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于两百年前，在剑门关坐下，守一扇门，以言或以剑阻敌。此为职责。”
“五十年前，斩去己身所有的一切，仅余这两柄剑，一只香炉。此为觉悟。”
“十年前，杀心渐消，自此封剑不杀。此为无奈。”
“三年前，感死期将至，剑术无法更进一步的吾，恰有一丝感悟。此时心中亦无波动，此为淡然。”
“‘啊，那死线应当与剑术巅峰一同到来吧’，如此，仅此。”
想去看看，剑术最高的那片天空究竟有什么。仅仅是看看。
剑圣的声音始终很清澈，如同山涧流水般干净。
但在这份清澈与干净之下，是无法掩盖的苍老。
人类中，不算夭折，人族的平均寿命大约是两百年，这是因为身体的老去。
相比而言，月族可以汲取月光与地脉的精华，就算打碎了还能重铸身体，但他们的寿命也仅仅是比精灵长不太多。
因为灵魂也是有寿命的。月族的灵魂并不算脆弱，但长期承载自身过于强大的力量，很容易崩溃。
一般月族寿终正寝后，灵魂不会去死亡领域，因为灵魂已经碎裂，没有死后的安息。
“吾不应当成为神。吾没有伟大的灵魂，没有伟大的精神，甚至连英豪都不算，不过一介天下无处不有的武人。仅有这剑技与架势能与人夸耀，吾，何德何能，承神明冕下青睐。”
“战神，只要善战便足以，不需要伟大的德行。”
“失却伟大的神明，还算是神吗？”
“……”
“吾等凡人对神报以尊敬，并非因其强大的力量，而是更加深刻与伟大的思想，这样的神明才能让英豪折服。有神之伟力，神之永恒，却无神之思想，只是强大的怪物。”
“……我（神）用了无数年看着人类，为你们编织世界，却始终不理解，你们想要的是什么。永生？资源？飞翔？探索？真理？”
“皆是。”
“若你点头，升格为神之后，你都能得到。”
“可是个人有个人的愿望，这并非是己身所求。”
“那么你的愿望是什么？”
“看看剑术最高的那片天空究竟有什么，然后，以战士的身份，随天命死去。”
“……我感到很可惜。”
“吾之剑将成绝响，吾亦很可惜，然而……人力终有极限，此世无可奈何，便不再强求。这残破的灵魂，卑微的思想，没有资格得人世的称誉。神明冕下，人世没有能够足以与能您相当的人魂，没有一人有资格封神。”
蓓尔突然暴起，大剑裹狭着此世一切能够以“力”称谓的概念，当头斩下。
剑圣双手自然垂下，放低视线，没有防御的意思。
“我和海顿说过有关你的事情，他说，这个时代没有封神，没有人身升格的神明。但却没有阻拦我来找你。”
蓓尔长长舒了一口气，将大剑收起。没有伤到剑圣一丝一毫。
“因为，你是‘智者’，会知道什么是正确，什么是错误。海顿如此预言道，祂的预言从未出错，这次也一样。不过你真的不怕我恼羞成怒杀掉你吗？”
“这正是神明的伟大，不应以凡人的爱恨妄加揣测。您的思想不会因如此渺小之事而动摇。”
“哈哈，有趣的智者，剑圣呦，你最后的一站在哪里？”
“依魔王所言，依旧是吾停驻两百年的‘门’前，剑门关。”
“那么，无名剑圣，那时，我来为你送葬。”
“那么，神明冕下，那时，请您务必尽兴。”
神明是世界规则与概念的本身，也就是说，只要还是规则和概念存在，就都是神明。
力量神蓓尔，化为光的粒子扩散在空气中，返回神国。
自始至终，她一眼都没有看我，而我也默契的不发一语，双方都当做对方并不存在。
剑圣这时候转过头来向我，微笑着说道。
“魔王，这也是旅行的乐趣啊。充满了可能性。”
“啊，是啊，诱惑也是一环，恭喜你选择了通向happy end的路线，只不过让我担惊受怕了半天就是了。”
我用讽刺的口吻吐槽道。
本来我没必要陪他来面见神明的……
“现在满意了吧？”
“能与神明冕下交流，这也是光荣的一环啊。只有一件事情尚不明了。”
“说吧，我都陪着你和神明见面了，回答个问题更没问题了。”
我没好气的给众人指引方向，继续上路。
和力量神蓓尔交流了一小会时间，并不会干涉到今天旅行的整体安排。
我担心的就是剑圣会认同蓓尔的邀请，晋升封神，这样世界上又会出现一个类似于太阳神萨恩那样，为了干掉魔王甚至会打破誓约，神临人世亲自动手的神明。而此次为送葬而举行的旅行也完全失去意义。
还好，剑圣拒绝了邀请。
“为何是吾？”他问。
“因为你的剑术厉害，因为你的武技架势天下第一，自己还不清楚自己有多么强吗？”
“卿何必说谎？我不过——一介武人，比我强的武者世上还有。如果卿不愿回答，可以拒绝。”
就是这点，这种敏锐而宽阔的，将世界与自己全部包容在内的视角。
这就是原因啊。
“好吧，因为封神资格——尽管我不太想细细说明这些神魔的秘辛，这些都是超凡的见识，你本不应该知道。好吧，既然你已经被邀请了，算是神明那边先破坏规则，讲讲也好。”
我挠挠头发，最近需要考虑的事情越来越多，包括无尽之海的时间废墟，剑圣的巡礼事宜，安娜的婚礼加葬礼，麻烦事全都挤在一起。
似乎有点脱发了……是错觉吗？
“我的肝似乎应该换一个了……开玩笑。你把封神资格可以理解为一种资质，超越凡人的资质，一种‘能够成为神的可能性’这样。”
“意思是，吾的天赋其实很好？”剑圣摸着下巴：“虽说过去的事情不应再追究，不过，这一观点还是第一次听说。”
“不对，你的天赋烂透了，就算是农夫习武或学魔法都比你强。这点没有异议。”
“……”
你的脸色看起来有点差，没关系吗？
“嗯……怎么说呢，怎么把想法这样的事情用人类的语言说出来呢？嗯想想看，架势的习得不就和天赋没关系吗？封神资格也是这样，如果想要什么证明的话，我只能说是‘超凡’这点吧。”
说到这里我顿了一下，本来以为无名剑圣会追问，现在看来他却没什么想听的了，自顾自的往前走。
“不需要再说了？”
“如果让卿感到为难，吾作为同行者也会难受。”
“那么还真是感谢你的体贴啊。”
“吾不应当知晓的事情，会引起纠缠的事情，吾已不愿再听。”
“是没兴趣了，还是担心我这边。”
“都有罢……”他轻抚林中一支小草，腰间的香炉飘荡淡淡的草灰香气：“凡是生者，皆有逝去的一日，吾不强求英雄之名或亲友的陪同，但至少这人类之身，还是吾的矜持。至于更多的奢求，吾不愿再去强求。”
“……”
“以战士的身份死去，与观剑术的巅峰，是同等重要的事项。”
“就像是，那个魔法的咒文吧……”
“‘这勇武之躯，岂能老于病榻’，哈哈哈，若是神明，那岂不是死不了了。”
我停下来，向他做一个致敬的手势。
“魔王？”
“没什么，一个对值得尊敬的人，献上应有的敬意。我相信力量神会亲手杀死你的。”
“嗯，我的荣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