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世魔王安道尔曾经问过无名的剑圣，他问：剑圣能不能将人世一分为二。
而当时剑圣只是笑笑，喝酒，并不回答。
因为对他这样简洁而纯粹的灵魂而言，能做到却不愿做，与做不到，这两种情况都是“无关紧要”的，都是一样，不会加以考虑。
人们永远不会见到将人世一分为二的剑光，因为这世上只有一个剑圣，并且他是个自律，自省，自谦的剑圣。
不过，现在决斗的双方并不在人世。
力量神蓓尔行使权能，凭空构造出一个未来世界的剪影，此月永无沉落之时，而太阳永远不会升起。时间永远锚定在这一时刻，没有明天。
这里是角斗场，是应许地，更是为无名剑圣准备的送葬之所。
于是，伟大者开口：
“剑圣啊，我许你，用出全力。”
“那么，正如冕下所愿。”
已经没时间行礼与颔首，重剑与木剑交错之中，杀意凛然。神明无以言喻的美丽之血，与月族的赤红之血交错，喷涌，飞溅。
不再需要彬彬有礼的剑斗，余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那么舍弃优雅与美丽，用最壮烈最惨烈的方式来厮杀吧！
恰如野兽，恰如怪物，以战士之姿，以血还血，以伤换伤！直至战死于此！
剑光起，斩落漫山遍野的红梅，恰如血红。
来自于不同规则与秩序之下的两位战士，像浪涛与礁岩的对撞，溅起滔天的巨浪。在剑圣的木剑挥动之下，莹白色的剑光切断整个世界的构成，物理的规则，秩序，因果，一剑两断，无物不斩。
然而神明在此，她是法则的制定者，维护者，监察者，让这个剪影的世界不至于崩溃，依旧能沿用旧有的秩序。
重剑带起飓风，极致的速度甚至搅动天象，蓓尔斩击的副作用已然化为天灾，在这片绝景中呼啸，与莹白色的剑光碰撞并发出震破耳膜的巨响。
这是剑斗，一场风花雪月的剑斗。
每一次出剑都有让世界倾斜翻转的伟力，于是，他们对自己的力量不需要冠以名称，因为他们太强了，他们能够动用的招式太多了，多到已经不会再为自己使出的绝剑而兴奋不已。
还能让他们心脏跳动的，唯有争一招胜，用手中的剑，饮下对方心血。
无冤无仇，也无憎无恨，只有欣喜与对对方的赞赏。
他们是战士，在这片红梅与白雪铺满的大地上，没有神明，没有剑圣，没有英雄，没有伟大者，没有守护人世的重责与义务。
只有两个战士，以及他们的剑斗。
不花哨也不绚丽，双方以攻对攻，当没有余力保护身体的时候，更别提保护身上的衣袍，几乎被完全没撕碎。然而他们身上大大小小的创口也快要将双方都削成骷髅，完全没有香艳的气息，血液溅满了每一寸皮肤，只有创伤够深的位置能看到森然白骨。
红梅与血混合在一起，不分彼此，而白雪却被血中的炙热迅速融化，让红白相间的大地染出一片纯粹的猩红。
地脉的魔力始终在供给到剑圣的体内，让他能连续数小时高强度挥剑。
但就算是举世无双的剑圣，也终究是老了，英雄迟暮，就算用魔法暂时恢复了年轻的身体素质，却没办法掩盖这具身体行将就木的本质。
他用剑支撑身体，剧烈喘息着，胸口因连续吸入冰冷的空气而生疼，似乎下一秒爆炸也不奇怪。
左手已经开始颤抖，明确地表明他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身体内部已经开始枯竭，回复速度跟不上他连续不断的咳血与创伤。
倘若只是皮肤和筋肉很快就重生回来，然而不可逆的伤害在内部却逐渐加深。以及更多的，早年始终无法痊愈的旧伤、诅咒，随着他原本旺盛的生命之火逐渐暗淡，也从记忆的角落里跳出来，阻拦他的脚步。
如果换做是那个饶舌的魔王，肯定会多说些什么吧，就算肺疼到想要咳出来，也一定要说几句垃圾话，让场面轻松下来。他想。
剑圣想要的不是荣耀——太奢侈了，他只是想像一个平凡无奇的战士一样战死，他已经预感到剑术巅峰的映像随死亡一起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他已经很满意非常，如果还想要更多，未免也太过贪婪。
剑圣知道，无论怎么计算，怎么度量，怎么恢复，自己只剩下再出一剑的力气。而神明也清楚，蓓尔在这里站定，双手抬起重剑，缓缓高举，准备最后的斩击。
没必要啊。
