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交接当中的时间废墟战线入口,有很多很多需要领主与救世魔王军彼此确认的东西。
比如最重要的英雄名簿和时间废墟传送门的魔法原理。前者清点完全就可以,“不朽的方尖塔”工程由救世魔王军城堡,不需要领主们操心对英雄的承诺问题。
不过传送门的魔法原理……和剑门关那边的门类似,属于特有的魔族魔法,我不确定人类是否有本事用魔导魔法重现,于是只给了他们说明书和维护方式。
——至于说想要具体细节?
花钱来买啊!
无终城建立之后,在领主和救世魔王势力正式建交之后,作为交际礼品来出售的“知识”。我们肯出卖就已经很给面子了好吧。
正当我将一个兽人族猎团团长和他的战士登记完成,呼了口气,准备叫来下一位的时候,忽然有铃声响起。
当象征着自由与解放下班铃声响起的时候,所有人都很开心,除了老板。
已经到黄昏时刻,时间废墟入口今日不再登记,志愿者们安排到来的战士们休息、补给,让他们在明天能够振奋精神的——投入战场,投入死亡。
入口的营地——现在还只能称之为营地,虽说方尖塔已经用“非常不科学也不魔法”的权能构造出来,但毕竟最早的驻扎也只是在四天之前,用四天建立起一个容纳千人的营地已经相当不错了——营地中央的木柴堆被人用魔法燃起五六米高的火焰,人们自发的开始围着火堆跳舞。
在各个领主“虽然不太相信有那么严重但多少派一批人来探探”的想法下,第一批次的驻战线人员并不是很多。不过当维嘉打开门,杜兰和贝伦兹陪同的调查员们掉点san值的同时,很快明白了危机确实有所谓“灭世”的程度。然后,在调查员们向上反馈危机的第二天,由“人类”这一集体的大部分领主共同发布“英雄征召令”,号召一切有闲暇的英雄支援时间废墟。
得知危机、共同商议、发布征召令,领主们的举动一气呵成,让我重新确认了一下人类对危机的反应迅速程度——并且将自己代入反派的角度,思考不宣而战闪电战能为自己带来多大优势,嗯,这样说来,优势不能算很大啊。
闲话再议,虽然英雄征召令在第二天一整天里,魔法师已经在所有人类聚居地重复广播,标语贴满了大街小巷的告示牌,但人类成建制的作战主力基本都在驻守,贸然表示需要外征也只能对闲散的强人号召。
——事实证明,英雄们对于“守护世界”的积极性,强过后世大多数在编军队对命令的响应热情。原本只有几十平米,只有维嘉的座椅和一张桌子作为登记的小地方,迅速在三天内拓展为分布面积达数公里的营地,甚至还在不断向外扩建当中。
到来的英雄超过四位数,其中一半只当成是“一次危机”,而并非听闻神明所说的“英雄的归宿”,将时间废墟“必死无疑”的情况向来访的英雄讲清楚,是这些天来工作量最大的地方。
因为目前所在的这片森林本来就是属于海伦娜的地界,所以除了还没有得到第二波支援的调查员之外,最多的人还是来自海伦娜的志愿者。
有些人,知道他们自己并不是战士,于是他们会思考除了战斗之外,自己还能做些什么,为那些能够战斗的人做些什么支援。
最早嗅着阴谋的味道来访的三个失败英雄,作为营地最强的三人,为了抵挡周边高强度的魔兽进攻,在最初的三天一觉没睡,周边数公里的土地被血染红。随后陆续赶到的志愿者、志愿军争分夺秒的构建了防线、围墙、屋舍。
