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北冰原,剑门关,月族最大的聚落点。
在其中最大的堡垒里,有一扇通天的门扉,上面刻满了或诡谲或阴冷的魔力文字。
有人盘膝坐在地上,双手安然放在腿上,闭着眼,正面面对门扉,
他看起来不像男人,不像女人,不像小孩,不像老人,除了“人”这样的象征之外,谁都不像,没有任何值得一提的特征。
金色的长发,灰白的长袍,这就是一切。
身旁平放着两柄剑,一柄铁剑,一柄木剑。还有一只香炉,焚烧着来自东方凤鸣山脉一种无名野花的香气。
有时,那通天的门扉会被推开,如果是人,他什么都不会说,任由那人通过。
如果是魔,他便会开口:
“退去吧。”
回应他的劝告的,一般是一声咆哮,有时是外形看起来像骨瘦如柴的人类,但下颚能张开一百二十度,像鲨鱼一样有一层一层尖牙的恶食魔。
有时是血肉和骨髓都在熊熊燃烧的焚烬魔。
有时是能化为阴影,无处不在的幽影魔。
有时是双腿萎缩短小,但畸形巨大的双臂上布满厚重几丁质甲胄的撕裂魔。
当他们向人世踏足第一步的时候,他们无一例外的,会失去自己的右腿。
“第二步,就是你的头了。”
声音清澈,没有丝毫杀意,但死亡的寒意冻彻入侵者的心脏。
盘坐在门前的那人根本没有碰到剑,甚至他还是闭着眼,清淡的说道。
然后那人身后见到,亮起的无数如刀剑般凛冽的眼睛。
人类的圆瞳,精灵的绿瞳,矮人的棕灰色瞳孔,龙族的金色竖瞳。
最多的,还是月族,如血般猩红的眼眸。
他在这两百年坐镇于此的人生中,总共见过魔族大军开拔入侵百次,强悍魔族小队入侵无数,但没有一个魔族能活着走到他身后。
两百年前,“烦躁”魔王强行打开人世,制造传送门入侵人世,即使被诸神和群魔联手讨灭,这个传送门已经构成,无法消灭。
他是大战之后,确保人世安宁的守门人,是他支援与魔族大军鏖战的英雄们,并在之后始终坐在这里。
人们在这座无法关闭的门扉上,刻写了诸多封印与加护,尽可能限制魔族打开这扇门。之后又增建了剑门关,把这里变成一座世上最坚固的堡垒。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建造堡垒、驻扎军队是在帮助防御魔族的入侵,其实,这里有他一个就够了。
但他闭着眼,什么都没说。
他始终盘坐在地上,一步不动,身旁放着两柄剑,一只香炉。但凡踏足人世的魔族,第一步斩腿,第二步斩杀,两百年来无一例外。
他在这里坐了两百年,身下的地面没有和剑门关其他地方一样铺上砖石,还是原来的土地,于是在这个钢铁的堡垒中,只有他身旁有草生长,有花开放。
两百年前,他是天下无双的剑圣,两百年后,他从未与一人交手,但声名不减。
剑门关因为有他存在,吸引了无数流浪的月族定居在这里,而仰慕那惊慌绝艳的剑术之人也不在少数,剑门关反而成了一个热闹的地方。
他是剑圣,无名的剑圣,世上唯一的剑圣。
他是月族,不需要吃东西,只要汲取月光精华,吸收地脉元气就能维持生机。
所以他能够始终坐在这里,闭着眼,双手按在腿上。除了会对推门的魔族开口劝阻,其他时候,只有旁边的人怀着敬仰的心情,为香炉添一把香草,才能听见他一声清淡的“谢谢”。
曾经有很多很多心怀敬仰的人,想要拜他为师,得到的只有他的苦笑,和一声:“吾不会教人啊……”的感叹。
想学的人,其中不乏能斩开天空大地的传奇英雄,但最多只能学他一样。盘坐在后方,看着门扉的开启,然后,看他朴实无华,却逃无可逃,避无可避,宛如命定的一剑。
那一剑,看起来像天,苍天。
两百年了……
这一天,他算着时间,偶然睁开眼睛,看着通天的门扉,笑了。
随即,大门发出轰隆轰隆的巨响,被一只黑色的手甲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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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老师似乎有些不同。
今天上前为他添香草的茱莉安有些不安。
平时剑圣应该像一座化石一样,闭着眼一动不动,但今天非常奇怪,他不再是超凡入圣的存在,反而睁开眼睛,直视那扇门。
茱莉安虽然不明白老师为什么今天有些异常,但还是像往常一样,为香炉添一把香草。再加一块燃着的碳,关上炉盖,听一句已经听惯了的“谢谢”。
