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发，黑眼。
无论是衣服、头发、眼睛，都是纯粹黑色的少女，大口大口吃着汉堡、薯条。她坐在悬崖边上，看着野外永无止境厮杀的低等魔族，以及赤红色的天空。
比起细细品味的吃法，她更侧重于大量进食的方式。
要求量，更重于质。
她身边放的一大筐一大筐的零食，随手抓一大把薯条往自己嘴里塞，能塞进都少就塞多少，大量的碎渣挂在她脸上，地上也掉了一堆的垃圾食品碎屑。
下方的魔族没有敢上前抢的，甚至都不敢投以目光。
不是怕少女，是怕站在她身后的那个人。
“咔嚓咔嚓，不得不说，老爸发明的这些小吃真的味道很不错！老爷要一点吗？”
“还是算了，我已经过了会对这种刺激性食物充满兴趣的年龄。”
萨斯特摆摆手，在悬崖边上找一块没有食物碎屑的地方坐下，往少女那边靠靠。
看着少女少根筋似的表现，萨斯特摇了摇头。
“……你要当心点啊。”
“安心吧，老爷，我是那种怎么吃都吃不胖的体质……或者应该叫设定？”
“我说的不是这个，是你老爸，当心他一点。”
“哦，就是那个呀，说让我当安全机制的事情？”
少女以物自比，却没什么特别的情绪，看起来还是兴致昂扬的样子。
她嘴里塞着三个酱香烧肉卷，含糊不清的说：
“我知道我知道，是说让我限制住老爸是吧，为了防止他失控暴走，紧要时刻我就去把他吞掉封印。”
“没那么简单，黑暗之海的终焉灾厄可不是靠封印就能抑制的东西……”
“所以我去拖时间，让诸神有时间救援人世，重新安置凡人，对吧。”
萨斯特扭过头去，不想看少女的脸。
“……艾丝朵露法是这样和你说的？”
“嗯，是的哦。”
“那么我来说吧，我会告诉你全部。”萨斯特不安的搓手，回头看见少女拿起一大盆鸡米花，想象成液体倒进自己嘴里，对方漫不经心的样子降低了萨斯特的负罪感，“大约十年，这十年中你能封印化身无尽魔王的安道尔，十年后，他就会逃出来。”
“哦，那么我会死吗？”
“……会。”
“哦，这样啊。”
少女舔舔嘴唇，眼睛不断在瞄手边的一扎可乐。
“所以现在才要多吃一些啊！让自己满足的和老爸同归于尽。”
“安道尔不会死的……唉，我想说明有关你的事情，我希望你能知道这一切，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算是安全装置，你也是我的孩子，有资格传承这份的血与魂。”
“无所谓啦，反正我只需要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就好啦。”
少女眼中闪过一丝光芒，看上去像某些扭曲的智慧。
这种眼神很像她的父亲，安道尔。萨斯特心想。
“无论我知道或不知道，我都没有更好的选择，你们给我提供的方案就是最优解，让我能多活十年。那么不需要什么大义，我只遵循高效的原则，按照你们的计划行事就好。”
少女又拆开一袋薯片，望着金黄的圆片流口水。
“最优解，吗……这种说法很像安道尔呢。”
“像老爸？毕竟我身上流着他的血……哦，老爷有什么想说的，直白的说出来吧，虽然我不太感兴趣，但如果能让老爷满意的话，你愿说就说呗。”
“那我就说啦。”
“我在听我在听。”
少女捧起一大把瓜子，似乎嫌一粒一粒吃的太慢，干脆全都倒进嘴里，把脸撑得像松鼠一样。
快速咀嚼。
