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势,势均力敌。
魔王身上的白裙已经被划破两道创伤,持巨镰的右手臂被“恶义”之剑霍开一道二十公分左右的创口,来自神明遗留的伟力残留在伤口上,就算是概念构成的魔王也无法迅速愈合。概念的侵染会长期干扰杀戮魔王的行动。
宽松的拖地长裙的裙摆上更因为活动不畅,现在已经被撕裂到膝盖位置。
斯蒂尼现在的状况也说不上完好,安道尔送的黑色礼服多处破损。她的枪剑组合的技术没经过一定烈度的实战调整,之前一直单用剑或枪,时不时会露出几处脑内预想没有料到的漏洞,身上也因此多了几处被巨镰砍伤的痕迹。
不过还是脚踝的位置一道贯穿伤对行动的影响最大——斯蒂尼感觉整条左腿宛如“死去”一般,知觉灵敏度大幅下降。看来就算使用勇者家流传的豁免权,魔王的权能依旧有超凡的效力。
少女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再吐出,随着冬天的临近,寒风也愈加凛冽,让嗓子生疼。她稍微退后几步重整架势,感受着体内血脉的蒸腾,与外界寒凉形成鲜明对比。
战斗才刚刚开始。
厮杀才刚刚开始。
离其中一方的血液流尽,还需要很久。
对于巨镰这样灵巧的武器来说,用蛮力架挡显然不智。人世很少见这种异形兵器,在普通人手中,怪异的重心可能导致连镰刃都无法对准敌人,而在大师手中则能够打出千变万化的套路。
然而对面本质即为“杀戮”的魔王,在使用巨镰杀人的技巧上显然超越大师,抵达超凡的彼岸,人智的另一端。
如果不是对方有些心绪不宁,斯蒂尼根本没机会适应枪剑组合,不可能撑过第一轮猛攻。
斯蒂尼小步向左侧闪跃,避开魔王的巨镰包括挥斩、转折、跳斩,以及所有在她印象中可能的攻击范围。小步迫近攻击范围,等待魔王的斩击节奏中断的刹那——
——勇者家传秘枪,“一点寒星”。
——勇者家传秘剑,“他者咆哮”。
这样明显的攻击架势,一定会引起魔王的注意。亚麻色头发的魔王笑容逐渐放大,翻转巨镰的镰刃,向上提起。
尖峰的战意沸腾之时……
阴影,不……那是黑暗。
黑暗的扩散悄无声息,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斯蒂尼紧张的在交锋之前推开,摆好防御的架势,而魔王正好相反,放弃了戒备,棕色的瞳孔中闪着期待的光芒。
那是堂堂正正的邪气,居心叵测的恶意,一切丑陋的,肮脏的东西堂而皇之摆在面前,呕吐感只是最初步的精神污染,为了防止自己彻底崩溃,挖掉双眼的代价也算是便宜的吧。
——当所有人开始这样想的时候。那些不可名状的黑暗聚拢在一起,化为人形。
他从角落里走出,身上永远有半面隐没在阴影中,即使是勇者的御座崩碎也无法驱散那深沉的浓黑。戴着一张难看的,惨白的面具,手持异形武器长戟,穿着一袭优雅的漆黑礼服,披肩垂下漂亮的皱褶,让他的气质犹如讴歌地狱的诗人,诅咒神国的反圣者。
神圣与堕落融为一身,优雅与邪恶混为一谈。
“勇者啊,你的晚礼服,是什么颜色?”
面具后传来刺耳的音调,如同一千只乌鸦被同时宰杀时的惨叫,一千个老妇在丧失幼子时的痛哭。
漆黑的,没有眼白的眼睛,向勇者小姐转过来。
火焰,血,毁灭,虚无。
少女将嘴唇抿成一线,生涩的吞下口水。
勇者不应该恐惧,本来是这样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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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者啊,你的晚礼服,是什么颜色?”
我进行最后的确认。
“黑色!”她紧张的答道,手中的枪与剑抓得更紧。
“果然是这样……”
在我眼中,在维嘉眼中,在安娜眼中,斯蒂尼的礼服都只有一种颜色。
——赤红。
“有,有什么问题吗?”
