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对突袭做出反应的还是老神官。
他半眯起眼睛，说：
“停下。”
没有魔力、神恩，应该说是和武技架势一样，属于“论外”的力量，将那枚破魔矢牢牢滞留在空中。
贤人会议称之为，“思想带来的力量”。
但是老神官没办法时间开口，钳制住另一枚破魔矢了。
凯丽发出一声凄厉的咆哮，凭空抓住破魔矢。破魔因子蒸干了她附加在肉体上的魔力，驱魔附魔压低了她的各种属性，凭空感到剧烈的虚弱，屠魔附魔让让她握住破魔矢的血肉烧灼起来。
银毒附魔更是顺着血流，一路凯丽她的血管渗透成银色，从手掌到手臂不断侵蚀，最终目标是她的心脏。
凯丽感到手中的剧痛，赶忙扔掉手中的破魔矢，这时候，第三枚破魔矢又来。
斯蒂尼顾不得之前和异端审问官说好由她来谈判，为什么突然发动突袭。她首先需要考虑的是如何保护凯丽。
可是没有武器，也没有护甲，刚才为了让凯丽放心和她谈话，她放下了所有装备，只穿着内衣。
她也没有魔族血脉带来的筋力，足以强行抓住破空而来的破魔矢。如果没有圣剑，她只能算一个经过良好锻炼的强大战士。
斯蒂尼用手顶上去，当破魔矢穿过她的手心，立刻攥拳，用坚硬的骨头卡住破魔矢的箭身，强行扭转破魔矢的轨道。
瞄准凯丽脑袋的破魔矢，擦过她的眉毛，在她惊恐的脸前飞过，钉在小教堂旁边的座椅上。
“凯丽！快过来！这边！”
她大吼，抓住凯丽的手，向门口大步跑去。
斯蒂尼抓起刚才扔在地上的內甲，“破碎龙鳞”，也是奥古斯都的称号之一，穿上这件內甲的人能得到等同于巨龙的防御力，这也是奥古斯都承认斯蒂尼勇者身份的一种象征。
这是在斯蒂尼来巡天都市前夕，奥古斯都送给她的，本来想向安道尔炫耀，但现在管不了那么多。
“快！穿上！”
塞进凯丽手里，斯蒂尼急忙拿上圣剑，准备应对突袭。
目前的斯蒂尼可以算是完全状态，拿着圣剑的勇者和不拿圣剑的勇者几乎是两个强度的生物。现在少女甚至有信心与魔王战斗。
可是，终究是晚了一点。
斯蒂尼转身的刹那，第四枚破魔矢紧贴她的耳边飞过，风压擦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没能赶上。
“破碎龙鳞”只套上一只袖子，就被卡住了，凯丽惊讶的看着胸口突出的尖刺。
她颤抖着手，想要当成玩笑一样，把箭头拔出来。
碰到箭头的时候，从胸口深处传来的疼痛，让她不禁发抖。然后全身无力，软绵绵的倒下。
白裙又一次被鲜血铺满，只不过，这一次的血，是凯丽自己的。
斯蒂尼咬着牙，扑过去扶住她。
“你不会死的！老神官，你会神术吗！救她呀！”
“救不了，伤口能治，但银毒渗透进心脏，如果是人类关系不大，可是她是魔族……”老神官皱眉。
凯丽也知道自己是必死的结局，躺在斯蒂尼的怀里，抓紧她的手。
想要说些什么。可是银毒侵蚀造成的内伤让她不断吐血，打断了她的话。
燃烧生命的火焰，用力咳出堵塞喉咙的血块，这时候却已经没力气再说了。
凯丽最后冲斯蒂尼张张嘴，便不动了。
她死了。
最后想说什么，是对杀人的忏悔，还是想要抱怨人生的不公，或者想要说自己隐瞒起来的东西。
再也不会有人知道。
“不……不对呀……不应该是这样啊……我……我去理解她了呀，为什么……”
“斯蒂尼！别偏激！”
老神官高声直呼她的名字。
这时候异端审问官们也闯进小教堂里，他们首先保护的并不是那些小孩子，他们先把老神官围起来进行保护。
“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合作的吗……我会救你……我会帮你……”
斯蒂尼依旧抱着慢慢冷却的尸体，眼神空洞而呆板。
似乎坏掉了。
“斯蒂尼！想想你在干什么！你究竟想干什么！”
“安布罗利尔大人……”
老神官厌恶的看一眼周围的不合时宜表示关切的审问官，推开他们，跑到斯蒂尼身边，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摇晃。