“我取了安道尔的血，黑暗之海的器，几个最古魔王的魂做成了你。如果没有安道尔，你就会是新的终焉灾厄。”
少女假装很震惊的样子：“呜哇，我超厉害的。”
“所以你将安道尔吞下后，就算黑暗之海暴走，你依旧是是可以被视为终焉灾厄，但你仍保有理智……这可以认为是对黑暗之海设下的骗局吧。”
“既然我这么厉害，为什么不能完全压制黑暗之海？”
“你能够保有理智是靠黄金的灵魂，不受黑暗的侵袭，可是，只要我们仍然不理解何为‘无尽’，终焉灾厄终究会归来，用安道尔——安德烈斯的肖像进行灭世，这是写定的历史，就连创世者都无法幸免于难。”
“哦，反正我也理解不了，混吃等死喽……哎呀，好痛。”
萨斯特弹了少女一个脑瓜崩，安道尔喜欢用这种方法教训斯蒂尼和费瑞尔，就是和萨斯特学的。
“不许说这么丧气的话，你黄金的灵魂呢？”
“可是我还流淌着魔王的血呢。啊啊，按照说好的我会吞下暴走的老爸，让人世再撑十年，把解决光与暗争端的问题遗留到下一个时代，但是我们终究没能解决黑暗之海会孕育终焉灾厄这个祸根啊，后人未必全是英雄，未必每次都能拯救世界啊。”
少女的眼神，偶尔会变得寒光四溢，就如同在鞘中静候饮血的妖刀——与她流淌的血液的主人如出一辙。
“老爷，我不是傻，只是我没得选择。如果你这样安排历史的家伙愿意和我多说两句，我也不反对啦，比如说，在这些能拿给我看的事情之外，还有点什么安排呢？”
“……你指什么？”
“在我这个安全装置之外，老爷怎么确保在我们死后，人类不会自爆，让终焉灾厄毁灭世界呢。比如说，一个延续机制？嗯，这个问题可能事关大人物的内情了，不回答我这个安全装置也没问题。”
萨斯特露出他招牌式的苦笑，反正少女自从诞生就没见过萨斯特畅快的笑过。
“问题很刁钻啊，不过我说过会回答你，所有有关你的问题……”
“没关系没关系，反正我也不是特别在意，倒不如说，太多的答案告诉我这种小角色，会让我胃痛的。哎呀，对我这个时时刻刻空腹的家伙来说，这必要了我的命更难受啊。”
萨斯特脸黑下来了。少女的频道永远和他对不上，跳脱又潇洒的思考方式，和萨斯特坚守了无数年的牺牲与背负，完全不在一个调上。
少女张开双手大声疾呼，她想当一个相声演员，虽然她不知道什么叫相声，只是从她老爸口胡的时候听到的。但她觉得那一定是个有趣的职业。
戏子和英雄，双方所坚持的东西，所爱慕的东西，完全不同。
“我稍微解释一下吧，无尽魔王是狂乱，无理智的，但那时的安道尔的位格却擢升到无与伦比的高度，如果你没有看过，就无法理解神明眼中的世界。”
“不想理解，理解那些东西又不会让排骨更好吃。”
少女打了个毫无风度可言的嗝，把原本盛放爆米花的桶往悬崖下随手一扔，又端来一锅炖排骨，打开锅盖，舔了舔嘴唇。
和不搭调的人说相当耗费力气，萨斯特现在说话都有气无力的。
“认真听，同时让我说完。在安道尔被费瑞尔……我是说最后这个时代落幕之后，安道尔会取回理智，遗忘大多数超凡见识，只剩下少部分能够以他当时位格理解的事情。”
“哦，说得好，说的太棒了。老爷要吃软糖吗？”
巧克力已经糊了她满嘴，又急忙塞红红绿绿的软糖，看少女的样子，让人很难产生进食的欲望。
萨斯特现在就有些反胃了，这个曾经在荒野连战斗带生存，持续数十年的战士，现在光是看到少女的样子就反胃了。
“所以，封印初期的无尽魔王的方法其实很多，但一定需要你，是有理由的。”
“哦？一定是我？”少女暂时停下抓起鸡腿的手，饶有趣味的转向萨斯特。