“我本意是希望亲切的和勇者小姐打招呼,然后温和的告诉她,你无论穿什么样的衣服,最后在别人眼中都会是赤红的颜色。不过这并不是应该头疼的问题。正好相反,这乃是象征,乃是功绩,乃是弑神的伟业,连诸神都不得不承认你的勇气、力量与觉悟,并赠与你等同于神的权能。”
我张开手,向她走近一步,少女反而警惕的连忙后退三步。
那么这样也好,我站定在原位,继续说:
“弑神者,永久的染血标记。无论是恶名还是善名,星空会以这种方式记住你的名字,斯蒂尼·萨亚。很高兴和你初次见面,我是救世魔王,安道尔,请不必担心我会肆意行使力量。”
“……”勇者小姐依旧保持最高级警戒,喉咙中甚至发出咕噜咕噜的恐吓声音。
这还是我第一次用“救世魔王安道尔”的身份和斯蒂尼见面。而面对最强最恶的魔王,直觉忌惮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想必以后我们还会再次相见很多很多次,你不需要太过忌惮我——现在比较关键的问题呢,是希望勇者小姐你能够放弃讨伐杀戮魔王安娜。”
“你来处理?”
“这是我所承诺的——无论是向谁,对你都没害处。”
“……我有权利拒绝吗?”
“我衷心希望我们能够达成共识,你希望守护维内里的首都赛格巴鲁,而我希望亲手讨伐杀戮魔王,这是并不会相互拮抗的事情。”
“我有一个条件。”
“如你所愿。”
“我要问,你的衣服,是从哪里来的?”斯蒂尼颤抖着手,指着我的漆黑礼服。虽然直觉和身体因恐惧在颤抖,但她的意志与精神却依旧坚定。
我不会看眼神,但我能共鸣那颗强大而纯粹的灵魂,以及其上的坚韧。
“自然是,买来的。没有杀人,没有勒索,我花费自己钱,从魔界挖来的黄金,堂堂正正以全价买下来的礼服。”
“不可能!这件衣服怎么可能在你身上!安道尔呢!你把他怎么了!!!”
灼热的咆哮似乎让积雪都为之融化,上一次面临如此强有力的灵魂灼烧似乎还是正面吃下巨龙的吐息的时候。
“安道尔(人世通用语发音),他和我有什么关系?他现在有没有死?他在面临冬季到来有没有买柴火?他现在有没有调戏自家的女仆?他现在是否在担心独自出行的你?嘛,这就是第二个问题了。”
这种讽刺式的调侃,仿佛在斯蒂尼头上浇了一盆冷水,让她暴怒的火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平息下来。
“安道尔,没有事?”少女,你喜欢上了一个很烂的家伙啊。
“一个英雄,我又有什么理由去杀一个英雄呢?我是人类的盟友,在和平会议上签订过条约。如果没有其他问题,那么勇者小姐,请退后,为了和人类的关系稳定,我不得不亲手杀死我的同胞,这件悲伤的事情已经快要让我抑制不住泪水的奔涌了——当然是开玩笑的。”
“你……想要做什么?”
斯蒂尼扭头看着一副安心的样子的杀戮魔王,总觉得这件事非常奇怪。
似乎,自己的理解,有某些根本性的误区。但她能知道的咨询还是太少,根本没有反驳的空间。
“和你一样,守护赛格巴鲁。为了契约,为了贸易,为了稳定,为了民意,好吧,随你怎么想吧,本质就是我施恩给你们人类。”
“我不……”
“你不需要?真的?”
“……”
我将爱戟扛在肩上,发出不屑的呼气声。
勇者从来没有十分的把握击败魔王,只要有三分的把握就已经足够他们赌上一把。勇者从不害怕在这场与魔王的赌局上压上生命,但是如果不用赌就能稳赢,这不是更好的方式嘛。
从效率上来讲,让守护赛格巴鲁这件事情的成功率更大,还是先让我来迎战安娜,这样无论我是出于敌意或善意,都是最优的解决方案。
她的小脸上全是委屈纠结的表情,不甘的收起枪剑,然后向城墙方向缓缓倒退过去,防备我和安娜突然的攻击。
很好。
勇者总会选择正确,绝对正确无误。
安娜将双手和巨镰背到身后,像个惹人怜爱的少女,向我浅笑。
真美。
“维嘉,奏乐。”
我点点头,拍手示意,葬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