能战斗的人拿起武器,不能战斗的人拿起工具,学过管理的人指挥,没学过管理的人服从。人们是为了共同的目标而不断努力着,这一点,无论看多少次都觉得是种很美丽的样子。
抛开一切负面、悲观、愚昧,这样纯粹简洁的美丽。
来自本地,数量最多的海伦娜的志愿者,围在火堆旁成一团,跳起彭恰舞,另外一些人则对抓来的野兽进行烧烤烹饪,整个营地一片欢乐喜庆的气氛。
“正常来讲,这里看起来像是在过节啊。”
“我愚昧的主人,这很明显是在送行。”
“所以才说‘看起来’嘛。”
一下班我就立刻闪人,为了防止三个失败英雄来找我麻烦,叽里呱啦说些什么有用没用的东西倒还无妨,万一莫名其妙激励了他们的斗志就很麻烦了。
——毕竟是预订要杀的家伙们,在杀之前没有因缘际会最好不过。
方尖塔建立在时间废墟的内部,我能够愉快的一边喝茶一边看贝伦兹和杜兰带领一众英雄鏖战恶兽。
然后很快就对绿色紫色蓝色不可名状的种种颜色的血腻了,把视线投向时间废墟之外舞蹈宴会的人们。
“魔物和野兽的差异很大,最大一点,就是没有‘趋吉避凶’这种行动方式,仅仅是不断的渴求血肉与力量,看不到未来也不期待未来,于是等待魔兽的命运只有杀与被杀。”
“命运?”
“哦,我又忘了白银时代没有这个词,维嘉你就当成是‘既定的未来’这样形容就好,我的意思是说,魔兽永远不会逃避,无论是强大还是弱小的魔物,只要嗅到血肉的味道,就会扑上来。”
维嘉随时能从阴影里掏出茶叶,给我沏一壶美味的茶水,不过在时间废墟的战线已经摄取了足够的刺激——对魔族而言就是“血、杀、毁灭”之类的东西,精神上得到满足,就没必要浪费我不多的茶叶了。
开拓园的新茶还没长好,魔界的地盘又在妮维法尔一事中全部卖给魔鬼,新旧领地范围的更替造成很多奢侈品暂时性缺货,其中茶叶是很大的一项。
“于是,我反复无常的主人又有什么超越常人的见解?就算您表示对他们的怜悯,我都不会有什么怀疑。”
“不是见解,只是……维嘉,你看到那些在跳舞,在饮食,在歌唱的人们,篝火旁的,他们的狂欢了吗?”
“我盲目的主人,他们的情感发自真心。”
“你看见那些在战斗,在厮杀,在守卫的人们,在围墙上,他们的肃穆了吗?”
“我痴愚的主人,他们的情感同样发自真心。”
“这就是有趣的地方,有人在欢乐,而有人在面临死亡,这境况截然相反的两部分人却没有对对方的任何意见,仿佛理所当然。”
“这——难道不对吗?”
维嘉一时语塞。
她觉得这是很正常,习以为常的事情。
围墙上,战士们为了后方的人们还能欢笑而战斗。
篝火旁,工匠们为了前方的人们还能战斗而欢笑。
并且——没有人是被强迫,有人安排,但不会有人不满。
“没错,没有错,对这个时代来说理所当然:人们还记得,他们是为了人们的笑容而战斗;人们还记得,有人会为了自己的笑容而战斗。‘我们’优于‘我’,而大部分情况下‘我’也能心安理得的自认属于‘我们’。”
人类还有这样美好的时代。
哪怕善恶已分,正邪已明,混沌混淆在人心中扩散,人类依旧记得信任和善意。
“真是美丽。”
欣赏这最后的美景,然后该说再见了。
“维嘉,动手吧。”
她从阴影中拖出棺材和木钉,向我走来。
“是您自己躺进去,还是我和您一起进去?”