“思考！你必须去思考，你来决定自己的定义！”
“我不想思考那么多！”
斯蒂尼由着情绪，也向老神官大吼的时候，那只亡灵闻讯赶来。
从自己看不见的远方游荡而来，伏在她身上，冰冷的触感冻彻心扉。
不知为何，有恶臭的味道传来，似乎是陈旧腐烂的血肉的味道，战场的味道。
不断的挥剑，不断的斩杀，没有休息的时候。
歇斯底里地咆哮，对谁？不知道，吼出来心里会好很多。
【为什么大家都不认可你呢？为什么明明你做到了尽头，大家还是会怀疑你呢？】
【为什么，明明答应和解，凯丽还是会死呢？】
“……难道说，就像是‘勇者杀掉了太多魔族，所以也会和魔族对话，渐渐认可了魔族’这样的想法。所以就算我说服了凯丽，大家依旧不相信我，不相信凯丽？”
视野中的一切似乎都沾染了滚烫的怒焰，杀，不杀不行，这是职责。
必须让心中的憎恶发泄在剑身上，不能停下来，不能放松，否则那火焰就会啃食自己悲伤而脆弱的心，将自己燃烧殆尽。
“怎么可能，普通魔族又不会魔王的精神污染——”
【可是除了职责之外呢？】
【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剑中夹杂了多少私欲私愿，而且是最丑陋的那种。】
【不断的挥剑，不断的斩杀，不给敌人，也不给自己留下休息的时刻，你的铠甲上溅满了敌人的魔血，然后蠕动、重组，化为新生的血肉缠在你身上。】
【你多久没有擦拭过自己的剑了？】
“不，那不是我！我没有忘记我是谁！”
视线所及似乎全都是模模糊糊的东西，少女四处转头，试着找到自己到底是在和谁争论。
入耳的魔音变换，不再是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千千万万个声音一同向她质问。
斯蒂尼直觉知道，那是死在自己手下的生灵的声音。
不是自己杀的，但确确实实是“勇者斯蒂尼”所杀。
有魔，也有人。
“我从没杀过人！”
【你的剑还锋利吗？还是说，你的眼睛已经钝化到连自己的剑是否锋利都看不出来了？】
“那不是我，我没有！我没有那样的憎恨！”
【杀了我吧，既然你已不愿思考，我不会诅咒你的。因为——你应该照照镜子，满脸的血污，憎恶的双眼，丑恶的形体——你比我（魔）更像是魔啊！】
“闭嘴！我说闭嘴啊！”
【我可怜你啊。屠魔者终成为魔！】
梦魇如同泡沫般破碎。
斯蒂尼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地上，蜷缩成一团，所有旁观的人都是一副关心的样子，老神官更是在用力晃着她的肩膀。
阿比盖尔被旁边的审问官架住，冲她大喊着什么。
只有一个人，蹲在她旁边的人，一个穿着无袖病号服的少年，有灰色的眸子，温和的笑着。他说：
“我将历史的残片全部集合在这次，让你完整的看完这段‘真实’的历史。以后你不会再因为直觉强而感觉到历史的改变，不会做噩梦了。”
“那是……什么？那是我吗？”
斯蒂尼看见那个少年站起身，似乎要走了，赶忙推开人群，爬起来追问。
她本能感觉到，这个问题至关重要。
“是，也不是。那是你原本应该有的样子，只不过，已经改变了。”
“什么改变了？！”
“很多，很多。于是，你是不是可以试着谅解他？就算他说谎了，就算他是个骗子，就算他是个无血无泪的混账，你是否能够体会他所谓的‘喜欢’呢？”
“他又是谁！你又是谁！”
“勇者，斯蒂尼·萨亚，你会知道的，也许对自己即将挥下的剑多思考一些，不要总是依仗直觉，未来会变得更好。”
少年走了，如同风，或者其他某些看不见的东西，飘然穿过拥挤的人潮离去。
斯蒂尼呆呆的眺望着远方。
老神官也在注视着那个少年，眉头搅成一团。
“亡灵已除，可是……神明大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