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从来不是个好老师。”
“很高兴你有自知之明，武技架势从来就不是能够广泛流传的东西，这是只属于你个人的体悟、观想。这份力量来源于此世无存的生造境界，你无法将它流传下去。换句话说，无论你有多少个学生，只要你死了，剑圣之名和剑圣之剑都将在世上消失，再也看不到了。”
“吾是真的想要教好她呀。”
“茱莉安？”
“正是，吾第一个学生，也是唯一的学生。虽然吾有传承此剑的意图，也有教授剑术的意愿，可是吾没有天分与才能，只会引人误入歧途。于是不再招收学生，可是茱莉安她……”
“并没有走，坚决的跟着你，和你学剑术，对吧？”
“是吾误了她。”
“嗯嗯，她能在剑门关通过斗技赢得领袖之位，靠的完全是她自己的锻炼和技巧，跟你的教导没有半个铜币的关系。茱莉安会坚持你的讲授内容，可是你并不是个好老师，不少传授的东西都是事倍功半甚至根本就是错的。只不过她与你不同，她真的很有天分，所以才能沿着弯路走到现在。”
“……魔王啊，卿看得出来？”
“你惊诧地表情让我很伤心啊。魔王并不擅长创造、传授这些东西，我们确实喜欢毁灭没错。但并不代表我们的见识浅薄。”
“也是，也对。唔，那么……卿认为，吾该怎么办？吾能怎样帮助吾的学生？”
“噗——等，等下，让我先把喷出来的酒擦干净！”
“……”
“哦，天啊，好吧。什么时候人类的大英雄也会询问魔王的意见了，你不应该是千方百计的防范我吗？”
“吾从未认为自己是英雄，只是作为一个人类，一个月族，为所爱的人，所爱的土地完成自己的义务。以及，得到人类的认可，这不正是卿渴望的事情吗。”
“话是这么说啦，不过如果自己的计划进行的突飞猛进，让习惯了坎坷的我深感忧虑也是真的。”
“吾在向卿发问，而非探讨卿得到人类信任的问题。”
“好吧好吧！别生气！别激动！让我们慢慢来看啊……首先呢，不怎么委婉的说，你作为一个老师，真的很烂。”
“……魔王卿确实并不委婉。”
“要我说实话啊，你的教导真是烂透了，你知不知道，会千万次重复明知无用的挥剑动作，在黑暗中探索架势，是可以称为‘绝望’的训练方式。”
“……”
“只有两种人会去选择探索武技架势：第一种是闲的发慌，吃饱撑得的笨蛋天才，世上的武艺、魔法，一切又钻研价值之物，都太过浅薄易懂，所以才会去自找麻烦，试着探索‘绝望’的武技架势。”
“……你指的是谁？”
“随你想啦。另一种就是单纯的笨蛋，脑子不好使的笨蛋，没有学习通用武技的才能，也没有理解魔力魔法的头脑和天赋。只有扭曲的执迷不悟，明知道自己空洞的挥剑什么都做不到，不会有任何提升，却只能这样练习，并不断坚持。”
“……”
“总的来说都是笨蛋啦。试图从本来为‘零’的几率中，寻找武技架势的可能性，这不是笨蛋是什么？”
“卿说得对，吾确为第二种的，笨蛋……”
“别那么消沉啦。每一个习得的武技架势，都是不可复制的奇迹，并非此世应有的规则，乃是用灵魂与执着生造的境界，此世无存。但是讷，你可以剥离那些超越人智的东西，简化武技架势，变成通用的武技，这样教给茱莉安不就好了嘛。”
“卿是说——这样的？”
“……如果你指的是刚刚不出鞘的剑，空挥就削平了半座森林的话……没错，你想做就能做到！可以试着教她这个嘛，剥离超凡的概念，用能够理解的力量，能够用语言阐明的魔力、精神、剑术——这就是人世所有现存的通用武技流传的方式。”
“……魔王，卿认为这是好的吗？”
“虽然知道你有些困扰但很抱歉我不会打哑谜所以有话请直说拜托别故弄玄虚毕竟这样会让人很烦躁的！”
“咳咳，抱歉，吾是指，传授茱莉安这些事物会让她满足吗？”
“我大概懂你的意思了，你是说，认为茱莉安并不满足于‘仅仅是学到武技’这件事？”
“唉，正是。”
“学到‘斩开天空大地’的剑技，还有什么不满足，或者说，还期待在此之上还有什么更高的境界？”
