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斯丁本意是尽可能不杀人。
但是如果有必要杀，那便绝不手下留情。
一旦有可能威胁到他的生命，就冷酷的动手。
但这次贾斯丁只是把守卫放倒，没有在喉咙上再补一刀。嵌在手中的妖刀没能饮下阿比盖尔的血就已经非常不满了，现在还是见不到血，肆虐的思想冲进贾斯丁的大脑，渴血的欲望污染着他的精神。
以前妖刀“无名者不杀”从来没有这么剧烈的暴动过，看来是这次限制的太狠了。
不过贾斯丁本来就不喜欢这把刀，在今天，一切都将终结，不需要再忍受这柄刀的驱使，那么忍一时的不快也没什么。
不杀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断绝自己的后路。
贾斯丁摸着怀里散发着温暖光芒的水晶球，发问：
“神啊，我真的能直面死亡吗？”
“这不是，你自己的决定吗？”
“可是人终究是怕死的，拼死一搏，和认可死亡是截然不同的事情。”
“你的选择呢？”
这就是贾斯丁的选择。
他从暗处突出，一拳打进巡天都市核心区守卫的肚子，趁着守卫弯腰，反手砸在后脖颈上。另一个守卫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直到同伴倒地的闷响传来，他才去摸腰间的警报用魔法道具。
弩箭射穿了他的手，紧接着又是贾斯丁瞄准侧脸的一拳，把守卫打到在地。
还是不杀。
也就是说，如果他们醒来，非常有可能发出警报，到时候贾斯丁想逃都逃不了。毕竟他本身算是强大但有限，和真正的英雄战斗打一场输一场，战斗方法主要靠偷袭。
如果没有藏身暗处的优势，贾斯丁就会从猎手变为猎物。
现在他只有复活神明这一条路能走。断绝自己的后路，坚定自己的决意，贾斯丁的手有点抖，人终究是怕死的，对死亡的畏惧被创世者刻写在人的灵魂深处。
只是这次的死亡，很有必要。正如他在过往的几年中，不分善恶杀掉的那些人一样，因为需要，只是现在该换自己了。
贾斯丁不断向下走着，潜伏、偷袭、施用神术，摸到了最后一扇门前。
门后有庞大的魔力风暴有规律的缓缓旋转，就算他的元素感知力不高，依旧能感受到对面魔力的压迫。而胸口口袋中的水晶球发热，直直指向前方。
前方的两个守门人也是目前所见中最强的两个。
贾斯丁躲在暗处，握紧手弩。现在应该扣下扳机，弩箭就会射穿一人的身体，银毒从卡在胸腹的箭开始扩散，十秒钟内倒地。同时快速移动，引动另一个守卫追逐自己，踩中布下的电击陷阱。
无论是对方佩戴驱魔附魔的饰品，还是有抗毒体质，甚至考虑到不同种族的差异，贾斯丁脑海中都有解决方案。
他是完美的猎手，自始至终都是。
可是……
阿比盖尔，那个大英雄说……
“你是英雄，你本应是个英雄。”
英雄吗……
好久没听过了，从十年前叛出异端审问会的时候开始……不对，是从加入异端审问会的时候……也不对……
自己一生从没听人说过，“你是个英雄”这句话。
贾斯丁想起自己小时候，对自己的导师马基说：“我以后会成为一个守护人世的大英雄！”，导师只是温和的揉揉自己的头发，什么都没说。
经历过多年的审问官生涯之后，他本以为自己懂了导师的沉默是什么意思。
在黑暗中，化身为恶，从反面守护人世的和平与正义，现在更是为复活神明而不断杀戮。他本来以为自己成为这样的黑暗英雄就够了。
他本来以为，自己能满足。
看来到现在还是不懂。
贾斯丁把弩弓抬高几度，扣下扳机。
破魔矢打中钢铁的大门，发出清脆的回音。
“英雄啊……”
他从黑暗中走出来，正面面对慌张的守卫。
手弩扔掉吧，虽然是矮人大师的杰作，导师送给自己的礼物，可是刚才的已经是最后的弩箭，这架手弩已经没用了。
妖刀“无名者不杀”弹出左手，钢铁手爪也攥紧拳头。
他怒吼着，正面向两个守卫奔跑，扑上去。
守卫的斧枪比想象中更重，贾斯丁也确实不擅长用刀，没能挑开左边来的斧枪，被切掉一大块肉；而右边的斧枪从上向下竖劈，贾斯丁避开斧刃，抬手架挡住枪柄。
可是右手被阿比盖尔切掉两根手指，他现在很难握紧拳头了。
和阿比盖尔战斗的新伤，长久以来积压的旧伤，年老带来的虚弱，同时爆发，冲击着贾斯丁摇摇欲坠的身体。
果然，正面战斗不适合自己啊。
果然，这样英勇的角色不适合自己啊。
但贾斯丁还是高喊着向前扑击，喊的是什么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他只曾经见过骑士在战斗中这样大喊。
无谋的战斗，愚蠢的战斗，徒劳的战斗。
他大笑着，舒张开常年紧锁的眉头，战斗。
那鏖战的身影，看起来简直就像个——
——英雄！
贾斯丁提着自己的左臂，用布袋勒住向外流的肠子，拉开刻满魔力符文的大门。他的魔导科学知识不算高深，只能大概猜测上面刻写着“封印”、“连通”等符文。
