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拯救这个世界。当然不是为了你们，是为了我，和我可爱的女朋友，费瑞尔。”
“所以我需要五千二百九十七万零三个人死去。没错，因我而死，被我所杀，对我怀抱着憎恶死去的人，总和，五千二百九十七万零三人，约是原初九族总数的十分之一，这是我在全知全能的时候，记下的答案。”
海顿看着少年外形的魔王兴奋地张开双手，向祂展示后面广阔的舞台、城市以及——世界。
安道尔所谓的世界。
他很开心能说出来。
凡人无法以人智理解神明的思想，这是莫大的僭越，尽管神明并不在意，但人无法承受那份伟大，灵魂和大脑都会在一瞬间爆炸，然后被神明所代表的概念同化。
所以现在海顿降低了自己的位格，他几乎什么都看不到，无论是未来还是物质世界，就用这凡人的躯体，凡人的灵魂，行走于凡人的世界。
祂无法使用神明“绝对”的权柄，只记得还是神明的时候所见到的“未来”，写下的计划。
海顿觉得自己是以天下为棋盘，苍生为棋子，与对面的魔王对弈。
“在确立大舞台之后，然后我开始写一个个小剧本。是我！是我安排了凯丽的一系列经历，海顿你知道吗，维克多一直跟在凯丽后面，就为了这一箭，他已经好几天没睡了，好几天啊，就为了等这一箭！”
“太棒了，太棒了，表情太漂亮了，看到了吗！这人间爱恨，这他妈的太棒了！”
对面的魔王歇斯底里地大笑，嘲笑那些英雄、勇者、贤人，以及他们的爱恨悲欢。
他和自己一样，舍弃了全知全能的境界，局限在凡人的境界，这样才能干涉这个世界。
海顿觉得自己应该鼓掌。毕竟对方是未来的合作对象——彼此唯一的合作对象，更应该让对方在自己面前开心一点。
可是与此同时，海顿也觉得，安道尔想要掌声，但不想从自己这里听到。
与自己不同，他说这个世界是一场浩大的戏剧，魔王编写剧本，尽管偶尔会作为主角之一登场，品尝英雄的喜怒哀乐，他依旧把自己放在编剧的地位。
不如用魔术师来比喻，魔术师需要观众惊叹他绝伦的魔术，梦幻的表演。与此同时，魔术师也需要另一个魔术师，只有处于同样的地位才能理解手法的高妙，讲解自己魔术的真谛。
双方亦敌亦友，亦师亦生。
“那么，维嘉……”海顿假装迟疑地说道。
他对魔王的布置无所不知，但他还是会问。
一是为了误导魔王对自己能力的认知，另外也是为了讨好魔王。
毕竟海顿已经把费瑞尔还给安道尔，这让他们之间出现合作的可能——谁都不想让费瑞尔失望。
如果说安道尔写下的剧本浩大壮阔，那么海顿布下的棋局就是步步为营。
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都在影响着未来。海顿看到了这些未来，然后按照自己想要的未来一步一步进行。
双方都很清楚，智慧神海顿是真正的“全知”，所以安道尔才会无比忌惮祂，拒绝从海顿这里得到任何信息。如果双方是敌人，这是非常有效的威吓，可是现再想要合作，单方面压倒性的优势就会变成阻碍。
海顿需要得到安道尔的认可。
在最近的几次交易中，海顿只要求象征性的代价，几乎是完全在付出，只为得到的安道尔的好感。
——至少他现在愿意向自己炫耀，这是个好兆头。
“为了防止贾斯丁感觉不对，她的分身附在贾斯丁身上，只有非常少的引导，你看，做的很棒吧，贾斯丁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被维嘉诱导了。”
魔王兴奋地拍着护栏，看着下面乱成一团的状况，审问官们忙着安抚那些小孩子们，并处理现场，阿比盖尔扶着近乎昏厥的斯蒂尼走到一边，处理她徒手强行接住破魔矢所造成的重伤，至于贤人安布罗利尔……
他甩开想要和他说些什么的异端审问官，凝视这边的方向。
安道尔面带嬉笑对他打出胜利的手势——反正他也看不见。
“海顿，还有什么想说的？和下面熬了好几天夜的暴躁家伙不同，我可是很闲，心情很好哦，如果有什么想要吐槽的话，不妨说出来。”
安道尔全身都靠在护栏上，懒洋洋的，几乎听不出有什么冰冷的成分。
“嘛，既然你很难开口，就让我来说吧。”
“其实拯救世界嘛，我完全可以直接让费瑞尔和我一起去终焉之地，这样一个人都不会死，白银平稳过渡到青铜，如何让诸神远离人世是你的事，黄帝怎样斩蚩尤是他的事，至少现在这五千二百九十七万零三个人不用死了——但是我拒绝。”