“茱莉安，她也不知道。”
“嗯……”
“但是正如卿所说，‘斩开天空大地’的剑技此世少有，但毕竟还是有，还有其他能够教导她的老师。”
“所以你的意思是……”
“但茱莉安认为，吾是人世最强的剑圣，而剑圣是她的老师，所以她在期待着一些更加，更加伟大的东西。”
“啧，真麻烦。要我说的话，直白的告诉她，再之上的境界，就必须擢升自己的位格，触及权柄才能达到了。”
“可是……吾是她的老师啊……”
“就当茶余饭后的闲聊啦，说说看，除了普通的学生与老师的关系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的关系。”
“卿又在说什么？”
“活得久了总会有好处，活人见得多了，死人见得也不少，人类思考的事情只有这种程度而已。你与茱莉安，还有什么特殊的关系？要不然为什么对她这样优待。嘛，也就是闲聊的程度，为难的话就算了。”
“说出来，也无妨。茱莉安是我的一个朋友的女儿，在他临死前，我许诺过，会照顾他刚刚出生的女儿。”
“……”
“无聊吗？这简短的片段，吾忘记了太多东西，只剩下这一点片段了。”
“是，不过就像我说的，闲聊。我不打算嘲笑什么——虽然我是属于恶党的魔王吧，但我还是知道嘲笑他人心中最重要的部分，会引来多么大的仇恨。只能说这样类似的故事情节，我见过太多了。死者死去，然后为生者留下些什么，就是这样，仅仅是阐释这一过程。”
“是啊，吾并不伟大，仅仅是比较强的，愚拙的凡人。吾的故事虽然感动不了卿，但吾自己还记得。尽管吾斩去了自身的历史，忘了友人的脸，忘了我们往昔的故事，只有这份悲伤与决心长留于心。”
“我会对英雄保持尊重，毕竟只是为了和你愉快的闲聊嘛。”
“卿作为恶党能保持尊重，就已经令吾很欣慰了。”
“……”
“如何？卿为何要沉默？在思考何事？或者是打算提出什么？”
“没什么，反正你也不会答应。”
“说说看，正如卿所言的，闲聊。”
“其实我在想啊，要不要邀请你加入魔王军，这样我能够帮忙教茱莉安一些‘超凡’的东西，就像你希望的一样，而你肯定不信任一个拦路开口说要帮忙布置一切的魔王对吧，所以可以和我签订契约，转化成我的眷属，获得更长的寿命，监督我不会教茱莉安些糟糕的东西。”
“吾拒绝。”
“嗨呀，你看吧，我就说你肯定不会同意的，问了也是白问。”
“用力过大拍打椅子，会碎开的。”
“其实这张椅子并不值钱……”
“吾很高心卿就算反驳，却依旧会听取人言。哈哈，刚刚说的拒绝，是拒绝卿的招揽，不过茱莉安那边吾反倒是能安心地拜托给你。”
“好啊，代价呢？”
“除剑与香炉之外，吾身无长物。”
“穷鬼！”
“可是卿还是会很高兴的帮忙，勤恳又认真地教导茱莉安。毕竟这是‘无名剑圣最后的遗愿’，帮忙会让人类更加认同卿所在的魔族吧。”
“……你算计我，好吧，算是互相利用。”
“吾信卿，会认真帮我教导茱莉安。”
“遵循人之义理来行动，博得人类的认可，这事真是麻烦！”
“哈哈，卿永远有的赚，又何必抱怨太多。”
“也行吧……不过茱莉安是人类阵营那边的，既然已经是盟友，再挖角就不太方便了。嗯，我能教的也不是太多，毕竟神明那边始终在看着呢……”
“拜托卿了。”
“算啦，算啦，让我来忙吧，诶呀，这下子工作量进一步增加，各种各种的准备事项也都要一一安排好，维嘉会在我的茶里下毒的……”
我从躺椅上起身，活动活动肩膀，又该要写新的计划书了。
“是准备写剧本？”剑圣依旧温柔地抚摸着腰间的两柄剑，偶尔拨弄一下香炉中的草灰。
“一个故事的梗概肯定要先预备出来啊，不过你并不打算加入魔王军，也不希望我干涉茱莉安思想太多，这样的话能帮忙的事情其实很有限。”
“无论如何，拜托卿了。”
他又重复一遍，并且为了自己的学生，向我这个魔王低头。
我叹了口气，如果世界上真有命运的话，我一定是劳碌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