咣当一声,她把棺材扔在方尖塔的塔顶上,手中的数枚木钉尖端隐约能看到湿润、褐红的样子。
维嘉舔舔嘴唇,看起来有些期待。
“我叫你来不是为了玩储物柜play的……”念了她两句,我还是自己躺进去,不需要多么正式的躺法,反正再起床的时候这身衣服也不能要了:“脑子、心脏,对准点啊。”
“竟然让我不得不亲手封印我挚爱的主人,我的命运一定是被诅咒了……”虽然维嘉说的委婉,但语气一如往常的一本正经,并且手上的木钉一点都没留情。
第一枚木钉,从我的眉心钉入,击碎了颅骨,搅烂了大脑。
第二枚木钉,从我的左胸口钉入,刺穿顺序从上到下是肋骨、心脏、下棺材板。
第三枚木钉瞄准胃的位置,第四枚木钉瞄准手的位置……第十八枚、第十九枚……
“我现在看起来像什么?”因为想不出好的形容词,所以我开口问维嘉。
哦,不,我已经凄惨到开不了口了,只是引起阴影的共鸣传达意思。
“我垃圾般的主人,您看起来就像垃圾一样。”
“不用重复两遍!呼——总之就这样吧,最近几天我要退场,如果有什么超过剧本的事情发生——”
“我会叫您起床。”
“不,还是按照计划来,无论如何,无论斯蒂尼活着还是死掉,逃跑还是屈服,你按照剧本写定的,说写定的话就好——只做剧本上的事情,别乱来。毕竟这次是我们做的有些过分了。”
我用仅剩的一只眼盯着维嘉,试图传达决心。
维嘉歪歪头:“您是肚子疼,想要上厕所吗?”
完全没传达到!
“够了!你真是够了!”
这次剧本因为有凯瑟琳临时加入,为了保证一切能顺理成章的走下去,在原有剧本的基础上有不少地方需要妥协、退让。
就比如说现在——
“如果您心意已决,我当然会陪我执拗顽固的主人继续演出,但我还是不得不向您提一句,我认为您现在自欺欺人的举动很愚蠢。”
“‘封印掉安道尔的出场,以此证明这不是自己的阴谋’,嘛,我不否认一叶障目,掩耳盗铃的行为——这样的评价对于英雄来说确实如此。不过英雄需要找到证明,证明自己的无罪无错;但反派这边恰恰相反,只要人们找不出证明我们就能无罪一身轻。”
正义严苛而刻板,邪恶宽容而深沉。就是这样的道理。
只要我,作为救世魔王安道尔的个体不行动,不发言,这样即使我写下剧本,对未来做出预判,也没人能够指摘。
——即使没有我,一切也会发生。
——我只是颠倒顺序,置换地点,让某些人看到了“真实”,仅此而已。
“只要时间废墟交接完成,三个失败的英雄一定会来找麻烦,凭直觉也好,凭运气也罢,在诸神的关注下,他们一定会来。至于怎么办——我已经教给你对策了,现在该让我睡觉了。”
“直到,那位现在在孤儿院懒洋洋的晒太阳的,人们称之为‘救圣’的那家伙出场。行走人世间的圣者会击破一切虚妄险恶,带给孩子笑容,带给世人安乐。他必将胜了又胜,只因他代表整个人类文明赞歌,单说邪恶,无论如何、无论多少次都无法战胜这样纯粹纯洁的正义,于是那时——”
“——唤醒我。”
“唯有这份绝强的正义,才能彻底击败超越人类浅薄见识的伟大;唯有超越人类浅薄见识的伟大,才能彻底击败这份绝强的正义。正面与反面的说法都一样,宿敌、宿命,就是这个道理。”
“您的意志。还有什么需要交待给斯蒂尼小姐的吗?您醒来之后可能再也见不到她。”
维嘉用不怎么亲切的语气,亲切的提醒道。
还有需要说的吗?比如情话,或者道歉?
——没有。
……没有。
“封棺吧,剩下的,全部都交给你了,维嘉。”
“正是,我亲爱的主人,请做个好梦。”
木桩钉穿了我最后一只眼睛,物理意义上确认死亡。
精神沉入黑暗之海的深处,稍微,休息一下,等待再次重归于人世的那一刻。
下面就是维嘉小姐的独秀时间,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