“我不会松口的，海顿。”
“他们一定要死，非死不可。”
“我和他们没什么仇怨，只是，如果我想得到让自己满意的结局，他们必须要死，仅此而已。所以拜托他们去死吧。”
“至于余留的十分之九的人，则没有权力怨恨我。因为我救了他们。毕竟如果我全力灭世，大家同归于尽，一个都活不下来。而现在我只给他们两个选择，要么，实现如我所愿的世界，要么，和青铜、黑铁以及泥土说再见吧。”
海顿无所不知，但他还是耐心听着，让少年把自己的故事讲完。
安道尔不忏悔也不赎罪，反而傲慢的昂着头，他说：
“你是知道的，反派可没有义务拯救任何人，所以别用英雄的那一套来要求我。我不主动行恶，就已经是最大的仁义了。”
“我还是全知的境界那时算过，如果拯救这个世界，需要付出什么代价，我和费瑞尔又能够剩下多少，嘛，实话实说，按照现在来说，这远远不是我的底线。我的底线只需要让一千六百七十七万人死掉就行，海顿，你都知道，我不骗你。”
“但是死掉多少人是诸神，是凡人的底线呢？哈，只要文明不灭绝就可以吧。所以为了我的幸福，拜托那三千六百三十七万人一起去死吧！”
少年用力拍打护栏，发出咣咣的响声，而楼下的众人仿佛闻所未闻。
做了很多大动作，没有人回应，他似乎有些无趣，慵懒地又趴在护栏上。
回头看了一眼就在旁边的海顿。透过太阳镜片也能感觉到，安道尔的眼神很冷。
“还是不想说吗？”
“你继续吧。”
“好啊，好啊，我就说，我没有错！没有人可以指责我！这是最优解！在这个没有救赎的时代，最好的结局！你有更好的吗？当然没有！所以听我的！按我说的来！明白了吗？！”
安道尔几乎是呐喊出来。
海顿却笑了，对方终于说出了真正想说的话。
他说：
“我只有一个问题。”
“……问吧，我还以为你又要长篇大论一番，让我放过些凡人呢。”
魔王仿佛失去了所有锐气，自称休息了好几天，眼神却疲惫不堪。
这就是最好的时机了。海顿心想。
这就是最致命的一击了。海顿开口，问道：
“安道尔，你在对谁辩解？”
“……”安道尔沉默不语，似乎没有注视任何事物。
“辩白这份‘恶的正确’，辩驳自身乃是最优的正解，我承认，你是正确的。但你为何要辩解？安道尔，你有什么必要辩解？”
“……”
“如你所说，你是正确，又是反派，没必要证明自己。魔王不在意有多少人死掉，那么在意的人应该是……”
“够啦！我是想对费瑞尔辩解！就算那个笨蛋不理解恶，但我就是……就是想要对她说明！有意见吗！”
“我知道。”
“那还说什么！”
“那么斯蒂尼呢？你想和她解释这份‘恶的正确’吗？”
“……”
魔王似乎像个泄了气的皮球，双手拄在护栏上发蔫。
海顿则扳着手指，一个个的数：
“还有瑞雯、艾莉娜、歌莉娅、凯瑟琳……还有新认识的那加什、海蒂、维克多……”
“海顿，闭嘴。”
“他们，都很怕‘救世魔王安道尔’，现在甚至就连‘影术士安道尔’也让他们觉得不安。”
“我说了，闭嘴。”
神明大人耸耸肩，不再开口，离魔王走近一点。
魔术师需要另一个魔术师见证他精妙的手法。
他们非敌非友，非师非生。
“你知道……”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安道尔还是恼怒的开口。
“这就够了，你愿意思考就够了。”
“我从未移开过视线！不需要你来提醒我！”
“那么，如你所愿。”
又是一番沉默，在此期间，下方的人们渐渐散了，凯丽的遗体被运走，阿比盖尔和斯蒂尼返回广域神殿，异端审问官们也收回封锁带，让小孩子们回家去了。
贤人也收回视线，回到小教堂中，从这个角度看不见。
“……海顿，等和平会议之后，我找费瑞尔，和你签订盟约。”
“好啊。”
“那么这就是成为盟友之前的最后一个交易了，我付出的代价是‘拯救世界’，而你应该支付……”
“‘五千二百九十七万零三条人命’对吧。成交。”
“成交。”
安道尔默默点头，用手将下滑的太阳镜推回原位。
他最后试着开个玩笑，缓解这个不太舒服的气氛，或者是还想要贯彻自己荒诞的魔王形象，他僵硬的扯起嘴角，说：
“嘿，你看，‘救世魔王’安道尔，我认真进行‘救世’，可是‘魔王’的工作也不能懈怠啊。”
可惜，不太好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