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想什么呢，斯蒂尼？”
“在想‘斯蒂尼此人并非正确’这个问题。事实上，我既不是正义，也不是正确，一旦正视这个问题就会让我很难受。”
斯蒂尼交叉双手，开始用手指辅助计算现有的零花钱，能够最大效率的享受夜市的方法。
所以她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认真。
“但是，一定要正视，允许逃避，然而非要认清事实、理解现状不可，这是安道尔教给我的。对着镜子，知道自己是丑陋的，难看的，然后不屑一顾也无所谓；但唯有恐惧自视，拒绝理解和接受，只是一味想象美好是不行的。”
“你说的有些抽象了，我不太懂啦。”
“很简单，就是必须理解自己在做什么，想要做什么。比如说，嗯……这个嘛……”斯蒂尼脸红起来，手指变化的速度明显减缓。
“你现在就很不诚实诶！”
“不不，只是不太好说出口，我很清楚自己在想什么……”
“不就是你喜欢安道尔吗，有什么不好的？”
听到这句，斯蒂尼咬紧牙关，攥紧拳头，深呼吸几次，最后还是没有向梵吉比亚施暴。向卖烤鱼的小摊扔出一袋钱币，随即抓起五六串烤鱼，气呼呼的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吃起来。
看起来像仓鼠一样。
梵吉比亚的眼睛转了两圈，发现自己没有被气急的勇者殴打，也就跟上去坐在她旁边。
“嘛……嘛，就当你说的……那样，我知道自己想要得到的是什么。以及，这里的”少女勇者摸着一贫如洗的胸口说道：“想法。想要他只看着我一个人，想要他只和我一个人一起练习，想要他把所有隐瞒的事情都说给我听，想要他别去和女仆悄悄的躲在一个屋子里……”
“这样啊，但是你也认为‘安道尔的行为没有错误’，他没有结婚自然也没有向任何人起誓，多金多情，有女孩子青睐是很正常的事情，而与之相反的你一而再的阻挠反而只是嫉妒的作祟，对吧？”
“嗯……我苦恼于‘自己并非正确’这件事，我本应该是正确的才对，我本应该是正义的才对，即使不是，即使没有人认可我，至少我自己能自认为是‘恶义’才对。但是，不行，我是错误的，我是丑陋的，没有半点辩白的余地。”
斯蒂尼一边说着，一边用力咀嚼烤鱼，恶狠狠的，像是要把嘴里的东西撕成碎片一样。
你又想把什么撕成碎片呢？是让自己陷入纠结的安道尔？还是并不美丽的自己？梵吉比亚不动声色，从自己胸中沟壑里掏出几枚科隆纳金币递给小摊的主人，然后将斯蒂尼的小钱袋拿回来塞给她。
“这是……”
“算我请你的啦。”
“可是我似乎听见了金币的声音……”
毕竟一枚金币基本相当于平民一个月的生活费，斯蒂尼这样的常年穷人听到复数金币相互碰撞叮当响，很明显的表现的怂了。
甩下一大笔钱，说，这个摊子我承包啦，这是哪里的霸道总裁吗？啊，记得塔基尼亚确实有个市面上所有霸道总裁话本的原型，记得……叫什么糕点店来着？
“觉得很可疑……难道梵吉你其实是个有钱人？”
“并不是哦，平均来说，我和你一样一个月只有五六枚金币——不过嘛，好啦好啦，就当我看你顺眼，我请你吃东西啦。”
“……好吧。”
斯蒂尼翻着白眼想了想，发现没什么反驳的余地，姑且接受下来。
没有反驳的必要，没有质疑的必要，虽然觉得有些不太对的地方，但是直觉还是懒洋洋的没有响应，那么，也没有必要去深究——
斯蒂尼对于第一个提示并没有意识到其重要性，这是个好开端，要不然之后一次又一次的明示或暗示，在她的探寻中会很难起到“让斯蒂尼不断思考并加深印象”的作用。
这魔王执笔书写的剧本，与现实宛如齿轮的契合般，正常转动。
——远方房顶上的维嘉给维克多发去消息：“维克多先生，请您按照预定的计划行动。”
斯蒂尼还在一串接一串的吃东西，丝毫没有意识到接下来她将会遇到什么。
“我认为……斯蒂尼的行动不能算是错误，仅仅只是……说不上高洁。”
梵吉比亚看着斯蒂尼嘴边迅速消失的肉和肉还有肉，咽了下口水，却对老板递过来的烤串苦笑着摆手。
“在减肥吗？”
“……差不多就是这样子吧。认真听啊，勇者大人，这是梵吉比亚导游生涯中的第一次人生开导哦。斯蒂尼，你只是对自己要求太高了。”
“这种调调——难道梵吉你是从哪里隐姓埋名，假扮导游的哲人，哦，我说怎么金币随随便便就扔出去一大把……诶呦。”
斯蒂尼的脑袋被导游小姐恶狠狠锤了一下。
“怎么可能，我现在也只有二十六岁！风华正茂的二十六岁！导游是我过去，现在，以及将来唯一的职业！”
不过肉呼呼的拳头肯定没有反智锤杀伤力高。斯蒂尼装模作样的吐了下舌头，假装很疼很抱歉的样子。
“我喜欢导游这份职业才会选择……先说你的事情吧，斯蒂尼，你对自己要求太高了，高到自己无法承受。女孩子撒娇耍赖，任性发火，并不难看，非常可爱——不过抱歉斯蒂尼你确实做的有点过了，我是说除了今天早上那种形式之外，更轻一点的干涉对方是情有可原的。”
