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上长有完整的双角。
曾经见过那个魔王的幸存者描述了她的形象,双角、白裙、巨镰、亚麻色的长发。听闻这些消息就是斯蒂尼急急忙忙赶往旷野之国维内里的首都,连自己的勇者小队都来不及召集的原因。
根据奥古斯都给她讲解的魔族生态学之魔王肖像,普通的魔王只有一根角,强大到一定程度便会长出第二根角,这时候就连勇者的豁免权都不一定能够生效。
据说长出第二根角的魔王,其地位等同于神明。
数千年前的“憎恶”魔王就长出两只角,在人世肆虐,血流成河,就连勇者都被她轻易杀死两次,好在勇者联合月族的英雄,耗尽人世各王国积蓄的地脉魔力,赔上无数的秘宝,最后以月族整整一代的大英雄殉爆才勉强将“憎恶”魔王封印。甚至勇者学园就是为了镇守这一封印,才会选址在这里。
如果传说是真的,那么仅凭英雄无法阻挡这位魔王的前进。
必须要勇者才行。
世上不乏强大的魔法师,他们手握毁灭性的魔法,甚至能够独自一人对抗魔物之潮,或者前往魔界探索并成功生返,更是对抗魔族军队的主力。
但是讨伐魔王的队伍中从来没有魔法师。首先魔王的魔力抗性就异常的高,咒术、约束这样纯粹魔力效果几乎完全免疫,而火焰、雷霆等魔力造成的现象对魔王的影响也是微乎其微,至于撕裂空间、挪动时间等因果规则的攻击方式,等同于向立法者请求修改法律,向魔王请求“请让我杀了你吧”。
嘛,虽说钢铁能造成的伤害也是可以忽略不计的程度,战士不比魔法师强太多。
人类的位格,和魔王对抗的时候是硬伤。
而魔法师无法迎战魔王,更重要的原因是——
弱者、凡人,唯一击败魔王的可能,必须要赌上生命、灵魂以及拥有的一切,用理念、觉悟以及钢铁般的意志,注入自己的武器,与对面的伟大存在碰撞。
这是唯一可能得胜的方法——尽管这种蛮荒又粗犷的仪式性战斗几乎不可能得胜。
毕竟以神魔为敌,就要以死亡为前提。哪怕是勇者都必须做好赴死的觉悟。
然而魔法师的施法需要清醒的精神,理智的思考,每一个符号都诉诸有因,所做的一切都有逻辑可查。他们不会,也无法像战士一样有放手一搏的勇气,也不会有气血上来不顾一切的冲动。
魔法师必须保持自身的理性,并以理性的视角看待世界,如果失去理性,他们会同时失去力量。
就像奥古斯都的勇者小队里有魔法师古格温,但他大多数时候都是对同伴进行辅助施法和各种救险援护。
旷野之国维内里的单论魔法水平是人类国家之内最高的,最大的魔法学院贝雅特丽齐就坐落于维内里的首都赛格巴鲁,人世最著名的魔法师,能够移山填海,被魔族称为移动天灾的几位其中,观星者波菲琳娜就常驻魔法学院。
但毫无疑问,观星者也不会参与于魔王的战斗,因为包括她在内的魔法师能够得到各种理由,断定自己无法战胜魔王——于是魔法师无法战胜魔王。
杀戮魔王从一个月之前开始向维内里首都缓慢移动,中途慢慢传出她的目标,屠灭赛格巴鲁。至于纠结魔王为什么要毁灭赛格巴鲁,毁灭这座城市又有什么意义,嗯,人们普遍不会去纠结怪物行动有什么理由,就算这只怪物有理智、能对话也一样。
对于平民的疏散工作,这种事情王族从来都不遗余力。除了迎战魔王之外,魔法师能做到的事情比英雄多太多了,就像安道尔闲聊的时候戏称“法爷无论哪个版本都是你法爷”,当魔法学院贝雅特丽齐全速运转,将赛格巴鲁的平民运送到安全位置,并在城中留下大量的陷阱准备迎击魔王。
撤离的魔法师们在临走之前,做到了他们能做到的一切,做好了他们能做好的一切。
——然而,依旧不够!
甚至可以说,差太多!