这是在东方山地非常常见的野草,不过安安稳稳带到极北冰原来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还好,有行商的人,只要有预订到剑门关来,一般都会带上一扎这种草,不要钱,只要茱莉安去要,一般都会有。
只因为她的老师,剑圣喜欢。
老师并不知道,自己的地位在人世的战士中是何等崇高。
他身后的坐席,是在无数慕名而来的战士一番沥血鏖战之后,只有还站着的人才有资格与剑圣坐在一间殿堂中。
为香炉添一把香草,这是唯一能和不吃不喝的剑圣交流的机会,早就有人不满每天跟在剑圣身旁的茱莉安,向她提出挑战。
这份添香变成一种荣耀,只有挑战自己并胜出的人才有资格结果。还好,自己几乎没败过。
——这些事情老师都不知道,他是剑圣,他关注的东西只有守住这扇门,以及剑术更高的那片天空。
恐怕就算知道,也会感觉无所谓吧。
今天的剑圣一反常态,没有一句清淡的“谢谢”结束对话,反而和茱莉安聊起来。
这让茱莉安未免有些受宠若惊。
“茱莉安,吾已经很久没有教卿剑术了吧。”
剑圣的话言简意赅——正如两百年前,他亲手一点一点教自己剑术的时候一样。
这让茱莉安感觉眼圈似乎红了。
“是老师让我自己体会。”
“只是吾不会教,吾的愚拙。”剑圣摇头轻叹:“这次出行,卿还想和吾一起来吗,吾会尽可能教卿,吾知道的东西。”
直白,简练,剑圣的心思就和他一生所学的剑术一般,简单透彻。
茱莉安知道自己的应该给出回答,因为剑圣只要一个答案,推脱、谦让,在这位如剑般直白的人面前全无意义。
他的问题从来只问一次,他想要的回答从来只听一次。
“我想向你学习,老师。”茱莉安躬身,立刻回答。
“这便是,最好的结局了……”剑圣笑道,随即又看着那扇通天的门扉,似乎还在等待着什么。
“卿去交接事物吧,这剑门关,月族的族长应该有很多事情需要交给他人去做吧。”
原来剑圣知道自己已经当上族长了!
虽然剑圣不说,不看,但这样说来,他还是在关心着自己的。
茱莉安金色的长发随着她心情的兴奋,越来越闪亮。
“我会辞掉族长的职位,老师不用担心。”
“不必,此次出行只有一个月,准确来讲,一个月零六天。”
“老师,这是为什么?”只是随口一问。
剑圣的回答,却让她的心凉了半截。
“因为那将是吾的死期。”
月族能得知到自己的死期,单凭人力,不可避,不可改。
茱莉安曾经以为,自己的老师是天下无双的剑圣,世上的一切都过不了他的剑围,任何仇敌恶徒都会被轻易击败。
没错,只是她没想过,自己的老师也会死。无论是老死还是战死,剑圣似乎永远和死亡扯不上关系,在她潜意识里,以为老师早已征服了死亡,真正的超凡入圣。
她浑浑噩噩的离开堡垒。而剑圣似乎并不在意,像平常一样,悠然坐在这里,轻嗅花草的香气,挥霍着所剩无多的生命。
两人小声的谈话并没有引起骚动,终于,门开了,被一只黑色的手甲推开。
一位黑色重甲的战士从门的里侧走出,甲胄上到处都是狰狞的创口,他身上到处都缠着绷带,大部分都被血浸透,向外滴落,看上去伤势很严重。
右手没有手甲,也是缠满了绷带,攥着一柄赤红色,如同沸腾的岩浆的大剑,扛在肩上。这柄剑的长度可能比他的身高还高。
面甲的后方,几缕黑色的头发垂落在肩膀上。
他有些疲惫,但调息几次就恢复过来,脚步非常的稳重,估计再战几场也有余力。
他开口,声音从面甲后传出,显得瓮声瓮气:
“我是魔界监视队的一员,魔界魔王异常调动,我的战友全部战死,只剩下我一个。”
声音无喜无悲。
“只有这样,我只带回来这些信息。”
剑圣起身,向他低头行礼,在两百年中首次起身,动作依然灵活,没有任何迟钝或衰老的迹象。
“谢谢,吾等的英雄,人类的英雄,辛苦了。”
在场的众人没有想到,心目中崇高的剑圣也会向他人行礼,一时间所有人楞在当场,不知道是应该和剑圣一样行礼,还是继续坐着。
“卿叫什么?”
“伊尔。”
“卿想去哪里?”
“各族王宫,要人,要钱,要重建魔界监视队。”
“在重建之前,卿想要和吾一起去这广袤的人世巡礼吗?”
“为什么?”
“因为啊,吾想要看看,在剑术最高的那片天空,究竟有什么。”
黑色重甲的战士思考片刻,随即点了点头。
正好,收拾好行李的茱莉安赶来,三人一起离去。
潇洒,没有任何留恋和不安,说走就走。
一众战士也急忙跟随剑圣的脚步出发,在剑门关关口,他们看见了另一个黑发黑眼的青年人。
只是他右额长有一根独角。
“无名剑圣啊,你选中了哪些人?”魔王问道。
“吾等,三人。还有你,魔王。”剑圣回答。
“那就走吧。”
魔王点点头,一挥手,四个人瞬间消失,只留下一众战士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