剑圣想学着那位相处一个月的魔王，让气氛更开放一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庄严肃穆，沉郁而悲痛。他没有期待一场盛大的，祭典形式的死亡，也不打算让自己成为被人们每年于此时讴歌的对象。
这种礼遇对于一个平凡的战士来说，实在是，没必要。
可是他没有魔王那条能言善辩的舌头，将胸腔和喉舌之间的血腥气息压下之后，剑圣最后也只能说一句：
“……谢谢。”
真的是，不会说话啊。剑圣心里感慨道，双脚顿一下，倾斜身体，然后向彼方的对手奔跑。
最后一次举剑，最后一次冲锋，趁着这具老迈的身体还能动弹，就用战士的身份……
那剑术的巅峰，究竟有什么？
很好，现在知道了。
“……这勇武之躯，岂能老于病榻。”
莹白色的剑光划出分割苍天的大圆，这最后的绝响，逆冲散了袭来的烈风呼啸，划向天际，之后，再也看不见了。
“咔嚓”一声，木头折断的脆响，在这片红白相间的山原之间异常清脆。
无名剑圣拄着残存的半截木剑盘坐在地上，就像他在剑门关曾经盘坐的两百年一样。拨开雪地，看见自己的香炉依旧有烟气升腾，和之前断掉的铁剑，于是将两柄剑的残骸放置在一起。
心口处的重创，甚至豁裂了他的脊背，从正面就能看到后方朦胧的月夜。
神明摸摸脖子上的剑痕，转身，对于巅峰的战士之间，能不能伤到对方，是两个概念，因为伤到对方要害和杀死对方相差不远。只差一点，只差一剑，只差一手……
竭尽了全力，还是……不过……嘛，输了，也输得坦然。
“剑圣呦。”
“冕下，吾在。”
“看到了吗？”
“看到了。”
“那就好……”
“冕下能够满意吗？”
“嗯，很尽兴，真是酣畅淋漓的一番鏖战啊。”
“这就好，这就好……”
毁天灭地的决斗过后，又有闲云聚散，几片零星的雪花又飘落下来，落在他如寒冰一样冷彻的手上，许久也没有融化。
剑圣端正盘坐的姿势，缓缓闭上眼睛，双手放在膝上，大笑不止，朗声说道。
“吾唯有一愿，希求得见剑术的巅峰。”
“如今已然了结。”
“吾一生未曾后悔，坚信正义，践行守护，为自己，而成为自己。”
“今葬在这红梅之下，无碑无坟。却也无悔无愧，无伤无泪。”
“可谓……”
“生涯无憾！”
飘落的红梅与雪花渐渐掩埋了这位剑圣始终高昂的头颅和挺直的脊梁，神明悄然走到他面前，沉默不语，为香炉添最后一把香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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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海蒂的精神集中于看决斗，忘记了零食的存在。
到底是小孩子。维克多摇摇头心说，在她怀中的爆米花桶里抓一把，一边嚼，一边共鸣阴影领域，将约定好的信号波动传给他的顶头上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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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下，吾主那边已经可以了，请您释放斯蒂尼小姐吧。”
暴风雪中，维嘉的鞠躬动作一丝不苟。
远方，模糊的巨狼和少女似乎咕噜的说了些什么，但是被风雪声掩埋，威能传到维嘉的耳中——也有可能是维嘉刻意当做没听到。
“你，回去。”
“是。”
“告诉安道尔，虽然是他捏造了我，但我现在已经不欠他的。”
“是。如果主人再有什么需求……”
“不要找我！我知道，我已经不欠他的！”
“我方会用交易的方式……”
“不，我一定会拒绝。”
“……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要开出您无法拒绝的价格。”
又有几声咕噜的声响传来，巨狼与少女的遗影在暴风雪中消失不见。
天气似乎变好了。维嘉撩起发梢，别在耳后，看见太阳的光泽从云层的缝隙中照射出来。
“……最近就只剩下安娜殿下的事情了。”
女仆小姐拢起一缕发丝到耳后，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又划掉一条预订事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