。
她还留有人的常识，或者说本能？救人性命的本能，让她扶住了英雄。
“凯丽酱你啊，我都说了……算了。”
魔王对此表现的毫不在意，没有喜爱也没有憎恨，真的，只是对于无用之物的态度。甚至连踢英雄一脚也只是将垃圾踢到垃圾桶边的态度。
“安道尔先生，被同为向光的正义仇恨的感觉如何？啊，不需要你答，你只需要做好自己的戏份就好，等下可爱的勇者大人就会来救你，然后绝地反击，在审判上击败那些异端审问官吧。”
“——尽管我没什么兴趣。”
英雄看着魔王，看起来不像宿敌的眼神，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闭口不言。
……这两人似乎认识，但是……凯丽尽管好奇，但不想追究。
就算两人说什么她也打算捂上耳朵躲开。为好奇心丢了命，实在不值。
“嘛，虽然我对凯丽酱没什么期待，还以为你会杀掉大英雄安道尔先生，不过你真的帮我把他带出来了，多谢啦。于是我决定表示下感谢，有什么想要的吗？”
太阳渐渐升起，街道上却依旧空无一人。
按理来说现在服务业者、前几天很火爆的女仆分发宣传单、旅人等等都应该出来了，但是一个人都看不见。
魔王似乎看穿了她的疑惑。
“想知道为什么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吗？”
“……不，不想。”
“真是一点求知欲都没有……”魔王轻佻的耸肩：“那么其他的问题呢，我说不会给你物质支援，但可以回答你一个问题，什么问题都可以。比如下一步哪个异端审问官落单，比如马基的动向，你甚至可以问我和安道尔的关系。”
凯丽不想知道，有关魔王的一切都太可怕了，她一点都不想去理解。
她只有一个愿望。
“请放过我吧。”
仅此一个请求。
“我不想复仇了，请放过我吧，我只想回到曾经的日子，想在太阳下生活！”
她诚恳地向魔王跪下，发自真心地请求。
魔王咂舌。因为没有面具，能看见他的表情很明显是不耐烦。
“……真无趣。”
“这毕竟是她的选择，魔王，你的回答呢？你的承诺呢？”出乎凯丽的意料，躺在地上的英雄反而帮她说话。
魔王回头瞥了一眼英雄，眼神令她不解。
“所以才说，无趣啊。我说凯丽酱啊，如果你是那些自诩看透一切的智者该多好，背着我，老老实实自己搞小动作，比如把我捅给异端审问会之类的，这样你死的话，我也可以抱怨是你自己脑残，能够得到理解。”
“我，我不会。”
“所以老实人才难搞嘛，现在这样再让你去死的话，我不就成了‘无法被原谅’的恶党了嘛，真麻烦。算啦算啦，我跟你说吧。”
魔王又一次咂舌，烦躁地抓头发。蹲下身体，凑到凯丽的面前。
“‘吃掉一百颗心脏之后，从巡天都市跳下去不会摔死’这点我没骗你。但这只是个前提，类似于游戏‘魔王会在未来毁灭世界’一样，我们只当是个前提，从没打算实现。”
“难道你……骗我？！”
“脑子用在哪了？魔族血脉觉醒让你的脑子也坏了吗？我都说了没骗你，只是游戏结束大多会以另一种方式不是吗？‘魔王会毁灭世界’不会成真，而‘勇者打败魔王’才是真正的结局。”
“我不懂。”
“简单来讲，我觉得你会出卖我，然后我就可以干掉你，就这么简单。”
魔王说的若无其事。
凯丽听得毛骨悚然。
这世上真有人把“被出卖”当做计划的一部分吗？
践踏信任之名，反合作的精神，竟然能说的这么理所当然。
“就算身体变成魔族，你的灵魂很难立即改变，所以才说真麻烦，如果是我的同胞早就把我卖了，当然，他们也早就该死透了。你的选择对于你自己来说无疑是最优解，歪打正着的选对了路线。”
“——只是很无趣就是了。”
“魔王，承诺。”
英雄又喊了魔王一声，而魔王走过去踢了他一脚。
“好吧好吧，感谢自己的痴愚吧，你获得了通往自由的入场券。而与之相对，否定肃清叛徒的方法，我需要换一种方式向贤人议会展示自己的手段。庆幸吧，将有数千人因为你的决定而死，我能够给人的印象也不是预想中最优。”
“承诺！”
“安道尔先生？麻烦死了，能闭上您尊贵的臭嘴吗？好吧，凯丽，我现在告诉你通关的要诀吧，与之前所说的自己挣扎不同，这可是只要照做就能完美通关的作弊码哦。”
魔王打个响指，慢慢沉入阴影中。
“要诀就是——让‘魔王毁灭世界’这个故事成真。你要小心谨慎地继续杀人，吃心，我可以承诺在此期间不会有人抓住你，你能顺利地走到最后，最后逃出巡天都市。”
“可是呢，作为反派，如果走‘勇者打倒魔王’这个结局，小怪兽都会被正义的奥特曼杀死哦。所以别想着求和，或者希望得到谅解，这些小聪明啊——”
“——救不了你的。”
魔王完全离开了。
空旷静寂的街道也变得声音嘈杂起来，看来不久人们就要出门，继续平凡而美好的一天。
但这不属于凯丽。
“我要走了。你呢？”
“既然魔王说斯蒂尼会来救我，那就当他是对的吧，魔王不屑于在这种问题上撒谎。”
“谢谢你刚才帮我。”
“别谢我，下一次就该拿剑砍你了。”
凯丽笑出来，化身为风，翩然离去。
安道尔，不，是维嘉躺在地上，自言自语道：
“凯丽小姐，您未来会是个好同事，所以，别背叛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