“嗯，因为你在那十年能够欺骗黑暗之海，顶替安道尔的存在，也就是说，在除了……一个我们无法触碰的人之外，你是最适合对安道尔动手脚的。”
“老爸位格那么高，动手脚有用？”
“危害他的精神，或限制他的力量这种事情做不到。我们最多只能推了他一把，让他在遗忘超凡见识的时候，额外忘记一些……别的东西。”
“那是啥？”少女都没有意识到，她现在的样子很像准备狩猎的猛兽。
“前世。再多的我就不能说了。”
“哈，前世，有人有前世吗？生者的魂被诸神生造，死者的魂在死域永眠，谁有第二世能分成前后？”
少女戏谑的大笑，猛烈地咬碎嘴里的坚果，像是要咬碎些什么。
“老爷满意了吗？满足您那‘对等’的哲学坚持？”
“我不否认，这些话有自我满足的因素。”
两人的对话暂时告一段落，悬崖边只剩下风声，以及咔嚓咔嚓咀嚼的声音。
下方厮杀的魔族都跑光了，可能是“暴虐”魔王的名气太大，不愿意莫名其妙的就死在魔王手下，于是尽快逃离这片区域。
地形只有丑恶，没什么可欣赏的。唯一还算是能让人觉得还算漂亮的天空，永久是赤红色的，看得太多也看腻了。
“老爷，如果我带着这些情报去投靠老爸会怎样？”
“嗯……我想……你本身没多少价值，所以我猜安道尔无论有没有理由，都会直接动手，砍了你的脑袋，以此来破坏我们的计划……”
“哦，这样啊，那我就不去投靠了。”少女干脆的回应道。
又是一段难熬的沉默。
少女闲聊似的，一边啃着不知名兽类的大腿骨，一边口齿不清的问：
“对了，我为什么要管老爸叫老爸呢？”
“什么意思？”
“就是问，为什么我要加入老爷的家系，我只是个作为安全装置的小人物，生造出来的灵魂。我有何德何能管无尽魔王叫老爸啊？”
“毕竟你用了安道尔的血，这是，为了让你感受……”
说到这里，萨斯特突兀的停下来，沉默不语。
“……老爷怎么不说了？”
“我不喜欢说谎，无论被迫说过多少次都无法喜欢。”
“是是，老爷是大英雄。那么换个问法，老爷觉得，用亲情、血脉之情这些东西，能约束住老爸不杀我的可能性有多少？”
“你果然猜到了……我们尽可能去努力，但是最好不要期待结局。”
“嗨呀……”少女拍头，满手的动物油全都蹭在漂亮的头发上，“老爸从来都是个冷血的家伙呢。”
“嗯，他是个正统的魔族，我是说心狠手黑、冷血无情这方面，连他母亲死的时候也是不闻不问。”
“算啦，反正都叫习惯了，多少期待下效果吧。说不定他是那种会对可爱女儿发情的变态呢，哦哦，这下我的人身安全就有保证……啊，老爸对床伴好像也没什么留恋呢。”
少女叹了口气，加快了进食的速度。
“我的未来一片惨淡，在能吃的时候，尽快多吃点吧。”
萨斯特看着少女赌气加速进食，突然想起来什么。
“对了，你决定自己叫什么了吗？”
“哦，天啊，竟然让一个刚刚诞生不到两年的幼小生命做出这么重大的决定……”
“……”
少女看萨斯特不耐烦了，咽下最后一口果汁，冲他摊开双手。
“轻安。”
“这是你选定的名字？”
“嗯，虽然未必能活多久，但我还是希望能快快乐乐的哦。向‘暴虐’魔王冕下祈祷下，我不会和老爸一见面就被抓起来拷问吧。”
少女站起来，恭恭敬敬的双手合十，鞠躬。
虽然她嘴上，脸上到处都是食物残渣，至少态度是很认真的。
萨斯特，这位最古老的英雄，最古老的魔王，对此也只能苦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