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格拉斯致辞，之后轮到你上台演讲，照着这个念。”
“……但是这不是我的致辞啊。”
“你自己写了也行，拿给我看看。”
“不应该是凭借内心的激动和感悟，在现场向大家表达感谢吗？”
晴皱着眉头，拿着致辞给我看。
我放松身体，摔在沙发上，用手臂盖住眼睛，叹了口气。
“你是白痴……啊，也对，你本来就是傻的。贤人有那种本事，我就问你有吗？！做一个给我看看！”
我拿和平会议流程单糊在他脸上，晴还是一脸茫然，看起来不知道我为什么发怒。
老老实实当你的亲善大使去吧，这辈子你是没希望成为一个优秀的政治家了。
虽然很不爽，但该解释的东西还是有必要说：
“你看，这么大的一个集会，并不只是签订和平契约，然后大家喝酒吃肉随便解散这么简单。开场的礼仪、主持人、表演、集会上菜的顺序都需要一一统合调整。这个过程很复杂，所以我们需要细致规划，就比如说……你的致辞规划是八分钟到十分钟。不多不少，为了整个集会的进行，需要符合规划的进行，晴你也不想让凡人看我们的笑话吧。”
“他们是‘人’！哥哥，除了力量，和我们没什么区别！”
“啊啊，是是，你说的对，所以接着听我说。”我捧读两声，无所谓的点头。
翻开笔记本，给晴看细则。
“举个小例子，为了引导气氛，我安排几个中级眷属加入和平会议，他们的工作，就比如说你致辞结束的时候，带领所有人鼓掌。总之这是非常精细的事情，如果你对我写的演讲稿不满意，你自己写，时间会我再安排。懂了吗？”
真不愧是笨蛋，觉得人和魔族能够和平相处的笨蛋，都说道这个份上了，他竟然还能提出意见。
如果还是魔界的时候早就一戟抽过去了。原则上我会把道理细致的讲给别人听，但听完还不理解就是自己的问题了，趴在地上好好想想吧。
但现在我们毕竟要倡导和平、理解，太粗暴的事情还是少干为好。
“可是……我还是觉得这种大型的会议……”
“应该是以讨论的性质为主，众人争论，然后你力排众议，倡导和平与共赢，说服所有人，迎来人与魔共同的未来——做梦……抱歉，失态了。我是说，这种说法，未免有些天真。”
“但如果像哥哥说的，写成剧本，讨论又在哪里？这场会议不就是走个过场吗？！”
说的没错，就是走个过场啊。
需要讨论的，会产生争议的，这场会议会产生决定性作用的事情——从一开始，就完全没有。
我招呼晴这个极少数愿意去理解道理的弟弟坐下，向他慢慢解释。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你觉得道理的意义是什么？是将已有的正确告诉那些不知道的人。”
“我是说……”
“听我说完。我们不可能放任一个结果未知，影响却极为深远的会议就这样自己进行。所以我和道格拉斯在策划和平会议期间就已经开始讨论，得到‘签订契约’这个结论，之后就是策划怎样让这个结论合情合理的让人接受。”
这才是政治。
所有的权衡在正式讨论之前就已经暗地里达成共识，于是我们能够在正式的会议上给人留下“双方极为认可对方的意见，简直是不约而同，签下了这一历史性的和平契约”这样的好印象。
道格拉斯是个合格的政治家，而晴不是，于是魔族这边只能由我代劳啦。
而筹划此次集会的物资都是经“价值”魔王卡杜拉小姐之手确认安全。她在戴维亚帮忙，几个弟弟统一保持沉默，合力骗过安娜之后，成功逃脱，加入主和派，给我们提供了很大的经济帮助。
如果说，我携带的黄金储备能够让七个人类国家经济崩溃，卡杜拉小姐就有本事让整个世界无法信任统一货币——黄金，不得不换一种货币单位。
我对她的本事一直相当佩服。
言归正论，我掏出一部笔记扔给晴。
“最开始的几页是我和道格拉斯整理出的和平契约草案，虽说是草案，但你可以理解为，我们会在和平会议上写下这个契约书。然后剩下的就是其他贤人或领袖会对你提出的质疑，笔记上标明了什么问题很刁钻，一定要背过上面写的答案；标明了什么问题你理解就行；标明了什么问题无法解答，尽可能含糊过去。”
“讨论时间我们已经做好规划，质疑过的人无法再次追问，通过形式上帮助你打掩护。不用担心我和道格拉斯，我们都已经记住了自己应该回答的问题，应该扮演的角色。”
“和平会议开始之后，凡是自由活动时间都往我这边靠，你的形象就是温和友善，恐怕会有一大群人围住你提问。可是你也知道，世上没有完美的制度，麻烦的问题扮黑脸的我会帮你堵回去。”
“你的话术和哲学水平都不到位，可是把你交给道格拉斯我不放心，跟着维嘉好好学，临时赶工也是有效果的。”
晴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复杂。
而这边一口气说了一大堆，我也有些累了。
翻翻工作手册，需要和晴说明的东西基本告一段落，剩下的只有一点点。