“……我又被刚刚以为是自己人的家伙打击到了……”
“斯蒂尼你只是在胡闹，一句话都说不清楚，有害无益的肆意暴走，是因为你知道安道尔一定会阻止你的吗？平民是不懂你们这些英雄的撒娇方式啦，反正我最开始吓了一跳，当然，我不支持暴力，暴力反对！”
“所以你觉得我应该去告白？然后约束安道尔？可是啊，可是啊……”
“完，全，错，误！先不论告白成功与否，应该怎么告白。我就说啊，你真的懂得什么叫喜欢吗？你并不能将独占欲和喜欢混为一谈，尽管有时候两者确实很接近。”
“嗯……”斯蒂尼扎下头开始沉默。
“我猜你想问，‘那我应该怎么表示喜欢安道尔’？”
“嗯。”
“这是个很大很大的问题啊，大到你旅行剩下的几天，能不能和你说清楚呢？”
“那就说简单点啦。”
“简化嘛，这就很容易了。”
“怎么说？”
“告白，然后放手。”
“听起来简单到完全没有说服力的程度……”
“但也只能这样，像个同年龄的女孩子一样，像大多数人一样，向心爱的对方告白，然后在将思考的压力扔给他，等待对方接受或者不接受，也只能放手等待。恋爱方面，就算是英雄也没什么不同。”
“可是，万一，他要是不接受呢？”
“不接受就不接受呗，还能怎样？你胆怯的拖着就是好结局？”
“嗯……”
“别以为自己多么高洁美丽，在恋爱面前人人平等，谁都有机会，但问题也在于谁都有机会，如果你不贪不在乎的话，好男人就会被别的女孩子抢先一步钓走了哦。”
梵吉比亚将散落的签子整理好，交还给小摊的店主。
“我的见识也就到此为止啦，作为一个恋爱过两次，也失败过两次的前辈，给你的建议哦。”
“我还以为你会说一些云里雾里的东西呢。”斯蒂尼的精神比最开始的时候要好些，蹭蹭沾满油渍嘴边，和梵吉比亚一起向夜市的下一个摊位进发。
“我这辈子没去过亚特兰德，也不熟悉什么贤人议会，我有的就只有恋爱的经验可以送给你啦。要知道，恋爱绝对不是什么一帆风顺就能抵达终点的话本故事，有疼痛，有失望，也有悲伤，但更多的，是那份沉浸在‘爱’中的甜蜜。人生难得有喜欢的，合胃口的家伙，别在意太多，没必要考虑太多。”
“老爸绝对绝对不会和我这么说的，他只会在问完我和安道尔的近况之后，考虑打断他几根骨头——”
“听上去是相当爱护女儿的那种爸爸呢——”
“我不否认啦——”
“回去之后，试着告白——”
“那，那就试试，不，不是‘不抱期待的试试’这样半吊子的心态。我会把真心实意全都说出来，全部讲给安道尔来听，让他理解我真正的心意——”
“我会支持你的——”
“这样说来，到底安道尔跑到哪里去了？早上跑的那么干脆利落，不会回真的响应征召令了吧——”
“男生总是这样，他们以自身的勇武为豪，以为这样就能吸引到女孩子——”
“啊啊，梵吉，你说我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
“不小，其实我觉得你们两个有两情相悦的意思——”
两人向夜市的深处走去。
阅过塔基尼亚本土著名的舞蹈花车，买下一两只花朵与糖果，观赏铺满夜空的礼花。
电波相近的两人总能在对方那里得到认可的回应，有种“这个人可以无话不谈”的愉快氛围，抱怨着税收偏向于自己喜欢的领域，讨论着歌剧中那些激动的片段。
梵吉比亚就像是一个长大一些，没有超凡力量的斯蒂尼，或者说证明斯蒂尼身为一个普通市民会有怎样的生活。
这样的两人自然会相处非常融洽，斯蒂尼甚至几次邀请梵吉比亚来勇者学园游玩，这对于贪财的少女来说相当少见，当然被对方礼貌的拒绝就是另一回事请了。
然而——
“诚如哲人所说，这世上没有不散的宴席，没有不停的列车，你我皆是过客陌路人，没有人会陪对方到最后。维克多，收工了，今晚可以回去了。”
“大姐，不需要看到最后吗？”
“不需要，没必要，更不应该。无论结局如何都与我们无关，听了、看了、说了反而影响我们的风评。记住，我们只是给出选择，而不是帮人做出选择。”
维嘉沉入阴影离开，而距离此处两公里的两位少女在夜会上刚刚离场，准备回到旅馆。
酒足饭饱，斯蒂尼吃下了价值数枚金币的食物和酒，虽说夜会上的东西比正常情况下要贵上一些，不过不管怎么算，吃下相当于她体重的食物也很不正常。
“你的胃到底是怎么长得，我很疑惑？”
“当你常年奋斗在冒险的第一线，能够保证断食不超过三天就算是一次非常轻松的冒险这种程度，你也会锻炼出来‘在能吃的时候尽量多吃’的食量。”
“然而我还是觉得这不物理……等等！那是什么？！”
家具店的橱窗里斜放着一张丝绒大床。
因为过于高档，所以时至今日依旧没能卖出去，只好常年装饰在橱窗里。
在梵吉比亚记忆中，那张床上只有深红色的漂亮床面，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而现在，那里躺着一位安静沉睡的少女，而她的身体则被大堆大堆的漆黑羽毛覆盖，与白色的轻薄连衣裙形成鲜明对比。
看她舒缓放松的神情，应该做了个甜美的好梦。