维内里的王族已经将几位年轻的王子与公主和平民一起送出城,向勇者发出征召令,其他维内里王家的成员都守在首都赛格巴鲁中,和维内里的常驻军、少数不愿离开的平民一起防御这座城市。
平民可以逃离,可以选择放弃,但是王和军队不行,这是他们承诺守护的国家与领土,如果他们逃了,就再也没有人会去守护了。
无论魔王毁灭这座城之前,行踪不明的勇者能否赶到,维内里的王族都会守在这里,或者死在这里。这无关效率、权衡、比较等等问题,只是一个象征,表明王和军队守护他的人民的意志,愿意为这片土地付出性命。
可惜斯蒂尼再怎么心急如焚,对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也束手无策。
现在少女穿着是被囚禁期间,牧狼女送给她的一身漆黑的衣服。
赤红的领带,纯黑的礼服上点缀着些许金色的星屑,这件衣服少女无比熟悉,正是安道尔在勇者试炼临行前送给自己的一套衣服。
——虽然牧狼女说“这是你的所有,我只是将你的所有归还原位”还有“寒冷会粉碎你的身体、你的灵魂、你的意志、你的一切”之类的难懂的话,但斯蒂尼直觉告诉她,这件事情并不仅仅是对方好心这么简单。
不想穿,这是亲爱的安道尔送给自己的高档礼服,不想被即将到来的战斗弄脏或撕破,唔,也许“高档”的成分大于“安道尔送的”的成分,总之就是不想穿。不过原本身上的脏乱衣服可是在试炼之前就沾染上成片的黑色魔血,看到征召令后一时激动,向维内里首都跑的时候到是没什么,但是被囚禁期间就对身上腐臭的腥味越来越受不了。
糟糕的心情会影响战斗意志,她也抱怨牧狼女送来几套“不喜欢,又舍不得扔掉,只好尽量多穿,希望快点烂掉”的衣服,不过牧狼女似乎除了拿到烤肉之外,并不喜欢和她对话。
麻烦事情很多。
可疑的地方很多。
状态不算最佳。
来不及召集勇者小队。
尽管种种感觉都告诉她整件事不对劲,勇者小姐还是会忠于自己的意志与职责,就像所有故事中写的一样:
“勇者带着所有人的希望,为人世带来光明。”
她必定会赶往赛格巴鲁,必定会迎战杀戮魔王,必定会面临一场不知前路何在的死斗。
当能够遥遥望见赛格巴鲁那具有历史沉重感的城墙,和高耸的王宫顶端,以及魔法学院方尖塔特有的魔法光华,看见城墙上的维内里王拄着剑,荆棘王冠下赤红的头发。喘着粗气的斯蒂尼终于看到了那个一身白裙,手持巨镰的女子。
“呼,哈,呼,咳咳。嘿,魔王,我来了。等等!你是……”
“我明明很期待你来,但真当你来了之后,我反而觉得不好。”
魔王慵懒的转身,怠惰到身体只转了一半,懒懒散散的将脑袋向后偏斜四十五度,用倦怠地眼神望向斯蒂尼的方向。
斯蒂尼感觉自己的胃搅成一团,前几天吃过的狼肉似乎要和胆汁一起吐出来。
“萘切……”少女近乎悲鸣的小声呢喃。亚麻色的头发,小小的可爱雀斑,无论魔王为什么要使用萘切的脸,是她吞噬了萘切,或是……都是斯蒂尼不愿意接受的结果。
“唉……我想要杀你,你想要杀我,一场浩大的角斗能够让我们双方都满意,但临了的时刻,我却怕死了。我在期待未来回来,期待在你之后来的人,这真是……笑话般的戏剧性啊”
“萘切……为什么是你……”
“为什么你的声音中满含绝望?应该绝望的是我才对吧。哈,这种笑话让我连呼吸都有气无力的,还是不要笑为好。就算是笑,在这种关键的时刻,也应该用我的招牌笑声‘库库库’这样。”
“我……”
早有预感?戏剧性?期待?到底该说那句话,到底如何让自己潇洒,胸口剧烈跳动的心脏狠狠砸在肋骨上,痛到让斯蒂尼想要把它挖出来。
从萘切与安道尔那场沉重又悲怆的约会开始,似乎一切都开始偏离正轨。
“库库库,没有可是了,现在我充当恶党,就像曾经充当你们的伙伴一样,只是个角色,来吧,做你该做的事情,做勇者该做的事情,库库库,用你的剑斩下我的头颅,用你的枪穿透我的心脏,只要你能做到,就来吧。当然我也会用尽全力杀你的。”
“不,我想知道……”
“不!”
斯蒂尼愣在当场。魔王则沉重的摇头。
“没有可是了,我们的关系只剩下这些。杀了我,否则我会屠灭这座城市,我们的关系只剩下厮杀。”
说到这里,魔王脸上反而泛起了笑意,并非冷笑,而是某种,表达满意的笑容。
“你一定会去做你应该做的,勇者,我比你想象中更了解你。”
斯蒂尼沉默着,举起手中的枪剑,在迟滞片刻后,迎着魔王的巨镰开始冲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