可以放松啦。我瘫倒在晴房间的沙发上，伸手拽下一瓶饮料，稍微抬起面具。咬掉瓶口，连同玻璃和果汁一起下肚。
果汁的味道很棒，而玻璃会扎到喉咙，口感很糟糕。真不知道为什么安娜会有咬玻璃杯的坏毛病。
小时候是我带她长大，怎么就长歪了呢？
嘛，反正和我没关系就是了。
晴和那些妖艳贱……我是说不可爱的弟弟妹妹们不同，他并不怕我，也没有一见到我生大一点就忙着防备，现在很安心的趴在床上看笔记。
虽然我也没少揍他啦，但晴能够理解我每次动手都是有理由的。而且理由一般都是处在他自己身上。
“房间里光太暗啦，去吧窗户拉开再看书。”我冲他念叨。
“哦。”晴乖乖拉开窗帘，坐起身，用端正的姿态，继续看笔记。
什么嘛，这不是让我连继续骂他的理由都没有了吗。
“我说啊，你是不是讨厌这样的和平会议，或者……和你期待的不同？”
“……嗯。”等了很久他才小声回复我。
“期待着大家能够相互理解，说出话来就能知道彼此的正确，进而相互认同，这不是什么糟糕的想法，至少比毁灭世界，拖着大家一起去死要好的多。”
“可是做不到啊，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体会一把英雄、电影、情节。可是事实上啊，真正的物语比表面上的东西更加深沉、无趣，你还必须要理解、认同，把这样的黑暗当成正常。”
“我知道哥哥是对的，可是我不想……”
“不想？不想什么？不想像一个演员一样，按照我写的剧本，在我布置的舞台上表演是吗？我说啊，晴，你真正是想要和平，还是一个英雄的形象？没被我给你们讲的睡前英雄故事洗脑吧？”
想起前世，这个笨蛋为了让和平到来，竟然选择献身……说不定他真有这方面的倾向。
厌恶自己的倾向，厌恶“痛苦”，无论是自己的痛苦，还是他人的痛苦。出发点是好的，但处在危险的境地，圣母病普遍是最快死掉的。
毕竟我们活在现实，而非传奇故事。
……等和平会议结束，建立魔族特区，还是不要请他过来了。反正晴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就让他在巡天都市继续当个吉祥物，安心求学吧。
“你知道吗，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最优解。”
我把脚搭在另一条腿上，一边喝着果汁，一边仰望天花板。
玻璃墙的上方能看见漫天的星辰，漫天的诸神。
“为了让世界更好，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高的回报，一向如此，此次亦然。”
我从沙发上猛地坐起来，朝向晴。
“嘿，你知道‘大势’这个词吗？”
“道格拉斯先生给我讲过。”
“嗯，我和他讨论过这个问题，我们双方在彻底分析和平契约签订带来的利弊之后，共同认定还是绝大多数人会认同，这就是引导人世前进的‘大势’。而当作出决定后，‘大势’开始运转，我们就该开始考虑牺牲，需要放弃多少人等等问题。”
“等等！为什么还要牺牲别人！”
“因为无论你的理论多么完美，总会有笨蛋看不懂、不认同啊。于是我们需要让这些笨蛋闭嘴，至于用什么方法才能尽快解决，尽可能让笨蛋病毒感染更少的人。”
“你要……杀人吗？”
我不禁笑了。
“如果他们能理性分析，而非凭偏见否定，我当然也没兴趣杀人啦。”
晴这份未曾见识“苦痛”的天真，总能让我感到好笑。
当然我也很欣赏他知错就改，擅长学习的部分。
“同时呢，在‘大势’的转动下，如果他们大放厥词，为了防止他们偏颇的思想感染到更多的人，可能让更多的人因阻碍不可抗衡的大势而受伤。我就不得不动手啦。”
“你还是要杀人！”
“安心，一切合情合理，表明自己的决意，我会用人的方式思考，用人的语言说谎，用人的道德战斗。尽管是用我的方式，用恶的方式，但一切合乎礼法，没人能从我身上挑出错误。”
“可是……杀人，让人痛苦，总是不好的。”
“并非为一己之私欲。我是为了更高的效率，更优的结果，更好的未来操作出这样的选择。你必须理解，你的慈悲只会带来更多的残忍，而我的冷酷会让更多人受益，让本来会死的人活下来。我是正确的，你要明白。”
“我明白，你是正确的……”
“有意见吗？有就说出来，用你的理论驳倒我，我随时随地欢迎。”
“……没有。”
“那就承认我的正确，大声点。”
晴看起来快哭了，他紧咬嘴唇，眉头狠狠皱成一团。
“你是，正确的。”
这才对嘛，你应该理解的。
否则你只是个追求虚妄的和平的骗子罢了。
世上少有能让你完全站在正义的立场上行动的机会，想要得到什么渴求的，想要改变什么不满的，那就舍弃你的矜持吧，首先必须有承受恶名的勇气。这点晴必须理解。
我心满意足的点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