魔力的风呼啸着越过他的身旁，高浓度的魔力几乎让他窒息。大门内一片漆黑，贾斯丁常年锻炼，却依旧只是普通人类的血统，过了一会眼睛才适应黑暗。
如玉般晶莹的地面上散发着微光，刻满密密匝匝的魔力符文。正中心有一支撑起整个亚特兰德的巨大立柱，是透明的桶状，玻璃的内部悬浮着几片零星的碎片。
很小，很细碎的水晶碎片，散发着温暖的微光。
他禁不住向那水晶碎片伸手，却突然发现，这片空旷的空间中，除了他还有其他人的存在。
两个女仆恭恭敬敬的站在前方，向他鞠躬。啊，只有一个鞠躬，同时一拳打在另一个看起来睡着的女仆后脑，把她打了个趔趄。
贾斯丁想要摆出战斗姿势，却悲哀的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力气再拼命了。
“请不要惊慌，我们无意和您战斗。”
有齐耳黑色短发的女仆开口，和旁边懒散的女仆相比，她显得极为严肃，一丝不苟。
“你们……”
“我们只是见证者，维护者，什么都不会改变。”
“别骗我，你们是魔族。”
贾斯丁嗅到了魔族魔力的气味，魔族的源自另一个世界的魔力气息非常特别，对人类来说就是恶臭，不过这么清晰地感应到，也说明她们并不打算隐瞒自己的身份。
“确实是魔族，但我们是人类的朋友。”
“朋友，开什么玩笑……”
女仆指指上方，说：
“和平会议。我的主人就是救世魔王，安道尔，和平会议的主办人之一。”
“你们想要什么……”
“如果是原本计划，我会招待您丰盛的一餐，您有任何对我和我的主人好奇的地方，我都很愿意向您解释，但是……您还有命听吗？”
苟延残喘，重伤不足以让贾斯丁继续战斗了。甚至就连正常生活都困难，之前的战斗，他已经透支了自己的生命，没力气再拼了。
黑发女仆向棕发女仆示意，她懒洋洋的走过来，抢走贾斯丁的左手，贾斯丁本能的想要反抗。
“别动。”
这句话带来的黑暗，前所未见。他见识到了这世上真正不可招惹的邪恶。就如同面对蛇的青蛙一样，一动不敢动。
他痛恨自己的软弱，一点都不像个英雄。
棕发的女仆替他包扎伤口，用市面上能买到最昂贵的附魔绷带接回左臂，也让内脏回归正确的位置，并包扎腹部。
黑发的女仆走上前来，向他鞠躬。
“也许贾斯丁先生您并不信任我，这很正常，但现在并不重要。如我所说，我们是见证者，维护者，所做的也只有见证和维护。”
“你究竟想要什么。”
“很简单，只是几个问题，然后您就可以拿走那边的水晶——或者叫神明的遗骸。”
女仆没有说笑的意思。
贾斯丁瞳孔猛然收缩。
“不不，不用这么紧张，你看，我们并没有恶意，完全是为了人世着想，为了您着想。既然您已经等不及了，那么开始第一个问题吧。您会后悔吗？”黑发女仆的双眼如同幽深的水井，也许直通另一个黑暗的世界，谁也说不准。
“为无辜而死的人，为因您需要而死的人，为您没来的及分辨便杀死的人，您会在午夜哭号，在独自一人的时候内疚，从而不断为他们祷告吗？”
“不会。”
这是他的决定，如果还有重来一次的机会，贾斯丁依旧会选择同样的道路。
他选择的是正确的，自认是正确的，要不然也不会走这条路。
既然是正确的，那么不需要忏悔，也不会去赎罪。
“我的所作所为，问心无愧。若有报偿，那么我欣然接受。”
女仆满意的点点头。
“第二个问题，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巡天都市原本架构在原处生灵‘巡天’波利奇亚的背上……”
“我知道，我了解自己所行的恶。”
贾斯丁铁口直断。
贤人们在扩建原本的巡天都市的时候，发现没有技术能够支撑起所需的重量，于是寄希望于超凡之物。
比如说神明的遗骸。
“巡天都市百分之八十的区域会坠落，死伤无数，我查过资料——即使如此，我还是要复活神明。”
“最后一个问题。您，想成为英雄吗？”
贾斯丁感觉张口就来的答案，此时却变得无比沉重。
自己做不了英雄啊，这样的黑暗，是恶人才对吧。
但对面的女仆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点点头，冲他微微一笑。
“看您的表现，我已经懂了。好，问题已经问完了，见证已过，请去拿走属于您的东西吧。”
两个女仆让开去往中心悬浮的一块小小的水晶碎片的通路。贾斯丁抬起沉重的双腿，向那边走去。
“这不是梦。”
黑发女仆搀扶着他。
“等您拿走之后，杜兰会暂时支撑起巡天都市的重量，不用担心巡天都市的坍塌。不过请离远一些再复活神明好吗？毕竟我们是魔族，如果神明将我们净化，就没人支撑巡天都市了。”
“当然，您有理由怀疑我。可是，如果相信我的话，事情也不会变的更糟了，不是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